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餘家的族長居所中,聽聞餘列的拜訪,居所徹底的忙碌起來。

餘家族長几乎是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就問:“餘列侄兒現在到哪了?”

居所中幫閒的回道:“已經到了正門,餘列道長說不必隆重,他自行進門,到偏廳中等待即可。”

餘家族長立刻就回答:“怎麼可以!餘列侄兒可是第一次來我的府邸中拜訪,哪能不走大門。”

他當即就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張符紙,身體頓時就化作風一般,拉出一道道的殘影,奔向大門,迎接餘列。

此時族長居所中的下人,拗不過餘列,已經是讓餘列走了側門,他正往偏廳走去。

結果他的腳步剛一伸出,餘家族長的呼聲就響起:“列哥兒,貧道來遲疑,怠慢了。”

餘列微微一愣,抬頭看見了只是穿了一隻鞋子,且髮髻都沒來得及梳理的餘家族長。

他連忙稽首見禮,執晚輩禮。

誰知餘家族長倒也是個妙人,對方和餘列在門前客客氣氣的見禮之後,竟然還是極力的邀請著餘列,想要讓餘列再從大門走進來一回。

見餘列實在是懶得如此,對方索性親自走上前,將大門推開敞著,以示尊重,然後才拉著餘列的手,往正廳走去。

如此熱情和熟絡的模樣,當真是讓對此人沒有多少印象的餘列,生出了幾絲“受寵若驚”。

須知對方也是個八品道徒,而且還是餘列的長輩,又是餘家的族長,如此熱情,讓他感到少見少見。

正廳中,餘列和餘家族長兩人寒暄交談,對方果然也是噓寒問暖,還捋著鬍鬚,詢問著餘列的修行一事:

“敢問侄兒,可曾學了呼吸法或吐納術?”

道童階段的修煉功法為導引術,是以動功外功來淬鍊身子,增長道行,促進消化;

道徒階段煉就出了真氣,則是以呼吸法或吐納術,吞吐天地之間的靈氣,煉化為自己的真氣,以增長修為,其是一種靜功。

呼吸法或吐納術,便是八品道徒用於增長道行的最主要手段,根本法門。

餘列搖搖頭:“突破未久,只是學得了一個小法術,還沒來得及選定和修煉根本的功法。”

餘家族長聞言,欣然說道:

“沒有選定也正好,如今你迴歸了族中,我族的呼吸法正好可以傳授於你。如此一來,你既不用花費銀錢去購買,也不必欠下債務,簽訂契約。族中的呼吸法也全面,有晉升為道吏的潛力和內容。”

對方一口道:“貧道做主,待會就去祠堂中焚香,請出整本餘家秘傳,授予給你,其他先祖一併傳下來的法術,也都任由你挑選。就不必講究什麼貢獻不貢獻的了,如今你返回了族中,正是對我餘家的最大貢獻!”

餘家族長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不等餘列出聲,口中還絮叨著:

“翌日,貧道再帶著你去拜訪附近的一二道友。雖然現在還沒甚作用,但是花花轎子人抬人,等到你去城皇廟中當值了,定是會有些作用的,能方便你在潛水郡中的修煉……哈哈,我餘家終歸還是有點家底和人情的。”

聽著對方口中的這一大堆的話,餘列的目中,不由的也是露出了幾絲意動之色,口中剛準備說出來的“辭行”之話,也是停在了牙齒內。

“餘家的秘傳!”他思忖著這一點,微微眯起了眼睛。

話說餘家身為郡城中大幾百年的家族,雖然只是小家族,還落敗了,但是破船還有三兩釘,祖上一位七品道吏遺留的道統,族中儲存了大半。

其中有凡人們強身健體的武功、開蒙學習的指要、道童階段的導引術、道徒的呼吸法、法術修煉法門、甚至男女配種的秘法秘方等等。

此一方傳承,頗有值得人考究之處,即便是七品道吏得之,也能有點收穫。

這點其實也正是黃家想要將餘家的族人們,遷移進入他們族中生活的一大原因。

其所為所圖的,不僅僅是餘家的血脈,更是為了餘家中傳承了大幾百年的道統,特別是那一方確切的可以成就為七品道吏的呼吸法。

因為黃家如今雖然是一門四個道徒了,但是他們的家族建立時,祖上卻並非是自家族中出現了一個道吏,而是外嫁的一個黃家女,對方傍上了一個道吏,黃家中恰好也有道徒誕生,這才在黃家女和夫家道吏的撐腰之下,在潛水郡中紮根下來,成為了一方修道家族。

論年頭和底蘊,黃家遠遠不如餘家。

而如果黃家事先的就將餘家族人納入到他們的族地中生活,等到餘家一除名,他們便有資格從道庭中,繼承餘家的道統,增加自家的底蘊。

此時此刻,黃家處心積慮也想要得到的修煉功法,以及眾多無需花錢就等獲得的法門,就此擺在了餘列的面前。

餘列現在只需要點點頭,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得餘家十幾代人的積累,執掌家族!

思索著這一點,他頓時輕嘆出聲:“為人修道,果真還是有根腳,要好啊!”

餘家族長聽見,不明白餘列在輕嘆什麼,但他也是自傲的捋鬍鬚,附和說道:

“那是自然。我餘家雖然每況愈下,但也是這潛水郡中一方的數百年家族,就算不是坐地虎,也是個地頭蛇。城中無有跟腳之人,如何能與我等家族中人相提並論?”

對方頓了頓,還小聲叮囑:

“不過列哥兒,這種話你萬不要和黑水鎮中的道友們說了。那些個本身就在鄉下,或是淪落到下鄉的,多是沒有根腳之人,家中沒有底兒的,勿要惹得他們嫉妒,壞了關係……”

聽見這話,餘列似笑非笑的,看向眼前敦敦長者模樣的餘家族長。

餘列心中忽然就做出了決定:“來時就已經定好了想法,哪能見利而忘,蛇鼠兩端?”

霍然,餘列從凳子上起身,朝著跟前的餘家族長拱手,說:

“多謝族長厚愛,但族中的傳承,餘列受之有愧,就無須如此了。”

正說的起勁的餘家族長,口中話當即就定住了,好半晌才張口啊出一個字:

“啊?”

此人的目光跳動,隱隱明白了餘列的意思,目中頓時露出複雜的情緒。

但是餘家族長搓著手,也站起身,客氣的說:“列哥兒,可是族長伯伯聽錯了,如此好的機會,祖宗傳下來的家業,你是打算不要了?”

餘列客氣的,面上流露出懺色:

“族長沒聽錯,餘列受之有愧,此偌大的餘家,還是放在您的手中,以及交由後輩優秀的子弟來繼承為妙。”

道庭規定,功法無法私相授受。繼承家業有好有壞,最起碼的一點,就是得落籍重歸餘家,就此和餘家分割不了干係。

聽見餘列確定以及肯定的回答,本是和藹可親模樣的餘家族長,面上頓時就生出了慍怒。

但是此人還是壓制著怒火,乾笑著說:

“餘列侄兒,你可是對伯伯有意見,若是因為伯伯尚在而不想回歸族中,你放心,等你一落籍迴歸,伯伯立馬就退位。”

“不、不,無須等落籍,只要你開金口,我這就提前將族長之位交予你!”餘家族長急聲說。

聽見這樣一番話,餘列怔了怔,但還是幽幽出聲:

“族長謬言了,餘列實在是擔不起如此的責任。”

他微微躬身,朝著對方行禮作揖。

這下子,本來還算繃住了神情的餘家族長,徹底的繃不住了。

對方怔怔的看著餘列,狠狠的一揮袖子,低喝道:

“餘列,從你一進門,某就對你客氣如斯,今日好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不妨也就說些歹話。”

餘家族長怒氣著,指著餘列的鼻子,棒喝:

“此等好機會,若不是你姓餘,體內流著餘家的血脈,你當你夠得上?你雖然是三年就成就為了道徒,算是個道才,但世間如此者,也是不少,祖上又不是沒有過!可是如今的我族,究竟是何境地,你也知道?你當真以為你能再接再厲的,繼續突破成為道吏?

人離鄉賤,爾九年苦讀,三載苦修,十幾年的拼搏,就一定再要去道城中淪為底層,搏那虛無縹緲的機會?家族在你之心中,竟如此輕微?”

此人大罵一番,還恨恨地說:“須知要不是族中的供養,你今生安得有修道的機會,怕是連識字都夠嗆!”

而餘列今日雖然是來“辭行”的,預料到了會被責怪一番,但是他可不是過來聽人羞辱和辱罵的。

被對方如此喝罵一番,餘列的面色也是陡然一變,目中露出冷色。但是他忍住了大罵回去,和對方爭執不休的衝動。

餘列只是環顧著精緻的族長堂屋,口中輕飄飄的說:

“嘖。偌大一個餘家,落到了道友的手中,怎的就如此落敗了。道友,你還有臉說我?”

餘列還想起什麼似的,疑惑出聲:

“對了,貴公子似乎還早貧道一年,就考取了道籍,話說他也是三年之內就成就為了道徒,為何他沒回來報效家族,幫扶族長,回報族中資助?”

他似笑非笑的,冷眼看著餘家族長。

這樣一番話說出來,憤怒的餘家族長頓時就怔住,張口無言,他盯著餘列年輕且青澀的面孔,臉上的表情複雜無比。

餘列大笑著:“哈哈!就許他餘鳳高有前途,能棄家遠走,留駐在州城修道,就不許我餘列也趕個趟,去州城中見見世面,也自尋道途?”

餘鳳高,正是餘家的嫡脈,族長之子,餘列的堂兄。

餘列拂動袖袍,轉過身,大踏步的往門外走去。

末了要踏出大門時,他扔下了最後一句話:

“餘列今日,僅僅是來通知道友的,並非是過來請示的。餘道友,告辭!”

倏忽一下,餘列的身子就像是一道風,徹底從寬大的堂屋中流走了。

餘家族長靠在方桌前,他急忙踏步,袖子牽動得桌面上的茶杯傾倒,發出哐當聲音。此人伸出手,想要留住什麼似的,但五指間空落落,壓根抓不住任何東西。

他後退著,像是小老頭一般,句僂著身子,無力的坐在了凳子上。

偌大的堂屋中,這個中年模樣、面容尚且精緻的八品道徒,一瞬間就好似老了十幾年。

餘家族長仰頭看房頂,面上羞憤,口中喃喃到:“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列祖列宗!”

良久之後,此人終歸是個八品道徒,年歲也不小,回過神來了。但是他撫摸著溼漉漉的桌子,目中的悔色卻更是無以復加。

重重的嘆聲、疑問聲,在堂屋中響起:

“道城之天地,當真如此誘人嗎……”

另外一邊。

餘列在離開了餘家族長的居所之後,在族中散步走了一陣,他發現此時的餘家中,正好是人來人往的,族人們的臉上都流露出欣喜的表情,頗是熱鬧。

一些多日、甚至是幾年都沒有和餘家走動的親戚好友們,也是出現在了餘家的府邸中,提包帶禮的,一窩蜂而至。

餘家族人們,也都男女老幼齊齊上陣,熱情的招待著這些來到族中做客的親戚好友。

餘列走出族長府邸後,踱步走著。

有人瞧見了餘列,不管是老是小、是內是外,都是露出一臉的喜色,笑臉相迎,還頗是自傲的引薦給其他人。

不時就有孩童脆脆的聲音響起,一一遙指著餘列:

“看,那就是餘列哥哥!”

無須多想,餘列就知道,自己如今不只是成為了餘家中的焦點,也成為了讓餘家揚眉吐氣的一大口底氣。

諸多的親朋好友,正是得知有了他的出現,趕緊的過來捧場、混臉熟,續上交情。

餘列踱步著,望著尚未春日,但已經是樹木抽出新芽,充滿著一股早春景象的餘家祖地,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行走在熱鬧的人群中,餘列穿過人群,卻是面色沉靜。

他僅僅是有禮貌的,時不時的就朝著呼應自己的族人、外人們見禮,但是腳步上,卻是一步也不曾停下,徑直穿過了這些人群。

只留下一個個或是眺望或是遙指,口中笑吟吟、議論紛紛的餘家族人們,望著他的背影。

踽踽獨行。

蹣跚般的徹底走出了人群,餘列出現在滄桑的“有餘”小石橋上,他身子微微一頓,但最終還是頭也不回的,就走下石橋,離開餘家。

就在石橋附近,幾戶附近人家正望著餘列離去,閒談說話。其中有一人,正扶著一株發芽的枯枯柳樹,眼中一時恍忽。

她擦著腰間的圍裙,彷彿看見了餘列當年十五歲時,尚矮一頭,正揹著高高的書篋,獨自一人的,搖搖晃晃的也走下小石橋,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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