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號人物的陳子明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接連幾天下來,他猛然發現了個蹊蹺——工作量竟然比往日裡多了足足一倍,不少原本是屬於當初房玄齡分工的那部分事兒驟然湧到了他的案頭上。

“來大人,這些摺子都是怎麼回事,嗯?”

工作量雖是麻煩了些,可與此同時,這也代表著手中的權柄大增,於旁人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對於陳子明來說,卻不是如此了,倒不是他嫌累,也不是不喜歡權柄,而是擔心自己越權行事會招來太宗的忌憚,一開始,陳子明以為這是崔仁師剛上任,對尚書省的政務不甚熟稔,幫著管上一陣,那也屬該當之事,可接連幾天都是如此,陳子明可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趁著來濟前來送摺子之時,指點著文案邊上擱著的一大疊吏、兵、刑三部的公文,聲線微寒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話,這些摺子都是崔大人吩咐轉過來的.”

來濟一直都是負責轉呈摺子之事,用不著去看,也知曉那些摺子之來歷,緊著便給出了個簡潔的解釋。

“哦?”

來濟這等解釋有說跟沒說渾然一樣,以陳子明之睿智,又何嘗不知這些摺子之所以會出現在自己的文案上,那都是出自崔仁師的授意,他真正想問的不過是緣由何在罷了,可這一見來濟並不打算說明,陳子明的眉頭自不免便是一皺。

“大人若是不喜,下官這便將這些摺子再轉回去也就是了.”

陳子明顯然有些錯怪來濟了,不是他不肯解釋清楚,實際上,來濟本人也自懵懂得很,為此,他也曾探問過崔仁師,可惜崔仁師根本沒給他解釋,僅僅只是下了道命令——所有公文一體先由陳子明籤批之後再轉到他處,這會兒見得陳子明皺起了眉頭,來濟也自不免有些緊張了起來,這便試探著提議了一句道。

“不必了,來大人且自去忙好了.”

直接送回去固然是乾脆了,可卻會得罪人,在不知崔仁師到底有何用意的情形下,陳子明自是不願就這麼魯莽地行了去,略一沉吟之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拒絕了來濟的提議。

“諾.”

來濟雖是位高權重,可夾雜在兩大宰輔之間,卻是不得不謹慎小心,在不明情形之際,於他而論,多一事自不如少一事來得強,而今,陳子明既是有了決斷,他也自不願再多生枝節,恭謹地應了一聲,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下官等見過陳大人.”

來濟去後,陳子明並未開始批閱公文,而是眉頭微皺地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覺得此事終歸須得跟崔仁師親自會面一番,以免發生甚誤會,一念及此,陳子明也就沒再在自個兒的辦公室裡多呆,緊著便起了身,緩步行出了房,一路行向了崔仁師所在的辦公室,方才到得門口處,立馬便又幾名文書緊著迎上了前來,齊齊見禮不迭。

“都免了罷,崔相可在?”

面對著眾人的恭謹行禮,陳子明也自沒擺甚宰輔的架子,僅僅只是一擺手,聲線平和地便發問道。

“在,陳大人請稍候,容下官這就給您通報去.”

聽得陳子明有問,自有一名見機得快的文書緊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轉身行進了崔仁師的辦公室中,不旋踵,就見崔仁師竟是滿面笑容地親自出迎了。

“下官見過崔大人.”

儘管爵位、品階皆比崔仁師要高出不少,為相的資歷也遠在崔仁師之上,奈何論職位,陳子明卻只是其之副手,自是須得先行見禮,此乃題中應有之意,卻也無甚可多言處。

“陳大人客氣了,來,且請內裡敘話好了.”

崔仁師素來是不苟言笑,可在陳子明面前,卻是慈祥得有若鄰家翁一般,笑眯眯地擺手便將陳子明往辦公室裡讓了去。

“那下官就叨嘮了.”

陳子明與崔仁師同朝為官多年,雖無太多的私交,可對其之性子卻還是知曉的,這一見崔仁師如此之和煦做派,心下里也自不免有些犯嘀咕,然則來都已是來了,終歸須得好生商榷一番才是正理,一念及此,陳子明也自無甚猶豫,笑著拱了拱手,便與崔仁師一道行進了辦公室中,方才於會客處分賓主入了座,自有隨侍人等緊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陳大人,請用茶.”

崔仁師根本不問陳子明的來意,笑眯眯的樣子,渾然就像是在拉家常一般無二。

“好茶,崔大人,下官此來是有一事不明,想請崔大人指教一二的.”

如今整個朝堂的政務都壓在了陳子明的身上,繁重自是不消說之事了的,他又哪有心思跟崔仁師扯淡個沒完,端起茶碗隨意地品了一口之後,便即轉入了正題。

“陳大人想問的可是公務分工之事麼?”

崔仁師顯然早就料到陳子明之來意了的,這不,也沒等陳子明提出問題,崔仁師便已是自行道了出來。

“不瞞崔大人,下官卻是有此疑惑,照慣常之分工,下官負責的是禮、戶、工三部,但凡部務,皆由下官稽核,而後方才報由崔大人核定,如今六部公文皆到了下官處,如此,似與慣例有些不符,下官不明,還請崔大人指教則個.”

一聽崔仁師這等言語,陳子明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濃了幾分,不過麼,卻並未表現出來,僅僅只是聲線平和地將尚書省分工之慣例搬了出來。

“不急,不急,老朽也有一問題要問,唔,依陳大人看來,老朽之才比之房相如何啊?”

崔仁師並未回答陳子明的問題,而是笑眯眯地反問了一句道。

“應是稍有不如罷.”

崔仁師這麼一問,陳子明立馬便想起了個典故——蕭規曹隨,心中立馬便是一動,瞬間便已明瞭了崔仁師真正要說的是甚,然則出於尊重,他卻是並未點破謎底,而是假作沉吟狀地猶豫了一下之後,這才給出了個含糊的答案。

“呵呵,陳大人這就是客氣之言了,老朽旁的能力不敢說,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無論能力還是氣度見識,老朽都明顯不如房相遠甚,比之你陳大人,也是多有不如啊,老朽能以七十有三之齡,能有首輔之名已是僥倖,又豈敢當真了去,陳大人將來必是頂樑柱,今不過是提早些罷了,只管放心行了去,不管出了甚事,自有崔某這把老骨頭頂著便是了.”

聽得陳子明這般說法,崔仁師不由地便笑出了聲來,也自沒見外,一邊捋著胸前的長鬚,一邊不緊不慢地便將公務盡歸陳子明的緣由道了出來。

“崔大人過謙了,您之才幹,不止下官欽佩不已,便是陛下也素來依為長城,治大世不過烹小鮮耳,下官實不敢有所僭越,還請崔大人收回成命.”

以陳子明之睿智,自是能聽得出崔仁師這麼番話乃是肺腑之言,也很是感激對方的誠意,然則事情到底不能真這麼做了去,萬一要是因此吃了彈章,惹來了聖忌,那可不是啥好耍的事兒,正是出自此等考慮,陳子明並未接受崔仁師的好意,而是恭謙地遜謝了一番。

“陳大人先前也說了,分工不過是慣例而已,並非成文,今,老朽既是履新,動一動慣例也自無不妥罷,陳大人只管放心處置公文,老朽自當負責把關,此事便這麼定了.”

崔仁師倒不是在客套,他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自家心中有數,最多不過一年壽數而已,真要是再埋首文山會海間,怕是半年都未必撐得住,當然了,這並不是他放權給陳子明的根本原因,真正的理由是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個過渡人物而已,實在沒必要因公務處置不當而惹來監國親王李恪的怨怒,由陳子明這等幹才頂在前頭,對人對己,那都是好事一樁來著。

“崔大人盛情若此,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下官所行但凡有不是處,還請崔大人不吝斧正方好.”

陳子明本就不是矯情之人,而今,崔仁師既都已將話說到了這麼個份上,陳子明也自不會再多言客套,恭謹地應了一聲,便算是接受了崔仁師的放權之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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