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蘿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跟祁盛跑出來,把這麼一幫朋友不管不顧地丟在網咖。

倆人的腳踏車停在路邊也沒有拿,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邊。

街上霓虹閃爍,車來人往,夏風溫柔地吹著,夜空裡綴著並不閃亮的幾顆星星點點。

月亮埋入了層雲中,將那一片烏深的雲照得發亮,也照著兩人的影子。

祁盛走在前面,江蘿跟在他身後,時而踩著他的影子,時而盯著他的背影。

他穿著黑色的外套,身形瘦削凌厲,輪廓帶著鋒利的冷感。

祁盛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

他的脾氣陰晴難定,有時候,大家在一起笑笑鬧鬧很開心,但沒人知道下一秒說出來的話,會不會讓這個男人的笑容頓時收斂。

他的心,比女孩子更細膩敏感。

所以,別看胖子和煤球總跟在他身邊,好似和他關係很鐵。

事實上,真要說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胖子和煤球這倆貨才是鐵黨死哥們。

而祁盛,他好像跟每個人都隔著一層,很難有人真正走進他心裡。

江蘿算是跟在他身邊、和他距離最近的那一個。

她有時候想,祁盛性格這般陰晴莫測,大概是因為從小父母不在身邊的緣故。

反正自從江蘿認識祁盛以來,就極少極少見到他父母來霧宿巷盡頭的祁家大宅。

那棟大宅常年只有祁盛一個人孤零零地住著,小時候有住家的保姆阿姨,後來長大了,阿姨每天也只是定點上班,在祁盛放學前將飯菜做好,然後回自己的家。

偶爾胖子和煤球提及他們的父母如何如何,江蘿也常常講一些江猛男的趣事,祁盛都只是漠然地聽著,從未聽他提到過自己的父母。

江蘿以前聽鄰居阿姨們閒聊時、八卦地說起過,說著有錢人家的小孩啊,也不一定能有多幸福。

就拿祁盛來說吧,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各自有了家庭。

祁盛這小孩心氣高的很,父母組織了新家庭,去誰家其實都是外來者,所以他誰也沒跟,一個人搬到了霧宿巷這座老宅來住。

這棟老宅是祁氏集團名下的房產,其實已經荒廢了,很多年都沒人打理。

但年紀小小的他,寧可選擇獨自住這裡,也不想去父母的新家庭裡當一個討嫌鬼。

這得多早熟啊。

胖子他們會好奇地問祁盛,你爸媽呢,爸媽怎麼不來看你啊,連生日都不來。

每每這種時候,江蘿都會很巧妙的把話題岔開,說胖子管好自己吧,管人家做什麼,人家爸媽就算過來,你也不一定能看見啊,再說祁盛家這麼有錢,人家父母肯定忙著賺大錢呀。

胖子頭腦簡單,沒有多想,只說也是,真羨慕有錢人家的少爺呀,有用不完的零花錢。

祁盛不接他的話茬,用深摯的眼神望向江蘿,江蘿只裝作看不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蘿也要守護好他的秘密,像一隻戰無不勝的小飛龍,守護嬌豔的玫瑰。

祁盛就是她的玫瑰。

走到冷颼颼的十字路口,祁盛頓住了腳步,回過頭,看到小姑娘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心事重重。

寬鬆的校服外套,裹著她略顯臃腫的身體,宛如小企鵝一般,憨態笨拙。

學校那些心思沒在學習上,一腦子黃|色廢料的無聊男生,對女孩的身材評價尤為嚴苛,學校裡女孩的身材被他們分成了三六九等,校花、女神、小仙女等等,各種標籤不一而足。

與之相對的就是肥豬、猛女、非洲大黑妞等等…

根據女孩身上的缺陷給她們取各種外號,樂此不疲地把她們和校花班花放在一起對比,這種傷害致命又隱形。

江蘿深受其害,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走路低著頭,也不敢跟他並排走在一起,而是下意識地跟在他身後。

真像個小尾巴。

這一次,他沒再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倚在路燈邊,抱著手臂等她。

江蘿見他停下來,也跟著頓住了腳步:“怎麼了?”

“隔這麼遠,我要吃你啊?”

“……”

江蘿走到他身邊,他將手肘隨意地撐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玩著她頸邊的髮絲,倆人並肩走在街上。

江蘿能感受到祁盛那一節挽起袖子的小臂,時不時擦到她頸間的面板,溫熱,柔滑…每一次不經意的肌膚相觸,讓她心尖尖都漫過電流。

他的火氣似乎已經散了很多,低頭睨著她:“衣服還喜歡?”

說起這個,江蘿都忘了問他了:“纖纖說那件衣服很貴啊!”

“還好吧.”

江蘿知道《勁舞團》裡面的衣服都不便宜,動輒上千,弄些花裡胡哨的特效,卻又特別吸引遊戲玩家。

誰不希望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跳著酷炫的街舞,尤其是像江蘿這樣平凡普通的小孩,能在遊戲里美夢成真,也不失為一種補償。

很多玩家願意砸錢買衣服,隨便進一個房間,就能看到打扮美美的少男少女。

如果一件漂亮衣服都沒有,就算跳舞也不好看。

“那件衣服到底多少錢啊?”

“怎麼,你要還?”

小姑娘哭唧唧地說:“我還…也還不起啊!你沒經我同意,就給我買了,所以我不會還的!”

她還挺理直氣壯,“是你自己的問題,不是我的!祁盛你自己反省!”

“……”

敢情還是他的問題了。

“江蘿.”

他難得地喚了她的名字。

“昂.”

“這是一份禮物,你知道禮物的定義,就是贈送給他人以表達謝意、敬意或者愛意的物品,所以,不需要還.”

“哦.”

江蘿溫順地走在他身邊,咂摸著這句話。

過了幾秒鐘,忽然腦子跟雷劈了似的,他鬼使神差地問了句:“那你送我裙子,到底是謝意,敬意,還是…愛意啊?”

問完這句話,她差點把自己舌頭都咬了。

這司馬昭之心不要太明顯了啊!

媽呀,救命,能不能收回來,讓時光倒檔吧!

不過,祁盛好像沒有多想,輕鬆地笑了笑,喃道——

“父愛如山.”

江蘿心有餘悸地望他一眼:“江猛男知道了,打死你哦.”

“我們之間這違背倫常的父女關係,你爸怕是早就知道了.”

“哼,他只是懶得跟你計較.”

這時候,祁盛手機響了,是胖子的來電——

“你們上哪兒去了,洗手間也沒找見人,還以為你們叫人綁了票呢.”

祁盛淡淡道:“乖寶來姨媽了,我帶她回去先,你們玩.”

“啊這…好好好,掛了.”

江蘿:????

她一腳給祁盛踹了過去。

“什麼鬼!你亂講什麼啊.”

“不這樣說,以胖子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你覺得他會怎麼想我們雙雙失蹤這件事.”

“唔…”

只有這麼解釋,才能說得通為什麼他們忽然離開。

這簡直就像…私奔。

“其實,你也可以用別的藉口.”

江蘿悶聲說。

“比如?”

“比如你年紀大了,腦溢血發作.”

“那還是你來姨媽比較好.”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了起來,一對經過的情侶詭異地望了他們一眼,江蘿羞得滿臉通紅,上前給了他一拳頭:“好了!結束這個話題!”

祁盛也贊同這個提議,聳聳肩,不再多言。

“我們到底去哪裡啊?”

她問。

“不知道,隨便走走.”

這時候,祁盛手機又響了起來,江蘿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哎呀,你真是忙啊.”

祁盛伸出指尖戳開她的額頭,看了眼手機螢幕,臉色卻沉了下去。

江蘿偷瞄了一眼,螢幕上閃爍著三個字——

“祁卓言.”

是祁盛的父親。

她立刻就不說話了,安靜地等祁盛接聽電話。

“在哪兒?”

“外面.”

“又在外面鬼混?”

祁盛冷笑:“對啊.”

“現在馬上回家一趟,有事跟你商量.”

“誰的家?”

祁卓言頓了頓,說道:“香榭別墅這裡.”

“那就是,你的家.”

祁盛扯出輕慢的笑意,“說話說清楚啊.”

“祁盛,我懶得跟你扯,現在馬上過來.”

祁盛掛掉了電話,回身對江蘿道:“有點事,要去香榭別墅那邊,叫車送你回家.”

“不用啊.”

江蘿雙手揣在衣服兜裡,真是活像只可愛的小企鵝一般,對他道,“你去唄,不用管我.”

“你不會再回網咖了吧?”

“說不準啊,如果他們還在那裡玩的話.”

他冷道:“想回去找你男朋友?”

“任離不是我男朋友.”

江蘿翻了個白眼,沒勁地說,“不知道是誰,把我叫出來,走沒兩步,自己又有事要走了,把我丟在這兒.”

“下次帶你玩.”

祁盛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轉身招了輛計程車。

江蘿望著計程車漸行漸遠地消失在了霓虹街道的盡頭。

她輕微地嘆了口氣,倚在路燈邊。

人的貪心只要得到一點點滿足,就會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江蘿覺得她快要完蛋了。

……

計程車停在香榭別墅大門口,別墅小區綠化率極高,清幽靜謐的石板路邊時不時傳來幾聲蟲鳴。

這裡是祁卓言的家,祁盛只來過這裡幾次,最近的一次是他十五歲生日那天,祁卓言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良心發現要給這個不聞不問很多年的大兒子過生日。

但那一次,鬧得極不愉快,因為祁卓言年僅六歲的小兒子,哭著鬧著、非要吃哥哥的碗裡的蛋糕。

祁盛冷笑著,抓起蛋糕蓋在了小孩腦袋上。

從此以後,祁盛就成了這個家最不受歡迎的人呢。

這一次,祁盛心裡隱約也能猜到,他為什麼叫他回來。

祁盛的父母屬於冷冰冰的家族聯姻,沒有感情,更因為性格不合,在他出生那幾年,父母的關係降至冰點,說不上三句話就會吵起來。

自他記事開始,對於家的唯一印象,就是窒息。

他父母說出去都是響噹噹的人物,父親是祁氏科技集團的當家人,而母親則是出身音樂世家,兩人都屬於各自領域的天之驕子。

祁盛也繼承了他們倆優良的基因,無論是數理還是藝術方面,都有極高的天賦。

然而,這兩人終究過不到一起去,生下他以後,兩家的聯姻總算有了交代,也有了合法的繼承人。

後來,他們連維持表面和平的遮羞布都不要了,各自在外面尋找屬於自己的愛情,父親包養了情人,生了私生子,母親也組建了幸福的家庭和自己的孩子。

私生子出生之後,為了給孩子一個名分,他們倆才終於選擇離婚。

祁盛知道,他的父母疼愛著各自的孩子,唯獨他,成了這兩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因為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他們曾擁有過一段不堪的婚姻和難以忍受的過往。

後來祁盛選擇離開他們,獨自生活,他在心理上很早就擺脫了對父母的依賴,獨自成長,等擁有足夠的能力和擔當以後,心安理得地獲取他應得的一切。

什麼都沒有,至少,他還有繼承權,這是誰都別想搶走的。

“少爺回來了.”

香榭別墅的管家在門口迎接他,“請進吧,先生在客廳等您.”

祁卓言在祁盛之後,又跟情人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只比他小一歲,在夏溪三中唸書;另一個8歲,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

這會兒,小的那個站在院子裡,暴躁地用彈弓打流浪貓。

流浪貓被他拴在籬笆上,竭力想要掙脫繩子,奈何繩子緊緊錮著它的頸子,根本跑不掉。

小孩宛如惡魔般、用彈弓狠彈它。

每一次,小貓都會豎起全身的毛髮,發出嘶嘶的叫聲,衝小孩呲牙。

越是如此,小孩越發暴躁。

忽然間,一顆石子彈在了他的後腦勺,小孩“嗷~~”地大叫了一聲,捂著頭:“好痛!”

一回身,看到祁盛冷淡地倚著籬笆門,手裡掂著幾顆小石子,嘴角勾了冷冰冰的弧度:“原來你也知道痛.”

小孩看到祁盛,宛如看到剋星一般,又是氣惱又是憤怒,“啊啊啊啊”地大叫著,朝他撲過來。

祁盛敏捷地一個側身,小孩撲了個空,笨拙地摔在了地上,直接氣哭了,唧哇亂叫地跑進屋,找爸爸告狀。

祁卓言走出來,憤怒地說:“一回家就沒個消停,又欺負你弟弟!”

祁盛囂張地抬起下頜:“欺負了又怎樣.”

反正,祁卓言除了罵他,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女人表情無奈,抱著哭唧唧告狀的小孩回了房間。

祁盛來到沙發邊,從容地坐了下來:“有事說事.”

“是你爺爺的意思,霧宿巷那棟舊房子,你也暫時別住了,搬回來,或者去你媽那邊兒住,都可以,你自己選,總不能一直沒人管你.”

祁卓言給自己泡了杯茶,坐到了他對面,“昨天你爺爺打電話過來,聽說你前幾天跟人打架,他很生氣,說你再這樣下去,倒真成了沒人管的野人了,將來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

爺爺對父母離婚的事很是不滿,所以只對祁盛寄予厚望,祁卓言其他的孩子,他是一個都不會考慮。

祁盛冷冷笑著:“沒人管是真的,不過野不野看老子心情.”

“我是你爸,你跟我老子老子的,像什麼話.”

“原來我還有爸啊.”

他滿眼嘲諷,“我身邊朋友都以為我父母雙亡.”

“你…”

祁卓言氣得不行,每次跟著小子接觸,說不到幾句就會被慪得半死,這傢伙簡直就像是來找他討債的。

說實話,他不愛他,真的…半分父子之愛都沒有。

幸而還有兩個孩子,他寧可把全部的父愛都給他們,也不願意搭理祁盛。

但不管怎麼說,祁盛是祁家的長子,也是老爺子欽定的繼承人,教育方面的問題,他不能不管。

“等高中畢業之後,你就給我出國去唸書,學校已經定好了,去麻理學計算機工程.”

祁盛冷笑,他知道,祁卓言就是恨不得他能離得遠遠的。

眼不見為淨。

他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對面的男人:“既然來了,我就把話說清楚,首先,我不會出國。

其次,我也不會搬離霧宿巷,來你這裡住.”

他抬眸掃了眼二樓躲在柱子後面偷聽的女人,冷笑了一下,“要是嫌我礙事,就當沒我這個人,反正你們也從來沒管過我.”

說罷,他甚至不等祁卓言回應,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香榭別墅的大宅。

一分鐘都待不下去。

每次來香榭別墅,他逗留的時間從不超過半小時。

該說的話,說完就走。

祁盛很小就知道了,對於父母而言,他是多餘的。

他們永遠不會真誠地歡迎他。

在這個世界上,祁盛唯一能擁抱的人,只有自己。

小時候,他還會在每每入夜之後,委屈地揉著被單抹眼淚,但現在不會了,已經逐漸冷掉的心臟,永遠不會再熱淚盈眶。

走出香榭別墅籬笆門時,他聽到了一聲可憐兮兮的貓叫。

那隻可憐兮兮的黑色流浪貓被拴在籬笆邊,全身瘦骨嶙峋,看著快死了。

祁盛頓了幾秒,走過去解開了繩子,將小貓抱了起來,轉身走出別墅花園。

二樓,弟弟看到祁盛帶走了他的貓,嗷嗷地大叫著,還用彈弓彈射他,不過沒什麼準頭,石子落在了他腳邊。

祁盛回頭,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做了個極具威脅的抹脖動作。

這個動作,恰好被祁卓言的情婦看見了,她驚悚地一把拉住窗簾,抱走了小孩。

貓咪彷彿很通人性,知道祁盛救了它,溫順地趴在他的肩膀上,舔舔他的頸子。

祁盛站在冷寂寂的街頭,正不知該去哪裡的時候,簡訊飛出了他的手機螢幕——

豬豬蘿:“事情辦完沒啊?”

豬豬蘿:“我還在剛剛分別的地方喲,在這裡的商店拍大頭貼~”

祁盛空洞的心像是灌入一陣無名的暖風,眼底的陰霾散了些,低下頭,溫柔地對貓咪說:“給你找個小主人.”

“她很乖,你會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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