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祁盛照例在江猛男的大排檔打工,替他烤著燒烤串兒,江蘿則在熱情地招呼著客人。

一位女士走進來,有些嫌棄地掩了掩鼻息,似這油煙味讓她極度不適。

江蘿迎上去,熱情地招呼著:“請問您要吃點什麼.”

“我找祁盛.”

她開門見山說,“我是他媽媽.”

江蘿的視線從點單本上挪開,詫異地打量著她。

她穿著商務感十足的絲質襯衣搭配一字裙,顯然也是剛忙完公務趕過來。

她很漂亮,祁盛的眉眼便隨了她,又豔又冷,自然上揚的狐狸眼。

“盛阿姨好.”

這不是江蘿第一次見到盛汐妍女士。

小時候無數次在電視上看到過,她是世界聞名的鋼琴家,以前電視上的音樂點播頻道,常常播放盛汐妍女士的鋼琴獨奏。

祁盛小時候也彈鋼琴,但後來彈的少了,尤其進入青春期以後,她再也沒見祁盛碰過家裡那架白鋼琴。

不知道是不是與母親對他的忽視有關。

青春期的祁盛,一貫叛逆。

反正,在江蘿的記憶中,她來看望祁盛的次數少得可憐。

大概十二歲那年,江蘿和夥伴們在祁盛家裡玩,正巧遇到盛汐妍過來,把小朋友們全都趕走了。

江蘿和胖子他們幾個沒有走,八卦地躲在後花園偷聽,聽到盛汐妍叫祁盛來參加他弟弟的滿月生日宴,祁盛說不去,叫她滾,甚至還擲了杯子。

那是江蘿第一次見他發那麼大的火。

祁盛從不輕易發脾氣,他總是冷笑,再不然就是嘲諷。

他的心蒙著塵,情緒壓得很深。

自那以後,盛汐妍就很少再來霧宿巷,也不怎麼管這兒子。

他母親盛汐妍和父親祁卓言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新的孩子,他們都生活得很幸福,而他們唯一的兒子祁盛卻在兩家人幸福的夾縫之中…尷尬地存在著。

不幸福的人,只有他。

江蘿有點害怕氣場十足的盛汐妍,小聲說:“祁盛在…那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盛汐妍看到祁盛居然繫著圍裙在烤串兒,氣得臉色都變了,壓著怒意走過去:“祁盛,你給我出來!”

祁盛看到盛汐妍,臉色沉了沉,解開圍裙掛在鉤子上,跟江猛男說了一聲,然後尾隨母親走了出去。

江蘿則畏畏縮縮地躲到了父親身邊,有點忐忑:“完了爸,他媽媽肯定生氣了.”

江猛男對盛汐妍不太瞭解,烤著串兒,漫不經心道:“有啥好生氣的.”

“他媽媽是個特別要體面的人.”

江猛男瞅了遠處巷子口的女人一眼:“是體面,但氣質比你媽媽還是差遠了.”

“是是是,在你心裡,我媽媽是天底下最有氣質、最漂亮的女人.”

“本來就是.”

“人家祁盛媽媽好歹一年半載還來看看他,我媽媽咧?人影兒都見不著.”

“那是我不讓她來,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個電話,你媽媽痛哭流涕跑回來跟我複合,不知道有多愛我.”

江蘿嘴角抽抽著,嫌棄地望他一眼:“爸,醒醒,還在做夢嗎?”

“騙你是小狗.”

空寂的巷子口,盛汐妍抱著手臂,冷冷睨著面前的少年——

“高考一結束我就讓你回家,三推四阻,叫你好好學鋼琴,你也不學,說你有事,這就是你的事?”

“你看到了,我在打工.”

盛汐妍被他氣笑了:“出息啊,你在路邊打工賺多少?”

“不賺錢,純屬體驗生活.”

祁盛睨她一眼,“我跟鋼琴八字不合,學不好,但烤串還不錯,三天不到就有回頭客了,您有空嗎,要不要嚐嚐我的手藝?”

生這兒子,簡直就跟生了個冤家似的,盛汐妍剛練完瑜伽、做完冥想出來,本來挺心平氣和的,跟他說了三兩句不到,被他氣得血壓都飆高了。

“你爸讓你考託福不考,出國也不去,就為了剛剛那女生?”

“不考託福,是因為不想考.”

祁盛懶散又落拓地倚在牆邊,抽出一根菸,咔噠一聲,點燃了——

“跟其他人沒關係.”

“祁盛,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了!跟個街邊小混混有什麼區別!我盛汐妍怎麼養出你這樣的孩子,你外公要給你辦升學宴,我都不好意思把你領回去!叫客人看了笑話.”

祁盛冷冷一笑:“安心吧,我可沒讓您養,我怎麼長大的您心裡沒數嗎,別說小混混,我就算是殺人放火進了局子,那也跟盛女士無關,您要實在擔心我給您丟臉,咱倆籤個斷絕關係的書面協議。

您也不用勉強自己來看我,當我死了,成嗎?”

盛汐妍被他氣得發抖,抽走了他手裡的菸頭,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聲響,迴盪在空寂寂的巷子裡,格外刺耳。

祁盛腦袋側了側,左邊臉頰紅了一大片。

倏而,他嘴角陰惻惻地勾了起來:“打人啊,盛女士,您這教育方式,要是讓媒體知道了,世界聞名的鋼琴家盛汐妍竟有暴力傾向,哇,您接下來的世界巡演,還能順利進行?”

“祁盛!你看看你,成了個什麼東西!”

“快滾吧,別來沾我了,我一生下來不就是你的汙點嗎.”

盛汐妍揚手又是一巴掌,這次祁盛躲了躲,她打在了他短刺的頭上。

這女人本來就有點狂躁的脾氣,摘了高跟鞋,用鞋跟狠狠砸他的頭。

祁盛倒也不動手,只是一個勁兒地後退,躲她。

藏在牆邊偷看的江蘿,見此情形,趕緊跑過來擋住祁盛:“不要打了!你怎麼能打他!”

盛汐妍見有其他人過來,立刻收了手,顫抖地彎腰穿好了高跟鞋。

外人面前,她終究要維護自己的形象。

江蘿踮腳,心疼地摸了摸祁盛的頭。

他剃了板寸,頭上被高跟鞋砸出來的一點破皮的血跡,很明顯。

“疼不疼啊?”

“沒事,沒什麼感覺.”

祁盛把江蘿拉到自己身後,柔聲說,“去店裡,師父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這邊沒事.”

江蘿都快心疼死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死死攥著他的衣角,鼓起勇氣望向盛汐妍:“祁盛不是你說的那樣,你根本不瞭解他,他不是什麼汙點,他是很優秀的人,明明可以成為你們的驕傲,是你們…不要他.”

“江蘿,好了.”

祁盛不想她和盛汐妍直接對話,這女人嘴巴毒得很,說出來的話比刀子還割人。

他用指腹給她擦了眼淚,將她推出小巷,“乖,去找師父,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別讓自己捱打了!”

江蘿只在乎這個。

“知道.”

盛汐妍打量著這對兒小情侶,冷聲問祁盛:“聽洛洛說,你交往女朋友了,就是她啊?”

他聽出了母親話裡那股子高高在上的輕蔑,嗤了一聲,並不打算回應。

“就算不喜歡洛洛,要跟別人談戀愛,至少選個匹配的吧,你自甘墮落到這份上,是在報復我跟你爸對不對?故意想讓我難堪?”

這話一說出來,祁盛頓時暴怒,然而還沒來得及發作,江猛男走過來嚷嚷道:“你說什麼呢!啊,我女兒怎麼了,配不上你家小孩是吧!”

江猛男人高馬大,嗓門更大,氣勢洶洶走過來簡直跟要吃人了似的,盛汐妍後退了幾步:“你想幹什麼?你吼什麼吼?怎麼還想動手啊?”

“你說我閨女!老子就不能忍!”

盛汐妍打量了江猛男一眼,又望向牆角的小姑娘,語氣越發顯得輕蔑:“我說錯了嗎.”

“你上過電視了不起啊.”

江猛男愛女心切,又不能對女人動手,肺都要氣炸了,“我們家再窮,她也是我的寶貝,祁盛算什麼,你管過他嗎,小時候天天來我家蹭飯,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孩子一個,怎麼就配不上了!我告訴你,他來我們家,那就是上門女婿!矮人一頭.”

“笑死了,有點自知之明吧,別的不說,單就外貌,你自己看看照鏡子看看,配不配得上,還上門女婿,做夢吧你!”

“我女兒現在是有點胖,瘦下來嚇死你,我告訴你…你知不知道她媽媽是誰!比你漂亮一萬倍!鋼琴也彈的比你好!”

“呵呵,這個世界上,鋼琴彈得比我好的女人,我只服一個,就是sylvia,你別說她是你老婆.”

江猛男笑了:“別說,這還真不一定.”

“你要不要去精神病院檢查一下.”

“說不贏就罵人啦!”

祁盛聽不下去了,也懶得阻止這兩位,只牽起了要哭不哭的江蘿,帶著她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哎哎!你們倆去哪兒!祁盛,回來!”

盛汐妍在身後尖聲叫著,“祁盛,你給我回來!”

祁盛頭也沒回,牽著女孩的白皙柔滑的手腕,帶著她走出了霧宿巷,穿過馬路,來到河岸錯落的階梯邊。

夜風溫柔,吹拂著柳枝飄飄。

江蘿低頭揉了揉眼睛,心裡委屈又難受:“他們吵架就吵架嘛,關我們什麼事.”

她悶悶地說,“怎麼傷害都落到我們身上.”

祁盛淺笑了下,坐在她身邊:“是啊,這也太不公平了,看把我們乖寶給氣得…”

江蘿望向祁盛:“我爸說你是野孩子,不是故意的,你別難過.”

“盛汐妍有點狂躁症,我一般都不怎麼跟她計較,她的話,聽到了也當沒聽到.”

祁盛牽著她軟軟糯糯的手,“你也別放在心上.”

江蘿用力點頭:“嗯,我不介意.”

潺潺的水面倒映著對岸的闌珊燈火,祁盛跟她貼耳說了許多溫存的話。

“祁盛,剛剛你媽讓你考託福.”

江蘿擔憂地問他,“你會出國嗎?”

“這不是沒考嗎.”

祁盛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出國.”

“是因為我才不出國的嗎?”

“不是.”

祁盛冷靜地回答,“國外的月亮並沒有那麼圓,我想填報的計算機專業在國內發展已經很強勢了,不需要去國外留學。

出去以後,各方面環境不適應,沒朋友,吃不好,都會影響我的情緒。

你知道我是個事兒多的人,枕頭不舒服都可能整夜失眠。

所以,我會選擇更舒服的路去走.”

他懇切的一番話,徹底打消了江蘿的顧慮和擔憂。

是的,祁盛從小就很會為自己做打算,他總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是啊,國外也沒那麼好,我相信你不管在哪裡,都能學得很好.”

“而且,你男朋友某些需求也很旺盛.”

祁盛摟著小姑娘軟乎乎的身體,用鼻尖頂了頂她的額頭,“可能一分鐘都離不開你.”

小姑娘臉頰燒了起來,低頭看到他的手又不規矩了,顫聲問:“要不要先去買塊創可貼啊,你的頭破皮了…”

“不需要.”

他輕輕撩開她的衣角。

“你媽媽剛剛好生氣哦.”

她立刻牽起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肆意妄為,“以後你別來我爸爸的店裡幫忙了,你不該做這些.”

“我不該做這些?”

他笑著反問,“那我該做什麼.”

“就是不該做這些,你應該彈鋼琴來著.”

“早就不彈了.”

“為什麼?”

“小時候她教過我,後來她有了別的孩子,就不怎麼教我了.”

祁盛嘴角冷淡地提了提,“小時候我還挺在意,努力考級,想證明給她看。

慢慢就覺得沒意思了,真的,當一個小孩需要靠討好父母才能得到本應屬於他的寵愛,還有什麼意思。

更諷刺的是,即便我討好了…也他媽得不到.”

話音未落,江蘿吻住了他柔軟乾燥的唇,生澀又笨拙地品嚐著。

祁盛單手扣住了她的下頜,粗礪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閉上了眼。

江蘿無師自通地撬開了他,兩人第一次繾綣地糾纏在了一起。

小姑娘的眼淚掉了下來,融化在了這一個苦澀的親吻裡,她緊緊摟著他的頸子,帶著哭腔在他耳邊說:“我會愛你、寵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祁盛頓了頓,下一秒,他牽起她的手:“跟我回家.”

……

祁盛騎著腳踏車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六月的風已經有了初夏的燥熱,江蘿坐在他的車後座,輕輕摟著他勁瘦的腰。

祁盛在他的山地車後座裝了載人的座位,怕鐵絲太硬,又在座位上加了軟軟的墊兒。

本來挺潮酷的山地車,一下子變得沒那酷了,卻有種很可愛的反差萌。

夜間,他總喜歡把她叫出來,騎車載她在河邊兜兜風。

那句話說出來,江蘿就預感到了不妙,但是她不敢問,好羞啊。

那天和宋時微聊過以後,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是…可是她心裡還是小鹿亂撞,噗通噗通,緊張裡又帶了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

祁盛載著她直奔宅子的方向,一路上,江蘿都欲言又止。

路過最後一個便利店,她終於忍不住,小聲提醒道:“祁盛,要不要…買點什麼啊?”

少年按下剎車:“你要買什麼?”

“就是,隨便買點啊?”

“哦,那買點吧.”

祁盛下了車,兩人手牽著手一起進了便利店,祁盛直接拿著購物籃去零食區,買了薯片、蝦條、可樂和rio汽水酒…”

江蘿皺著小眉頭,眼睜睜看他去結賬了,急得不行:“還要買點什麼嗎?”

祁盛想了想,又順手在櫃檯邊的貨架上拿了一盒益達口香糖。

明明那個…就在口香糖旁邊,他也沒有拿!

穿過漆黑狹窄的小巷,來到了祁家大宅,阿姨已經下班回家了,家裡只有祁盛一個人。

後院的公主看到江蘿,蹦躂得老高,吐著舌頭想和她玩,只是祁盛沒把它放出來。

“公主有幾天沒洗澡,七分臭了,你要和它玩嗎?”

江蘿心事重重:“什麼?”

祁盛笑了,拉著她進了屋:“沒什麼,不重要.”

哈士奇在落地窗邊走來走去,嗷嗚嗷嗚地叫著,瘋狂搖尾巴,好想和江蘿玩。

江蘿緊張地坐在沙發上,祁盛走過來,給她倒了一杯rio:“要減肥嗎,減肥我就給你倒檸檬水.”

“不、不用了,就喝這個.”

“你怎麼這麼緊張?”

“沒有啊.”

“還說沒有,你聲音都在抖,怎麼,害怕和我單獨相處?”

祁盛貼著她的耳鬢,嗓音性感又撩撥,“還是…怕我對你怎樣?”

“祁盛,不可以.”

她艱難嚥了口唾沫,“我…我什麼都懂,就是不能那樣.”

他壞笑著,故意問:“不能怎樣?”

“不能沒有戴小雨傘,就那樣,絕對不可以…”

“小雨傘?”

祁盛被她逗笑了,“你詞彙挺豐富.”

江蘿臉頰紅到了耳根,火燒火燎。

祁盛走到落地窗邊,將黑色的遮布掀開,露出了那家塵封多年的斯坦威鋼琴:“小雨傘下次再買.”

江蘿不解地望著他。

少年頎長的指尖輕輕掃過一排黑白鋼琴鍵,舒緩的調子響了起來——

“很久沒彈了,今夜,我想彈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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