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陽光不再毒烈,天邊的雲朵被燒的火紅。

了空被一名白衣弟子帶領,穿過曲折迴轉的走廊,到夕雲觀空曠的後院,未走近,卻見了兩道身影遠遠佇立前方。

是青木真人與大殿上情緒激動的大和尚。

他們就那般,靜靜站立在夕陽下像在緬懷,沉默如鐵,餘暉灑下,拉長了他們的身影。

在那兩人身前,圍牆一角長滿的青苔,埋藏進夕陽餘暉下的陰影。

彷彿,也有時光在悄悄走過。

了空甩甩頭,將腦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清除乾淨,無比敬畏地走向他們。

“青木真人,不知單獨喚小僧何事?”

青木真人身子明顯有些晃動,他沒有立即轉過頭,倒是花白鬍子的大和尚以冷厲的目光鎖住了他。

了空一驚,倒退一步。

“你說那人……他是你師父,你師父可曾留下什麼遺物?”

大和尚喝聲道。

青木真人伸手,慢吞著拍拍老和尚的臂膀,緩聲道:“無戒大師,莫要驚壞孩子了.”

了空不明白他們反應為何如此怪異,但據種種跡象,這兩位當世高人與師父關係非同一般。

遙想兩人崇高身份,又回憶起師父臨終的淒涼苦澀,他眼眶霎時有些紅了。

袖中抖了抖,乾坤珠出現在掌中。

他生怕他們看到自己的窘迫模樣,不知為何,他忽然不願,在這兩個世間地位孤高、神仙一般的人物露出半點怯弱,就如同,師父領著自己四處化緣受盡白眼卻始終不言一聲苦的沉默。

“這是……師父留給我的,他說,若不夠強大,不得顯露給他人看,你們應當可以信任的……”老和尚顫抖著,接過珠子,幹皺的雙手緩緩撫摸過它光滑的表面,眼底竟有晶瑩的淚水。

珠子泛起柔和而佛性的光輝。

夕陽與佛光照在他的老臉上,將深沉滄桑的皺紋照得清清楚楚,他張來口,卻哽咽不能出聲。

在此刻,他只是一個老人,不再是德高望重的佛門大師,他只是一個深陷於往事無法自拔的老人。

多少蹉跎歲月,多少不死的執念,又有多少傷透了的情懷,彷彿都在此刻活了過來。

“師弟……整整二十年了,你還是這般倔,縱然受死也不肯說麼?還是說,你不願原諒師兄們呢.”

了空待在一旁,不敢問,也不想說話。

天色悠然,這方天地無人打擾,溫和的風湧了過來,將三人的衣服吹拂得空靈飄然。

不知過了多久,老和尚將珠子歸還了空,顫聲問:“師弟他……你師父二十年來,可曾提過我們,提過大相寺.”

“……沒有.”

了空終於老和尚為大相寺的大師,他老實答道,印象中師父只是時常一人面對佛珠沉默,便連此番上夕雲觀、之後要投奔大相寺,也是他逝世之前唯一提及的。

“他言過後悔麼?”

老和尚手中捻珠越撥越急。

了空的思緒再一次,回到了那許多漂泊無定日子裡的一天,師父用乾枯的大手牽著髒兮兮的他,在風雨中尋求宿夜之所,可是他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了。

雨水打在他瘦骨如柴的身子上,噼噼啪啪的雨聲響中,他感受到冰冷和疼痛在身體和心裡輾轉。

師父停下,也叫他坐下,脫下破爛的僧衣,要幫自己遮住漫天的風雨,還將最後一塊硬巴巴的黑麵包遞給自己。

他的笑容永遠那麼溫暖可掬,可又是那麼蒼白。

了空哭著說:“師父別擋了,沒用的。

你都溼透了.”

師父卻是笑了笑,風雨中,面容彷彿也融進了點點滴滴下落的蕭蕭雨水。

“擋得住一點便是一點罷,空兒,你別怕……”“總有一天,你會遇到很多事情,師父不在了,你事事不要求得圓滿,盡力就好。

師父不要你死心於戒律清規。

大道獨行,不悔即是佛.”

……了空一把抹掉眼淚,直視青木真人與老和尚,忍痛道:“師父未曾後悔,他最常與我說,霧裡看花花不盡,水中望月月不明,萬事隨心而後行。

苦,即是不苦.”

啪啦一聲。

老和尚牽引佛珠的細線斷開,珠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噠噠噠墜地散開。

他閤眼錯過了空身旁,飄忽的沉聲隨風飄進了空的耳中。

“明日你隨我回大相寺,面見無空師兄,至於乾坤珠……你好生儲存.”

了空不敢離開,因為青木真人在一旁從未說過話,他那麼沉靜,似乎在沉靜的表面還藏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他忽然有這種錯覺。

究竟,師父是個怎樣一個人呢?青木真人白色長髮如雪似霜,卻勝了霜雪一片光亮。

在這夕陽漸漸隱沒的時刻,在黑夜的腳步來臨的時刻,這位修為深不可測的正道領袖沉默著轉了身。

沉靜望著了空,彷彿要從他身上看到某個人的影子,又彷彿要將某段年少輕狂的歲月剝落下來,放到面前,在黑暗中弔唁。

良久,他終是移開了目光,投視線進入廣闊荒涼的天地。

“你回去罷,記住你師父,他的路,他的道,他的佛理。

忘記他的淒涼,他的苦悲,忘記他的……往事.”

了空俯身低頭,拜別他。

行出幾步,卻又驟然停下,背對著青木真人,他左手握拳,右手執珠。

繃緊的牙關嘎嘎作響,眼角因不明的情緒而抽搐不停。

“我絕不會忘掉關於師父的一切。

我也許會戒守佛理,但在那之前,將有一日,那些放逐我師父於人跡罕至的村野荒澤的罪過,不會被上蒼視若無睹,他們終要一一償還。

他們,總歸要明白,佛,有菩薩慈悲,亦有金剛怒目!”

“他們既然執意在黑夜中狂歡,終將被黑暗永遠地埋葬!”

年輕而狂熱的話語,字字千鈞,壓在青木真人的心頭。

他看著了空漸行漸遠的倔強身影,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苦澀、幾許悲涼。

黑夜終於降臨,在後院,青木真人依舊留在原地,沒有離開。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他沒有回頭,只低低道:“他找了一個好弟子呵……”幾絲白髮脫落。

他身後,著一身主座道袍的女子容顏絕美,亦是白髮披落肩胛,女子有些激動。

“師兄,你怎了?!你的道心……”青木真人搖搖頭,語帶悲涼:“師妹,無相他落入輪迴了.”

女子為夜晚婷的師父,蘇凝師太,乃夕雲觀七大主峰之一紫雲峰主座。

她不知如何言語,許久才道:“師兄,他既自己選擇了那條路,想必不肯回頭,縱死也不悔的罷.”

“是了,他弟子也是這般說了.”

“他竟也會收弟子麼?你不是說過,無相大師……”蘇凝師太吃了一驚。

青木真人沒去管顧她的吃驚,苦嘆一聲,道:“是啊,我也不曾想到。

可是當那小和尚方才與我說出那話兒,我卻是不得不信,他們著實太像了。

他把乾坤珠留給他弟子了,你說會不會真有宿命.”

蘇凝無言,道:“師兄……”青木真人深思些會兒,猛地睜眼,強振作起來,問道:“天兒與婉婷他們如何了.”

蘇凝沉吟一下,皺眉道:“婉婷歸來,她修為已達見光期四層,浩天出去歷練剛回來便回自己的小屋了。

其他主峰不知,不過,絕天峰大弟子藍逸飛據說又突破了.”

青木真人眸中流過一絲淡淡亮光,點點頭,仰天道:“這是屬於浩天他們年輕人一個大時代,世間群英崛起,夕雲觀是否能屹立不衰,需要新鮮血液不斷注入。

夏至來到,外門弟子招收大事也要慎重對待.”

蘇凝點頭應是。

天大地廣,黑夜的濃黑像是神明的眼睛,冷漠注視人間。

然而繁星點點,亮亮晶晶,宛若一個個競相追逐的天才,吟唱著不甘命運的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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