第二百六十六章 現在，該你討好我了
珂琳娜坐在梳妝檯前的椅子上，看著鏡子裡的少女，看著她的眼睛裡倒映著混沌。
距離離開書房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她仍舊無法從父親的決定中清醒過來。
她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麼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透過鏡子，她望著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世界。
這是個很熟悉的地方，鏡子的前面擺著許許多多沒有牌子但光從包裝來看就十分昂貴的化妝品，牆上掛著她第一次練習時用過的騎士槍，它正和同樣是第一次使用的長劍交叉擺在一起。
屋內大大小小的傢俱都光潔如新，邊邊角角掛著的微微褶皺的衣服蘊藏著生活的痕跡——原本只有她的痕跡。
糾結半晌，珂琳娜最終還是望向了鏡子裡，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
少年懶洋洋地躺在單人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書看的津津有味，好像並沒有因為沉默而產生太多尷尬。
但珂琳娜卻無法忍受。
“不行，我要去和父親說，你不能待在我的房間........”
林恩頭也不抬的說：“可是他剛剛才解釋過說，莊園裡沒有空房間了。”
“怎麼可能！”珂琳娜大聲喊。
雖然她沒有具體去數過也沒有詳細去追究過，但她知道，莊園裡能利用上的房間約莫只有十之五六，剩下的房間天天落灰，只要稍微打掃一下就能入住。
怎麼可能沒有房間！
面對少女這“天真”的想法，林恩忍不住笑出了聲。
“事情的真實情況是什麼，在大多數情況下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擁有決定權的人做出某種決定時，那麼事情就必然會以他希望的方向發展——誠然，我也決定你父親是在撒謊，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你需要，他可以編出一萬個為什麼不讓我住別的房間的理由。”
“........”珂琳娜咬著牙，說，“那你就回你的家去！”
“真的麼，你讓我回家？”林恩眨眨眼，“原來你已經有了想要反抗你父親的勇氣了。”
“......”
在無法反抗的打擊之下，珂琳娜氣勢一洩千里，頹廢地癱在梳妝檯前。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呢........”
“如果你指的是你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倒是能跟你解釋解釋。”
“解釋.......你說。”
“很簡單。”林恩將書翻過一頁，隨口道，“你父親，終究還是不希望你走進家族中心。”
珂琳娜微微一怔。
“其實吧.......倒不是說我看不起我自己和我的姓氏，只是名聲擺在這兒，任何一位愛著自己的孩子，會為自己孩子考量的父母，都不會將她交給一個如此聲名狼藉的人，就算他的確優秀，就算孩子堅決地表態——況且你也沒有表態。”頓了頓，林恩繼續說，“但你父親，在聽到我對你的‘覬覦’之後，他不但沒有阻止，反而順水推舟一般，將我挽留下來，還讓我與你住進了同一間房，像是巴不得把你嫁出去一般。”
“為什麼？因為最近，你站的太高了。”
“巨量的財富讓你在家族中的位置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不可或缺，所有人幾乎都因為你而得利，願意賣你一個面子——這對你的哥哥，是個不好的訊息。”
“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你的哥哥。”
“家族之所以是家族，是因為它是由各種血脈連線帶來的關係網構成的，它並非一言堂，你父親作為家主，卻也無法左右整個家族逆勢而為。而在無比龐大的利益面前，又在你哥哥薄弱的能力襯托之下，使得性別這一欄的阻礙，多麼的微不足道。”
“若是任由你長時間發展下去，你哥哥必然會被你強勢鎮壓，之後只要你隨便找個理由把他丟出去，就算他死在荒郊野外也沒人在意.......”
“我可不會那麼做！”珂琳娜不高興地說。
“你現在是不會，但以後誰知道呢。”林恩無所謂地擺擺手，“別說以後也不會了，總之，你父親是不會信的，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比誓言更可笑的了，想要讓誓言成為事實，就只能抹去一起會讓其發生的可能性。”
“那麼，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把你對於你哥哥的威脅抹去呢。”
“這就更簡單了，因為你是個女孩。”
“只要改變你的姓氏，讓你去別的家族當主母，到時候你就是潑出去的水，想要重新回到家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貴族以姓氏為榮耀，換了姓氏，就等於換了個家，到時候，你要是偶爾想讓他們幫你一下還行，但想把手放回來.......他們可就不會認你這個同胞了。”
“這.......不對吧。”珂琳娜咬著唇，說，“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這麼著急啊，我現在手上，畢竟還有那麼多錢，如果他就這樣把我丟掉，那不就等於把錢全部送給你了嗎.......”
“你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嗎。”林恩側過腦袋看了她一眼：“你想把手放回來，不行，但你要是在不把手放回來的同時，還要幫助家族，可不是不行的事，甚至是必然的——畢竟，你的起源是克里斯汀，你不反哺家族，可就有些‘對不起’生你養你的父母了哦。”
“你說，是吧。”
“........”
林恩重新把目光放回書上：“所以說，你父親明白著呢。把你嫁出去，既能白拿利益，又能讓你哥哥重新回到大家視線當中，甚至還能借著你創造的東西給你哥哥鋪路。而且物件還是我，到時候萬一出了什麼事，他們可不會心存半點兒同情，進行切割時一定會像渴了半個月的人撲向純淨水源那樣毫不猶豫。”
“.......”
當聽到這裡的時候，珂琳娜忽然感覺有些無力。
無論她做什麼，都得不到認可是麼？
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兒？
真是.......過分啊！
珂琳娜頹然仰躺在椅子上，心情複雜。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是父親與他的對話，怎麼最後惡果反而落到我身上了呢.......
珂琳娜仔細一想，好像.......是從林恩最初以她當“擋箭牌”開始。
對於林恩那番沒有任何真心的離譜話語，珂琳娜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這肯定是編造出來欺騙父親信任，讓他能在克里斯汀更深處紮根的謊言——前面他打死侯爵時候，估計就已經把這番話編好了。
而且，還沒有告訴她這份計劃。
想到這裡，珂琳娜忽然有些生氣。
“喂！你為什麼要把我拉出來當你擋箭牌！”
林恩眨眨眼：“之前不是你說，你可以配合我的嗎？”
“我.......好像是有說過，但是.......這個有些過分了啊！”少女有些氣急敗壞，“你怎麼可以把我的人生大事都搭上，甚至都不跟我商量商量！
”
林恩微微一愣，下意識道：“你真以為我們會結婚啊.......”
當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
林恩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因為珂琳娜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她就這樣直直地盯著林恩，然後一言不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到床邊，拉起被子鑽了進去。
這時他反應過來，才意識到什麼。
事實上，林恩從來沒有把珂琳娜列入過自己的婚姻物件當中，因為在他眼中，這是個討不到多少好處的選擇，所以他不會去做。
但對於珂琳娜來說，她的眼中，可不只有好與壞之分。
作為貴族家的孩子，少女肯定從小就被灌輸了各種被指婚就一定要聽不能反抗的道理，除非那個人實在惹她討厭才會因為個人原因小小的反抗一下，但最後說不定，還是會屈服於家族的安排。
對她來說，即便不想認同父親的決定，但她的心裡，其實可能已經在為之後的未來做鋪墊了。
然而，林恩這一番話，直接擊碎了她的幻想。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將其單拎出來的話，以珂琳娜還算堅定的心，必定不會因此有太多的失落與打擊，但問題在於，這句話前面經歷過的事，太多了。
無論是父親無法抵抗的安排，還是林恩秘而不發將她當做棋子的計謀，都讓她感覺自己的能力是多麼的渺小，自己的存在又是多麼的無力，而在這句話出來之後，她直接變成了一塊誰都不想要的破布。
父親不想要她，因為她會分走哥哥的光；林恩也不要她，因為她不配成為他的妻子！
這要是換一個人，別說一言不發鑽被窩了，不直接拎起板凳跟他下個生死狀然後往死裡打都算脾氣好的。
微微嘆了口氣，林恩無奈搖頭，開始琢磨著自己到底該如何補上這塊窟窿。
珂琳娜目前為止，對他的作用不小，他不希望因為這次失誤將自己的計劃埋葬。
然而，正當他思考之時，被窩裡伸出的一隻手按在牆上。
房間裡暗了下去，只有一縷銀色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流淌在大床的末尾。
反應過來的林恩正疑惑少女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然後他就聽見一句彷若蚊蠅的話。
“你過來。”
林恩老實地走到床邊，坐在床沿，安靜地等待著少女下一句話的來臨。
這一等，幾乎就等了半個小時。
或許是少女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了，她才緩緩開口。
“有時候，我總在想，如果我沒有現在這樣的身份背景，我過的會不會好一點.......”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恩打斷了。
“不會。”林恩冷酷的否決道，“沒有身份背景的庇護，你那優越的相貌更會惹來麻煩。”
“.......那就不要這張臉了。”
“相貌說到底只是身外之物，你放棄這張臉，擁有的智慧也會引起平凡的人的妒忌。”
珂琳娜有那麼一瞬間真想罵人。
她強行忍著用被子捂住臉，悶悶地說，“我沒什麼智慧，不要也罷。”
“身份，相貌，智慧都不要的話.......那麻煩確實不多，但.......你不是沒有去民間走過，他們一無所有，過的真的好嗎？”
“.......你好煩啊。”
林恩笑了笑，側過頭，看著少女自己藏起來的腦袋，說：“煩惱是無法逃避的，只要活在世上，就算是動物也會因為事物的缺失而煩惱。”
“想要讓煩惱消散，就只能解決它。”
“你說的對，可是我做不到。”珂琳娜好像很是沮喪地說，“我沒有那樣的能力。”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我不是一塊璞玉，可我又不甘於碌碌無為，想要掙扎一下，但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所以只能用‘如果沒有’這樣的謊言來安慰下自己.......你這個混蛋，連安慰都不讓我自己安慰。”
“不是不讓。”林恩伸出手，摸摸少女藏起來的腦袋，柔聲說，“是沒有必要。”
“還記得我在舞蹈結束後說了什麼嗎？我說，如果你願意站在我身邊的話，我能帶給你你希望的掌聲與歡呼——那時候你只要去接受它就好了，所有的煩惱我來幫你解決。”
“........”
世界上的聲音忽然又消失了。
半晌之後，一對眼睛從被窩裡鑽了出來：“我以為你那時候是在逗我玩。”
“不是哦。“林恩眯眼笑著，“那是認真的。”
“可是這樣對你似乎沒有什麼好處，而且你明明剛才也否認掉........”
“我否認了？我否認了什麼？”
“........”
仔細一想，林恩好像只是在反問，並沒有真正的否認，可那種語氣，不就是覺得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不就是否認嗎？
“不不不，只是在我的計劃裡，那並非其中一環，但這並不代表沒有這樣的可能。”
“.......”珂琳娜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話感到開心，反而反應過來了，“你是覺得我還有用，所以現在想要彌補些什麼嗎？”
眨眨眼，林恩坦然承認道：“是的，現在的我仍舊需要你，不過至於彌補些什麼.......我只是在為我之前的話語做後續補充。”
“嘁。”
珂琳娜翻了個白眼，又嘆了口氣。
“不用了，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的。”
“的確，相較於你，我無能，無用，無力，除了這個身份沒有任何價值，一旦失去價值之後，就會成為隨時可以丟掉的爛布塊.......你不用想怎麼對我這番話進行辯駁，除非你真的願意養上一個廢物。”
“........”
林恩把準備好的話又收了回去。
這時候的少女像是開竅了，格外能懂人心——或許之前她也懂，只是出於貴族們喜歡的虛假掩飾本能，從來不直說而已。
她可從來不是一個蠢貨。
就像現在，她似乎已經看清了自己。
“你說的對，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是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相比於逃避，更好的做法應該是利用手上的刀去勇敢面對。”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即便在黑暗中都有些美好的臉，而這時林恩才發現，她的臉上似乎沒有任何的沮喪與失落之意。
她盯著林恩，輕聲說：“所以你想知道，我會怎麼做麼？”
林恩遲疑片刻，點了點頭：“你要怎麼做。”
“呵呵。”
珂琳娜拉開被子，坐起身，笑了起來。
她笑的很是燦爛，很是危險，像是浸泡在鮮血中的玫瑰花，奪目又暗藏鋒芒。
“你不是想利用我麼，好，我任由你用，想怎麼用怎麼用，然後，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得站在你的身邊，享受我希望享受的萬眾矚目——但，我不希望之後被拋棄，所以我站上你旁邊的方式，不能夠是因為你的‘施捨’。”
“剛剛，我回想了我為什麼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無論什麼事情都由你掌控的程度，然後我想明白了——我的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為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我害怕你那虛無縹緲的威脅，害怕我黑暗的未來，害怕這些可能發生的一切，然後自覺地跳進了你為我編織而成的口袋裡，任由你揉捏。”
“在你的虛假的真實下，我一直以為我好像確實沒有什麼能力，所以老實地把所有東西都交給了你。當我回頭之時，我才發現，如果我無視掉你給予我的威脅，我好像，才是更應該佔據主導地位的那個。”
“畢竟，我的需求與你的需求相比，顯然是你的更重要。”
“如果你還希望繼續下去，那麼.......”
她昂著腦袋，像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林恩。
“現在，該你討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