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第一縷黎明的晨暉灑進房間,凌蠍醒來,身體隱隱傳來刺痛。

他臉頰精肉抽動,額前留下幾滴冷汗,死死咬牙忍住,才起身下了床。

走出幾步,便看見白蘭在廳內忙上忙下,收拾簡易的物品,月月則蹲坐在地,擺弄一些稚童的小玩意兒。

飯桌上是幾道色香俱全的飯菜,熱氣如輕煙,在空氣中繚繞飄蕩。

陽光灑了進來,木板上的灰塵清晰可見。

他單手扶住門把,不出聲,默默看著此幕,一時竟是痴了。

似乎感受到什麼,白蘭停下手中的活兒,偏過頭。

兩雙眼眸對視,又不約而同分離了目光。

屋子內沉靜下來,時間彷彿凝固在此刻。

屋外,樹濤陣陣。

輕柔的晨風吹過曠遠的蒼穹,吹過凝翠的樹林和草地,最後吹進這個寂靜的小木屋內。

“大哥哥,你醒了!要吃飯了.”

月月驚喜笑道,小跑過來拉住凌蠍。

三人入了座,白蘭看看凌蠍,才摸著月月的小腦袋,勉強笑道:“月月,吃完這頓飯,我們就要去別的地方了喔.”

月月瞪大眼睛,眨了眨,歪著頭奇道:“姐姐,你說什麼啊?為什麼要去別的地方啊?”

白蘭一時噎住,稍稍思索才道:“因為姐姐想帶月月出去玩,外面有許多許多好玩的呢,有好多可愛的小白兔、小蜻蜓……”“可是這裡也很好啊。

月月不想走!”

月月細嫩的雙手捧起大碗,小喝了一口溫粥,奶聲奶氣嘟嘴道,卻是鬧彆扭了。

“這……”白蘭再不知如何答話,只好停下望著凌蠍,期待他能好好勸勸小月月。

可是她與月月一同生活了那麼多時間,都無法勸說,凌蠍便更沒法子了,當下只得回以苦笑。

“月月!聽話好不好,聽姐姐一次.”

白蘭板起面孔,本想嚴厲一些,但她性情溫和,對月月又極為憐愛,一句話說到最後,語氣不免又軟了下來。

月月抿嘴沒有說話。

“月月.”

白蘭見她不反應,喚道。

“那大哥哥會和我們一起走嗎?”

月月稚嫩的聲音落下,白蘭和凌蠍相顧無言。

許久,凌蠍在小女孩眼巴巴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月月嘟嘴的弧度更高,小眼發紅,眼眶裡開始泛著晶瑩的亮光。

白蘭急忙摟過她幼小的身體。

“月月莫哭.”

凌蠍亦慌了,手忙腳亂,他咬了咬牙,帶著幾分堅定道:“哥哥以後一定會去看小月月的,一定會的!”

月月抬起胳膊,左手使勁擦去眼淚,又伸出右手嬌嫩的小拇指,慼慼道:“不許騙人!拉勾……”凌蠍眼底也有些滾燙,他表情閃過一絲苦澀,顫抖著伸出手去。

兩個手指,一大一小,勾在了一起。

彷彿這個小木屋內,只是一個很平凡很平凡的家,凌蠍與白蘭胸口的心兒似被什麼重物擠壓,沉悶得緊。

月月小孩心性,被凌蠍和白蘭安慰幾句後,很快心情又好了起來,擱下飯碗,便獨自跑出去耍玩。

而凌蠍和白蘭仍未離開,均垂首無言。

這一頓飯,兩人吃得雖少,卻吃得異常久。

飯後,屋外。

白蘭背挎包袱,纖手拉著小月月,再三囑咐凌蠍:“那我們便走了,你好生保重。

若你修習幽冥訣有成,除非是生死關頭,不然絕不可輕易展露。

幽冥訣乃暗殺堂至高法訣,正派不容,邪道則虎視眈眈。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萬萬不可讓你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凌蠍鄭重點頭,但轉即又想,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還有必要擔心這個麼?白蘭鬆了一口氣,猶豫一下,繼續道:“那便好,修仙界傳言,此法訣非常詭異,修煉到極致會影響人的心志,也不知是真是假,你瞧著辦就好.”

又瑣碎了幾句,她拉著月月離開,小女孩一步三回頭,哭泣喊著凌蠍大哥哥。

凌蠍勉強一笑,右手停滯空中,似是僵住一般,直至兩人走遠仍久久不願放下。

……他不喜歡離別,也不習慣離別。

走出明月谷,離開孃親和姑姑是他第一次撕心裂肺的疼,今日一樣感到無所適從。

他無力而遲緩地坐到木階上,視線停留在地面,陽光溫暖了身體,心卻是一片冰涼。

行出老遠的白蘭回望遠眺,卻見凌蠍一人蹲坐木階的身影在晨光裡化成了小黑點,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個少年,竟是那般孤單麼?昨夜一幕又湧上眼前,深夜蒼茫,少年仰望星空對她說,他被遺棄在蒲公英中,他說他從小在憎惡中長大,有時甚至覺得死去是一種解脫。

他又說,零星溫暖於他而言,都是奢求。

如果離去,若杳無音訊,從此天涯相隔無緣再見,那個男子日後又會如何呢?這個淡泊素雅的女子,眼眶莫名一熱,她俯下身,溫聲道:“月月,在此稍等姐姐,姐姐去跟大哥哥說句話.”

話罷,騰身飛起,往原路折返。

一雙白淨的靴子兀的出現眼前,凌蠍不可置信抬起頭,他張口吶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白蘭不言語,柔夷撩起凌蠍枯瘦的右手,掏出之前連城等人要奪走的空間扳指,套至他的中指。

“此乃師父為我祭煉的本命扳指,若你想尋我們,天意也許會為你指引!”

凌蠍站起身。

兩人面對面默立,白蘭伸出手,道:“天大地廣,今後若無緣只怕難以再相見了.”

懷抱中,女子淡淡的幽香傳來,凌蠍身子一僵,不知如何言語。

“白蘭姑娘,我……”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忐忑不定。

白蘭並未在他的懷中停留太久,片刻便鬆開了,眸中似乎閃過莫名的情愫,她轉過身去輕道:“你一定要活下去。

月月還在等,我走了.”

她踏步出去,也不知在害怕什麼,終究是不敢回頭。

凌蠍望著那個漸漸遠去的曼妙女子,激動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他兀的喊道:“我會活下去的!”

女子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後飛離。

……白蘭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天邊白雲緩緩浮動,林靜鳥鳴,如筆端畫卷,墨盡,唯留餘白的惘然。

凌蠍一時失語。

聚散不訴離別傷,春風過半又一景。

也不知過了些久,他低頭瞧瞧套在指間的扳指,忽地自失一笑,深吸一口氣後掉頭回了屋。

木屋雖小,其中的擺設卻是極其豐富,各種小玩意兒層出不窮,這些均是白蘭未拿走的,凌蠍前些時候未注意,她們走後凌蠍再仔細打量屋內,卻感到十分溫馨。

想來是月月平時耍樂的小玩具罷,白蘭也著實太疼愛月月了,想到此處,凌蠍笑了。

這是?他眉頭鎖住,拎起一小包擺在櫥櫃裡的白袋,沉甸甸的有點分量。

開啟一看,卻是各種植物果樹的種子,他想了想,屋前好像也有幾塊地皮有被翻過的痕跡,想必是白蘭想種,卻來不及播下。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提起廚房裡的一把鶴嘴鋤出門。

燦爛的陽光下,少年揮汗如雨,滴落入土,一顆顆如含苞待放的種子被他耐心埋進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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