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人的注視中,他眼皮眨了兩眨,漸漸閉上。
王修凝出真靈一點,自泥丸宮出,遍觀三人神色,又見自身閉目,收懾心念,落入神湖。
這神湖確實深不見底,王修真靈飄落足有百丈,仍是光線明亮,湖水清澈,再下百丈,依然如故。
心中默數,下潛足有千丈之深,地殼壓力蜂擁而來,然真靈並沒有實體,不受此限制。
下足三千丈,伸手不見五指。
真靈頓時感覺到層層壓力,但這並非地殼氣壓,乃是元磁之力,毀人靈魄於無形之中。
再下千丈,王修不禁傳出意念波動:“前輩,還有多深?”
“不足半數。”
說罷一點金光,從湖底極深處射來,罩住真靈,元磁散魄之力頓時隔絕在外。
王修略鬆口氣,繼續下潛。
有八千丈時,昏昏湖水,忽有微光乍現,如螢火飄搖。
王修凝神瞧去,竟是一顆顆神似疙瘩的肉塊。
再下千丈,白光密集,噴吐靈氣,乃是神湖靈氣之源。
王修也道出那物真名,乃是靈物太歲也。
又下九百丈,紅光刺破白光,一株人頭大小的赤太歲,令周遭水溫如沸,赤光將湖底照徹。
“前輩何在?”
潛有九千九百九十丈之深,金光如卵,包裹真靈,湖底將近,略感心安。
“在你腳下,也在門中。”
王修瞧去,只覺頭昏腦漲,驚愕至極。
而神湖之底與湖面一般無二,呈暗紅之色,中有一縫隙,刻有字跡,左側為玄,右側為牝。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神湖之底,竟是那玄牝之門!
王修驚得說不出話來。
“承此造化,心神者得神,心魔者得魔,小友,但願我不曾看錯。”
霎時玄牝之門開啟,一股濁血鋪天蓋地,滔天血光跨越萬丈深淵,直衝湖面,瞬間將王修淹沒。
恍恍惚惚間,真靈已成熊熊火炬,連帶著外界大石上的王修,也化為火人。
夏禾三人見血光衝出湖面,再觀王修染火,皆駭然退去。
王修心神大震,汗如雨下,又被火焰蒸發。
這一刻,忽有一顆高聳入雲的大樹充塞心田,清風吹過,颯颯有聲,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於是凝神去看,只見綠葉邊沿枯黃遍佈,樹皮的孔洞不計其數。
風吹大樹,不僅樹葉韻動,也帶來了樹幹中肥碩蟲子興奮的低鳴,蟲屎的臭味,令人厭棄。
下一刻,又有一名頂天立地的巨人佔據視野,身上肌肉有如蒼茫高山般雄健,體內卻有一個腐朽的心臟。
這顆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將熱烈的血化為腥臭的膿血,也讓那肌肉萎縮。
大樹坍塌,巨人傾倒。
王修痛哭失聲,只覺此身如樹如人,跳不出生死輪轉之苦,超不得成住壞空之理。
忽有一聲鳳鳴響徹四方,將枯樹點燃,令巨屍染火。
炬火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四面八方,蒼天大地,盡是赤紅的顏色。
赤色的神鳥,在紅色的天地間翱翔,這血一般的高潔,火一樣的熱烈,必將是芸芸眾生最終的歸宿。
王修心神起伏,恰逢神鳥垂首。
嘹亮的鳴聲,似乎充斥著憤怒的意味,他倍感悲愴,神鳥墜落,腹下利爪,從赤紅的大地上,抓出一條白蛆……
靈火赤,隱於心間;天地白,卻照人間。
湖底真靈,與石上真身,俱皆睜開雙眼。
玄牝之門閉合,最後一眼,是兩顆如太陽般熾烈的龍睛。
王修醒轉,心中電轉:‘那白色蛆蟲是何等洪荒異種,竟讓神鳥鳳凰如此憤怒,後續又誰勝誰負?’
沒有答案,他吸一口氣:“前輩,是何人何物將你關押在門中。”
經久的沉默,他也沒有再問,發現自身赤身裸體。
每一塊肌肉,都蘊含著深沉的力量,每一寸面板,將鐵石的堅韌與絲綢的柔軟完美融合。
修為來到了四劫六轉,面容模糊了前世今生,儼然脫胎換骨。
跳下大石,老村長和夏柳青目瞪口呆,如果不是那眉眼還有相似之處,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夏禾眸中異彩連連,歡聲道:“越發俊朗了。”
原本的王修,面貌只能算平平無奇。
現在以今生為基,前世為模,靈血為引,傳承為心,不僅修為大進,體質暴增,更是初具無垢無漏之相。
自此入水如魚,入火為家,金鐵難傷,今非昔比了!
王修也是歡喜,此番實力大增,更不懼王家,也有足夠的力量,支撐後續的修行。
又發現她赤裸裸的目光,王修招架不住:“夏柳青,借你外衣一用。”
說罷一手抓去,暗合神鳥擒殺那白蟲的神韻。
夏柳青寒意如泉湧,身墜冰窟,暴退不止,手中劃出一根金燦燦的棒子,大喝一聲:“呔!”
來不及砸下,王修已剝去他的外衣。
夏柳青收了手段,冷汗涔涔。
王修得了什麼奇遇,此時此刻,他即便化出最強的手段,竟然也不是一招之敵!
“對了,不必做這些畫蛇添足的東西。”
王修將衣服披上,順手化去了夏柳青身上殘留的常燃火種。
夏柳青心中駭然,寒毛聳立,喉嚨滾動:“多謝少主。”
王修一笑:“叫我先生就好。”心裡也是高興,暗道:‘話說這一招該叫什麼?鳳凰神爪?’
又朝神湖躬身一禮,就要離開。
“你如不夭折,沿此路前行,必然知道,我輩同道不在少數,但強敵更眾。”
湖面漣漪不絕,老村長大吃一驚,忙不迭拜倒在地。
龍王爺爺的諭令,向來是類似於夢境的啟示,從沒有開口的先例。
夏柳青更是兩股劇震:“尊下。”
“這赤太歲,於湖中溫養多年,正合你修行之法,我留來無用,取去吧。”
湖中浮出一顆太歲,飄到手中,三人只覺熱浪撲面,毛髮不由捲曲。
王修運靈火封禁,這才化去太歲神異。
這靈物在手,如果願意,取出其中火精,修為又將長足進步。
王修卻並沒有太多歡喜:“我得前輩機緣,再受前輩之禮,是否算作和前輩站在了同一陣營。”
“足在你身,不在我身,此路不到盡頭,敵友如何能辨?”
王修默然頷首,收下了赤太歲。
夏柳青道:“敢問尊下,六十年前的馮曜……”
“倒是趣人,其知身在古井,不思出之,反思破之。有志,且高;有力,卻不足。難有成就。”
夏柳青張了張嘴。
“去吧,好好待她,必為你臂膀。”
王修微訝,瞥了夏禾一眼。
她睜著剪水雙瞳,打量湖面,聞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得意的和王修對視。
忍住心中刨根問底的想法,王修恭敬一禮:“謝過前輩,有緣再會。”
“修行如登天,汝時時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