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千面
來這世上一遭，痛苦也好，歡愉也罷，總是來過了，生命這一件事，從來沒有後悔藥。
田晉中喃喃自語：“修行，真的才剛剛開始嗎？”
張靈玉感覺到他語氣上的變化，小心翼翼道：“是啊，師叔，生命不息，修行不止。”
“渴了。”
“啊，誒！”張靈玉如夢初醒，拿起瓷臺上冰冷的茶水，小心的喂田晉中喝下。
淡淡的餘香縈繞鼻腔，田晉中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剎那間，一陣怡人的暖風吹過，茶樹留下的那一灘灰燼出現晃動。
田晉中雙目圓睜，張靈玉大氣不敢喘。
但見一抹新綠從餘燼中嬌羞探頭，舒展腰肢，開出兩片鮮嫩無比的葉子，在和風的吹拂中晃盪著，美不勝收。
張靈玉歡喜無限，笑眯眯道：“師叔你看，浴火重生啦！”
田晉中老臉一板，驀然回首，遠處門庭，廊道邊，王修於張之維微微含笑。
……
張之維誠懇道：“一飲一啄，皆有定數，道友真是心細如髮，此次上山，我感激不盡。”
他還以為王修真將那茶樹燒燬，心頭不無擔憂，見得新芽煥發，才知道王修考慮的面面俱到。
王修道：“道友客氣了，結個善緣而已。”
張之維道：“餘燼之中，已然生出了新芽，小心呵護，必然又是一株茂盛的大樹，需要的，不過是時間罷了。”
“你們兩個糟老頭子壞得很，合起夥來算計我這個八十九歲的老同志，看我的笑話，賺我的眼淚！”
張靈玉推著田晉中過來，他坐在輪椅眉飛色舞，大聲呵斥，顯得中氣十足。
兩人也不辯駁，王修更是笑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田晉中微愣，大笑出聲，張之維搖頭失笑，王修哂然而笑。
三人的笑聲迴盪在這片天地之間，久久不絕。
張靈玉也含蓄一笑，心中暗道。
‘師父和明歌先生，真是叫人仰之彌高的存在，我要以他們為榜樣，不求追上，總是要近一點。’
……
走在門外，便能感覺到一道視線穿透了木門，照在身上，王修推開門，陳朵果然醒了，綠瞳恢復了明亮。
“早了。”
王修走近，微微笑道：“早了多久？”
“一時。”
王修樂道：“不用說了，你記住就行，要加上之前的儲存剩餘，可不能搞什麼小貓膩。”
“不會。”陳朵默默將一個數字儲存在心裡，絕對不會有一秒鐘的偏差！
王修這時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等等，現在幾點了？”
“三點。”頓了一下。
“你能兩個字連起來說了！”王修一陣驚訝，在她面前蹲下，心中湧動著一陣莫大的喜悅之情。
“嗯嗯。”
王修哈哈一笑，便插住她的腋下，將陳朵高高舉起，感受到她的心情，陳朵嘴角也有了淡淡的弧度。
舉著她轉了一圈，王修笑道。
“看來我最近這段時間取得的教育成果斐然，陳朵，要時時刻刻鞭策自己再接再勵，畢竟你這麼笨。”
“好的。”
王修的眉眼盈滿了笑意：“看在這你在我的英明指導下取得了階段性的突破，我決定對你實行獎勵，開心嗎？”
陳朵仰起頭，倒映出他含笑的輪廓：“開心。”
“開心就對了，我現在很厲害，不過先說好，星星月亮摘不下來，你想要什麼？”
“不懂。”
“笨蛋！”王修屈指一彈她的腦門：“獎勵呢，就是能讓你感覺到開心，可以是東西，也可以是別的。”
明淨綠瞳古井無波，她似乎在思考，王修耐心等待，就在不耐煩的時候。
陳朵伸出手，一隻手放在他的手心，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背，然後舉起來，放在自己的頭頂。
瞧見那唇角微微的揚起，王修道：“就這啊？”
“開心。”
綠瞳似冰，卻有了溫度。
王修失笑，狠狠搔了搔她的小腦袋瓜，唉聲嘆氣：“這裡面怕是一大團豆腐喲！”
“算了，我跟你講講剛剛發生了什麼？坐這裡。”
陳朵便靠著他坐下，王修說著，她便聽著。
她真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也是一個無比失敗的傾聽者，她不會發表任何意見，連情緒波動都不存在。
當王修講完了一切，問她：“你有沒有什麼感想之類的？”
“沒有。”
王修扶額，躺在床上，雙手枕著後腦，他還想教育一下陳朵。
比如說什麼大浪淘沙，真金自現，苦難磨人，究竟回甘，這樣的大道理。
手支起側腦，綠瞳也在望著他，王修捏住她的臉頰，笑眯眯道：“你是個大笨蛋，是不是？”
“我是。”
王修直翻白眼，又有些莫名的情緒流淌心中。
千人千面，各自不同。
甚至不說千人，哪怕是同一個人，也有無數不同的面孔。
在上一世的同事眼中，他是個特立獨行的傢伙，在這輩子的陸玲瓏眼中，他是可靠又厲害的修哥哥，在夏禾眼中，他是命中註定能護持她的情郎，在夏柳青眼中，他是充滿神秘和強大的存在，在張之維眼中……
可是啊。
到底哪一副面孔，才是真正的我呢？
王修想的出神，拉了拉陳朵的臉頰，惡趣味的笑出聲來。
如果這副面孔讓玲瓏看見了，她會不會直接自閉，讓夏禾看見了，她會不會懷疑人生，讓張之維看見了……
閉上雙眼，這一路走得太快了，奇遇不斷，不知不覺，已經能和天通道人平輩論交。
可這些相比於第一重修成之後，乃至於識海五帝天書的存在，又不算什麼。
一方面，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另一方面，萬里長征不過踏出一步。
多麼矛盾啊。
“算了，不想了，杞人憂天，自尋煩惱。”
王修重新躺好，喃喃低語。
“陳朵，自從我將你帶出暗堡，原本以為是多個累贅，沒想到幸運的人是我，經常會莫名其妙的特別高興。”
“高興。”
王修哈哈一笑，在她面前，無論什麼面孔都無所謂，哪怕是父母兄弟，也不可能如此敞開心扉。
“可惜啊，人都是要長大的，你要是能一直這樣……抱歉，我太自私了。”
說著說著，他打了個哈欠，竟是入了夢鄉。
陳朵靜靜凝望著他，那雙明亮乾淨的綠色瞳仁，也像是夢中才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