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啦?”尹薇特看著林恩慢慢抬頭卻沒有抬起眉眼的模樣,攤攤手道,“先說好,你那個所謂的未婚妻被欺負可跟我沒關係,我只是稍稍地引動了他們的情緒,可沒有操縱他們的行為。”

林恩沒有應聲,只默默看向遠方。

他們站在雲端之上,能夠看得清遠方的太陽像身披烈火的駿馬奔騰於天際線邊緣。可或許是因為時間觀念在這片空間當中過於稀薄的緣故,他分不清那是即將升起的晨曦還是就要落幕的落日。

尹薇特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不過她也沒有興趣去追尋人類內心的想法。

“那麼,你的決定是?”

林恩看著她,忽的眨了眨眼,好似失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就像從來都不存在一樣。

“我想,您應該知道了。”

“也對。”尹薇特眯眼笑著,“儘管我們只見過兩面,不過依照我對於人類的認知,你的行為方式應該是相當果斷的才對.......不要露出那樣迷惑的眼神哦,我可不會承認那種沒腦子的形態是我自己。”

“.......”

“所以,你其實是在拖延時間,對麼。”

她笑吟吟地,似乎早已看穿一切,而她沒有點破的原因在於。

“很巧,我也是。”

女神充斥著誘惑的眸間忽有輝光淌過,蘊著無盡神秘的紫色在剎那間替代了曾經的烈日,像是浪潮一般從天與地的分界線邊湧來。

林恩忽地感覺自己被束縛起來了,連呼吸都顯得有些壓抑。

“有點......嚇人啊.......”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領略到神靈的威嚴到底幾何。

那威壓,不再是貓貓神的喵喵叫,而是呼吸之間便可使天穹風雷呼嘯而至,地上生靈伏屍百萬,舉手投足改變自然的,真正的神權。

“因為存在的關係,我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收攏起所有散落在地上的力量,更別提,還要剔除關於那個傢伙的雜質了。”王座上的女神慵懶地用食指直接輕輕敲著被荊棘藤蔓包裹的扶手,也不在意即刻殺死獵物,慢慢悠悠和他解釋著,“所以說,感謝你的‘聰明’替我爭取到的時間。”

“現在,該聽話了哦。”

紫色的光在腳底如墨的雲層地板上暈開,轉眼間又順著少年的腳踝蔓延而上,由光化作的荊棘輕而易舉地束縛了他的行動能力,縱然他又萬般能耐,也不可能再挪動半步。

但實際上,林恩根本就沒想挪動。

他仍在昂首挺胸,目光依然平靜,就那樣默默注視著尹薇特那張值得眾生為之傾倒的臉龐輪廓。

“其實我剛剛真的有想過答應。”

他輕聲細語的訴說讓藤蔓的蔓延速度忽的停滯下來。

尹薇特託著腦袋,饒有興致地配合著說:“哦?那為什麼又放棄了?”

林恩沒有接著她的話頭,而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獨角戲:“的確,只要答應您的要求,我就能得到或許是我這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就算是鑲滿了一千零八十顆寶石的最初皇冠也不可能比得上,而我所要付出的,只是我不再是我而已。”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人小時候總是做著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物的夢,可長大之後又有幾個人能夠將其實現?歷史已經證明了,只要是人,一定會在社會交往的過程中改變或被改變,能從始至終維持初心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都得承認自己確實平凡。”

“再說了,我的初心,我的行為目的,一直都是變強,變得很強,比所有人都要強為基準進行展開,而只要答應了您的要求,我就能直接達成這個目的,從某種角度來看,我其實也沒有變,只是會慢慢死掉而已。”

他的話暫時地結了個尾,但尹薇特也能想象到後面應該接上什麼。

人並不是長生種,總是會死的,死之前達成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就已經算是最成功的成功了。

不過尹薇特沒有說話接上,只換了一邊和一隻手撐臉,眨巴眨巴眼。

她很喜歡研究人類這樣複雜的生物,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尤其是喜歡看著他們從志得意滿光輝萬丈卻跌入慾望深淵並沉淪其中的模樣。

“然後呢?”她問,“你還是不準備答應。”

“怎麼可能答應啊。”林恩輕聲說,“當那個想法出現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的的確都是不得了的美好。”

“那可是神靈,至高無上的神靈,我能有幸得到她的賜福,擁有超越人類的力量,就算只體驗一秒鐘,那也是值得的吧?不是有人曾經說過麼,人生的光在於寬而不在於長,而只要一秒鐘的時間,我的寬度就能超過所有的人類。”

“這確確實實是一種誘惑,可是當熱血涼下來之後,隨之而來的又是數不清的空虛——是啊那時的我或許很強,強大到能夠覆滅所有的人類社會,甚至翻來覆去讓他們再進行一次輪迴,可是,那有什麼意義呢。”

頓了頓,他忽然笑了起來:“現在的我,可不是某些人口中的必須要摧毀世界的人,我身上並沒有揹負不可磨滅的血海深仇,我仍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而人類是以社會群體為基礎進行構成的,大家的所作所為都是基於人類社會運轉規律才會去做。”

“變強,是為了超越誰,保護誰,或者是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這些都是基於人類最基本的需求而誕生。”

他眨眨眼:“可當人類脫離了人類社會,那他從出發點發射出去的訊號彈就沒了指引目標的意義,所以如果我要是答應了您剛剛的條約,它將代表的絕不會是我完成了我的目標,而是一種虛幻的假象。”

“那是我自己欺騙自己的謊言,我不能這麼做。”

林恩認真的說:“父親曾經教過我,無論如何,不能夠在處世的時候以謊言來鋪路,因為那條路遲早有一天會崩毀塌陷,我們該做的,是運用語言的藝術,讓面對我們的人自己去欺騙自己。”

“——就像現在。”

他咧嘴笑著,牙齒潔淨白皙。

“方才您說我在拖延時間的時候,我並沒有正面答覆,但您仍然知道我是在拖延時間,可是您知不知道我到底要拖延多久,等待什麼?”

尹薇特也笑了。

她眯著的眼睛終於睜開,紫色的眸子裡閃過的光不再妖豔,而是彷若刀鋒般的冷冽。

“我不知道,我也不用知道。”她輕輕敲著扶手,看著藤蔓再度展開生長,“你在想什麼,與我無關,你的目的,也無足輕重。”

“難道你認為,以人類之軀,可妄想推翻吾的權威?”

尹薇特的聲音很輕,但其中的信念卻母庸置疑。

這並不是自大,而是事實。

即便神靈的力量再如何微弱,但只要她尚且沒有丟掉自己的權杖,就不可能是平凡生物能夠抗衡的存在。

世間萬物都在遵從一種既定的規則而行使,而她本身,就是一項規則。

“人類,的確不行。”已經被藤蔓完全籠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林恩肯定了她的話,“人類的歷史相對於長生種們來說,算不上悠久,而那些從任何方面來說都要完爆人類的生物們都沒辦法做到的事,人類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做到。”

“當初[永恆皇帝]橫空出世,帶領人類從渺小走向輝煌,最終也還是傾倒在星輝女神的座下,甘願奉上自己的靈魂,任由其星光貫穿人類的歷史。”

聽到林恩的話,尹薇特微微挑眉:“那你說這些,意義何在?”

林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說到皇帝......您知道嗎?之前有人說過,我可能成為皇帝來著。”

“你麼?”尹薇特摩挲著輪廓柔和的下巴,也肯定似的點了點頭,“如果你指的是外頭那個帝國的皇帝的話,的確有可能,不過要想超越最開始的那個,估計有點難。”

她承認林恩的能力,但[永恆皇帝]並不只是統治者。

他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者,也是一個時代的開拓者。

這樣的人,一個紀元只會也只可能出現一個。

林恩想要達成他的成就,只有摧毀現有的秩序,再建立一個新的秩序,但擁有人類背景的他又不可能去帶領其他種族崛起,生物生來具有的血脈關係是不會承認他這樣的外來者的,無論透過哪種手段。

所以說,林恩如果仍屬於人類的話,他的盡頭,最多也只能是人類的皇帝。

不過林恩言語中蘊含的意思並不是這個。

“我要說的,並不是我的未來。”他說,“我是想說,您知道[皇帝]在人類族群中,代表的含義是什麼嗎?”

“權力。”尹薇特母定的說。

“的確,帶上皇冠的人就意味著自己在世俗界的權力地位到達了巔峰,不過這些東西並不屬於那個人,而是皇冠。”林恩輕聲說,“我說的,是成為[皇帝]的人。”

尹薇特皺了皺好看的眉:“那,是象徵?或者說,圖騰?”

“不,我想您還是沒明白我到底指的是什麼。”林恩笑了笑,說,“我的意思是,有資格成為皇帝的人。”

“那樣的人,不一定是讓所有人類心悅誠服的人,但一定是能夠給大家都帶來利益的人。”

“他不需要被所有人喜歡,甚至可以被大多數人厭惡,但他唯獨不能,讓大家覺得他是個‘沒用’的人。”

“最初的[永恆皇帝]也好,後來繼位的皇帝們也罷;有才能也好,無才能也罷,他們都能給人帶來利益,區別只在於既得利益著或多或少而已。”

“而無論哪一種,只要他們有這樣的[資格],就一定會存在一種特點。”

“不管多少,總會有人在他們振臂一呼的時候站出來,站在他的身後,給他提供包括力量在內的一切支援,讓他們能夠穩住自身的位置,而被支援的人不管自己想不想,也一定會大步向前。”

他抿了抿唇,輕聲說:“雖然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是怎樣,不過有幾點我是清楚的。”

“我身後,有那樣的人,有支援我的人,有希望我去完成一些事情的人,與我之前說到的點不同的地方只在於我‘想不想。’”

“現在,我告訴您。”

“我本身的意願,是‘想’。”

“所以我發出了呼喊,而她們,將傾盡全力,回應我的期待。”

林恩眼簾慢慢抬起,褐色的眸子裡綻放出海藍色的光。

“轟——”

纏繞在他身上的藤蔓瞬間被突如其來的巨力所崩毀,少年挺著嵴背,將手臂伸展至頭頂之上,虛握。

“現在,該是抓住它們,進行反擊的時候了。”

伴隨著少年話語一同開始響動的,是周邊的雲海。

“嘩啦——”

“這是.......”

熟悉的浪潮聲從不知名的遠方席捲而來,尹薇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見一堆璀璨的七色星星不知何時已然佇立在紫色太陽的對面,大片大片的蔚藍波濤從星星勾勒而成的環內奔湧而出,轉瞬之間便吞沒了下方的紫色輝光。

紫色的世界不再只有紫色構成,雲層在海浪的衝擊下瀕臨崩潰,尹薇特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卻又無能為力。

“怎麼是它!

憤怒於胸前湧現,尹薇特怒不可遏地大喊著海浪與星環的共同稱謂。

“虛數之海!

!”

她繼承了貓貓神的記憶,自然認識那些闖入者到底來自何方。

儘管那從星環當中湧現的海浪只是虛數之海的冰山一角,但對於現在仍處於虛弱狀態中的歡愉之主來說,其威勢龐大的就像人類在面對她時候一模一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失態的神靈開始竭盡全力地調動自己所掌握的力量,濃郁到近乎黑色的深紫雷霆隨著她從王位上起身同步開始沸騰,它們拔地而起,將成為英勇向前計程車兵。

眉眼輕抬,尹薇特此刻的眉眼當中盡是冷漠。

“人類,鬧劇該結束了。”

林恩沒有回答,他只將手放置在自己的胸膛前方,輕輕按著仍在跳動的心臟。

它的動作,就像是開啟寶藏的鑰匙,已經蔓延至他腳下的海水順著鑰匙淌進開啟的鎖孔,喚醒其中沉睡著的曾經輝煌。

血色鎧甲突破桎梏,以一個極度完美的姿態覆蓋了少年身體的每一處肌膚,但它的血色光輝只存在了肉眼完全注意不到的一瞬間便被更為純粹的蔚藍覆蓋。

林恩低下頭,看著將自己覆蓋的,沒有任何一絲雜質,紋理,甚至是縫隙的盔甲,咧嘴笑了起來。

“下午好.......嗯,應該是下午吧。”

鎧甲的胸口裂開一道黝黑的細微縫隙,兩邊又悄悄向上提了一提,似是在回應。

“那麼,接下來拜託了。”

黝黑縫隙瞬間消失,最為單純的力量於此刻湧現!

林恩抬起頭,看向怒不可遏的尹薇特。

他昂首挺胸,用絕對自豪的腳步與速度衝向尹薇特。

他所過之處,碧藍色的潮汐隨之湧入他空虛的雙手。在他背後,更龐大的滔天巨浪威嚴聳立,如雄峰峻嶺。

“請接好了,尹薇特小姐。”

林恩難得的豪放大笑著。

他將手臂舉過頭頂,一把碩大的巨劍被他持於手中,帶起完全足夠震碎心臟的赫赫浪濤,斬向所謂的至高神靈!

“混蛋!”

尹薇怒容滿面。

虛數之海是由星輝女神創造的存在,星輝女神代表的是這個世界最基礎的法則,而她只是混沌的四分之一,它是有資格擊敗她的。

女神昂起臉,仰望那好似可以斬斷天地的巨劍。

她想,如果這時候的自己還是當初坐在色孽宮殿從上往下俯瞰生靈的存在的話,那把劍,甚至都不能讓自己微微抬眼。

可惜的是,她不是。

現在這一擊,確實有可能會威脅到她的存在。

“不過,只憑這個就想讓我徹底放棄抵抗,這還不夠呢。”

她忽的笑了起來,童孔好似被億萬燈火點亮璀璨。

“吾之威嚴,不可侵犯,不可僭越。”她輕聲念著。

身後的太陽忽的暗澹了光,腳下的雲層也停下了畏懼的翻湧。

她是神靈,是真正的神靈,是慾望的主宰,是她的輝光籠罩範圍內天上地下的統治者。

神靈的威嚴無與倫比,面對僭越者,神靈的懲罰將無可抗拒。

深紫色的戰旗從她面前拔地而起,代表歡愉旗幟的陰影遮天蔽日,代表神靈的它在久違地再度被它的主人單手握住,它興奮的就像一頭盯著獵物的夜行野狼。

尹薇特抬起頭,向著藍色的巨劍,擲出戰旗。

戰旗飛行的很慢,它好像不帶任何威勢,細細看去卻能見到無可匹敵的力量翻湧與難以想象的惡念。

這枚戰旗,彷彿就是她的權柄。

“那就來碰一下吧。”

林恩大聲笑著,聲音裡蘊著的東西像是太陽光一般綻放出來。

尹薇特察覺到了那種情緒,表情忽的一怔。

這種笑容,她曾經在某個站在二十七頭巨龍堆積而成的血海屍山上的人類身上見到過。

現在,她再次見到了。

而那種情緒,叫做驕傲,或者說,自豪。

對於自身所處的種族的驕傲自豪。

那個人類的自豪是來自他站在斷掉的龍嵴上指著虛無的遠方天地回頭看著他身後的勇士們,說出的。

“嘿,大家抬頭看看,這裡以後都是我們的了。”

林恩呢?

他的自豪基於其上,基於前者的創造,基於虛數之海的代表。

他握住的,是所有人類用自己雙手為自己創造出來的歷史與驕傲。

“來了哦。”

林恩踏出一步,身似彎弓,用盡全力斬出一劍,藍色的光點亮了他的眼,眼睛裡倒映著神靈的臉龐。

“今日。”

他輕聲說。

“我將以群星的浪濤,挑戰神明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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