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殿前辱罵本侯,該當何罪?

“飢卒”二字刺激的,何止是泰啟帝一個人,章啟林身為內閣閣臣,兼戶部侍郎,但凡有點良知,都要起一頭撞死的心了。

一君一臣,一坐一跪,如同泥塑木雕一樣,呆滯良久,殿內只依稀聽得見章啟林壓抑的哭泣聲,泰啟帝兩眼含著兩泡淚,哭都哭不出來。

“章愛卿,你說,朕這江山是要保不住了嗎?”

泰啟帝此話一問出來,滿殿都是磕頭的聲音,人人戰戰兢兢,被唬得魂飛魄散,章啟林尤甚,這話他如何敢接?

但,不答也是死罪!

“皇上,經年以來,北地大旱,旱蝗交替,中原數地,顆粒無收,雖皇上恩旨蠲免,然地方官吏仍舊悖旨私徵。

張官設吏,原為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為身謀,催錢糧堪比匪寇,比之災害頻仍,干戈擾攘,吏禍更甚,以致民不聊生;國帑匱絀而徵調不已,民不得撫兵不得養。吏治之禍,非一日釀成,民怨積成天怒,實臣等之罪!“

有些話,章啟林在舌尖上滾了好多遍,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真正要說起來,如今時政之弊,絕不僅僅只是吏治而已,整軍經武也是迫在眉睫之事,眼下朝廷雖號稱百萬兵,實則,能戰之軍是否有五五之數,都難說。

而每年撥給兵部的經費,卻是有增無減,邊兵不備,外侮不絕,虜驕日久,來日還甚。

天地生財,自有定數,取之有制,用之有節,如今國賦所出、仰給江南;民力有限,應用無窮;大明宮之供,歲累鉅萬,以天下奉一人之身,徵索無度,溪壑難盈,何以不告空乏?

戶部左支右拙,若非賈琮在江南千方百計,去歲一年,便已難以為繼。

大怒之後,泰啟帝反而冷靜下來了,這也是九五之尊應備的素養,不能長期被憤怒支配,他從御案後面起身,揹著手走到了窗前,也是為了留一些空間,備宋洪收拾亂局。

“起來吧!”泰啟帝的聲音冷靜得令人渾身發毛,章啟林還不敢不起來,上前兩步,面對泰啟帝,依舊是弓著身,謙卑恭謹,如履薄冰。

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

“此時此地,並無他人,你與朕說說,寧夏亂象,如何收拾?”

“皇上,臣以為當聽一聽五軍都督府都督們的意見,去歲一年,乃是最近數年來,國帑最為豐盈的一年,雖戶部的賬面上,依然入不敷出,然實則,到了年底封印的時候,該支出的賬目已然全部支出;

其中邊餉至關重要,是臣主持,將原撥發給江南京衛的糧餉,全數輸往寧夏衛。臣曾奉命擬旨,將拖欠一事與寧國侯分說清楚,待其京衛回京之後,再發放糧餉,此事臣記憶猶新。而今寧夏衛鬧出飢兵譁變一事來,臣也甚為震驚,以為當核查清楚,究竟所為何事?“

照理,此時最迫切的事,應當是派重兵前往寧夏,一平叛,二撫兵,儘管泰啟帝命章啟林直言不諱,暢所欲言,但帝王面前,若果真如此,必然活不過明天。

章啟林也只敢站在戶部的角度,質疑錢糧度支的來龍去脈,力求國帑銀糧能夠用到實處。

泰啟帝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他吩咐宋洪道,“明日一早,宮門一開,就派人去傳喚賈元澤進宮。”

這是早朝之前,要先見賈琮一面了!

何等聖眷!

不過,眼下,滿朝武勳,能夠做事的,也唯有賈琮一人了,分明是一介武將,卻能夠為為國朝謀劃財用,為皇帝解決燃眉之急,換任何皇帝,也都會倚為重用。

寧熙堂套間裡,拔步床上,賈琮從睡夢中醒來,左臂一陣痠麻,他正欲動一下,一股淡淡地幽香鑽入鼻端,懷中溫香軟玉。

賈琮半邊身子被黛玉壓得實實的,一把青絲拖在鴛鴦繡枕之上,小衣鬆垮,微微秀峰擠出一道淺淺的溝壑,堆雪花樹盡在眼前。

四更天的光景,正是一夜最好睡的時候,何況,昨晚二人鬧得有些晚了,賈琮自是不願吵醒她。

抱起黛玉,賈琮將她輕輕地挪到一邊兒去,黛玉緊閉雙眼,不耐煩地嘟噥了一聲,粉嫩唇瓣嘟起,翻了個身,面朝裡側而睡。

紅綃帳裡,賈琮舒展了一下雙臂,活動了下發麻的身子,起身下了床。

紫鵑睡在次間,聽到動靜,忙起身守在門口,看到賈琮出來,她朝裡頭看了一眼,賈琮將門關上,“夫人還在睡,暫時先別吵醒她!”

這是他與黛玉婚後第一次同室相處,原先是各用各的丫鬟,如今,他暫時也不知道黛玉是如何安排的,服侍他的人是誰?

去了耳房,晴雯和英蓮已經候著了,見了二人,賈琮也並不意外,晴雯原本是賈母賞下的丫鬟,服侍過他。而英蓮,是他從江南帶回來的,黛玉冰雪聰明,如此安排,原也合情合理。

賈琮任由二人服侍著梳洗後,換上官袍,二門上的婆子已經遞了話進來,說是宮裡來了旨意。

賈琮匆匆過去,來的是臨敬殿的內侍,躬身陪笑,“侯爺,皇上急詔,宣侯爺即刻進宮面聖!”

“公公這一大清早就來,受累了!”賈琮話落,賈平便上前來,將一個荷包塞給了公公。

賈琮騎馬,內侍、錦衣衛一群人,縱馬賓士在空無一人的寧榮街上,很快就消失在街頭了。

章啟林一宿沒睡成,早起後,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因要陛見,太監們端來了早膳,他也只揀了麵食吃了幾口,熬得香噴噴的二米粥,雖想喝一碗,也不敢。

等到了臨敬殿門口的時候,他看到賈琮一身大紅蟒袍,頭戴七梁冠,健步而來,清冷俊秀的面容上,不見一點急色,心裡頭甚至有些羨慕,到底年輕,不識愁滋味呢!

二人對視一眼,相互點頭,章啟林無聲地伸了伸手,讓賈琮走在前頭,賈琮執意不肯,“昔年,在南書房讀書的時候,老先生曾為我先生,豈敢!”

最終,怕皇帝等得心急,二人並肩聯袂,進了臨敬殿。

章啟林也不得不佩服賈琮沉得住起,若說這般心志,為內閣閣老們所有,倒也算不得什麼,但賈琮才多大?

皇帝在早朝之前急召入宮,他一路前來,看到自己後,眼神中都沒有詢問之色,就實為難得了!

他並不知,賈琮只是懶得問,早一步知道,又有何用?

況他剛剛回京,京中之事哪怕天塌下來,與他又何干?

進了東暖閣,二人朝皇帝行過禮後,站在一旁。

皇帝熬了一宿,氣色頗為暗沉,正端了一杯牛乳在喝,大約嫌味道不好,眉頭皺起,勉強飲了兩口,將碗放在桌上,吩咐宋洪,“元澤應當還未用早膳,將牛乳端一碗給他!”

章啟林忍不住朝賈琮看了一眼,賈琮忙又跪地謝恩,抬頭凝眸,恭敬不失孺慕地看了泰啟帝一眼,“皇上昨夜是否不得安寢?皇上不能保重龍體,臣等何以自處?”

說完,伏在地上,肩膀竟在輕輕抖動。

章啟林也忙跟著跪下,額頭觸地,只是這個時候效仿賈琮,就顯得痕跡太重,於他性格不符,反而有欺君之嫌了。

泰啟帝煩躁了一夜的心頭一陣熨帖,也漸漸地平靜下來了,道,“起來吧,朕的身體朕知道,不過是一宿沒睡,沒那麼嚴重!”

說完,吩咐宋洪,“賜座!”

因還要早朝,時辰不得耽誤,賈琮便不再繼續演,而是爬起來,坐在了繡墩上,掏出帕子,沾了沾眼睛。

宋洪從皇命將昨晚那一份奏疏遞給賈琮。

他一目十行看完,大致知道怎麼回事了,還沒等說話,皇帝就道,“若是朕沒有記錯,寧夏兵這是第二次譁變了?”

章啟林忙道,“是,陛下所言甚是!”

這是怕賈琮不知前情,泰啟帝這才以這種方式告知。

賈琮看完之後,又將關鍵部分細細看了一遍,邊看的時候,邊在思考,皇帝如此急迫地將他宣召進宮,據他所知,昨夜章啟林這個內閣閣臣值宿宮中,八百里加急應當是夜裡送進宮來的。

任何時候,兵變都是不容小覷的大事。

況,從南到北這一路上,國情如火,他也是親眼所見,只是沒想到,時政比他想得更為艱難。

略沉思,賈琮抬起頭來,堅毅的臉上顯出幾分急切的樣子,“皇上,臣以為,軍士譁變,主將失職,追責之事,且待後來,眼下當務之急便是平剿作亂官兵。這些人與亂民還不同,他們受過正規的作訓,戰鬥力非亂民所比,一旦四處流竄,擾亂地方不說,影響也甚重,臣請命,率兵清亂,以安國民。”

泰啟帝越發心安,他正愁沒有人前往平亂,而賈琮剛剛回來,屁股還沒有坐穩,再次將其派出平亂,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但無人可用,賈琮能夠自請,於泰啟帝來說,就較為輕鬆一些。

而昨夜這一份奏疏,令泰啟帝不得不盡快思考,如何豐盈國庫與內藏庫,賈琮提出的關稅及海外貿易,也不得不盡快提上議程,在與內閣討論之前,他打算與賈琮先仔細商量一下。

而賈琮此時也在考慮叛亂之事,依奏疏上說,寧夏兵叛亂之後,裹挾流民一直往南,而寧夏衛過來是慶陽府,慶陽府過來是平涼府和鳳翔府,與長安隔了一條渭水。

奏疏是七日前呈奏,在路上走了約有七日時間,訊息到現在都沒有傳到長安來,並未聽到風聲,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此時的寧夏衛,究竟發生了什麼,並不能從一份奏疏上,得知詳情,想到這裡,賈琮不由得動了派人前往寧夏一探究竟的心思。

但,若請戰一事,泰啟帝不應允,他自也不敢擅動,也沒必要動。

“你才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整……只是,朕若是派別人去,朕也不放心。”泰啟帝發自內心,一番話,說出來,也著實令人感動,賈琮尚可,章啟林有一死以報君恩之心了。

“皇上,臣為武勳,享國朝供養,蒙聖上隆恩,關鍵時候尚存身死報國之心,更別說百姓危難,君王憂患之時了,這時候,也該臣效勞了!”

泰啟帝默然片刻,才道,“待早朝過後,朕下旨,伱持朕令牌關防,前往京營,調出三千營與飛熊衛一道,由你統領,前往寧夏叛亂,到了寧夏,軍政之事,可便宜行事,凡事不必啟奏等朕聖旨!”

章啟林心頭一驚,這聖眷,是不是太過優渥?

身為文官閣臣,素來應當揹負著限制武勳權力過大的使命,但章啟林從此中看出,皇上已經在動用賈琮這把尖刀,想要憑此,破開京營了。

“臣領旨!”

這時,宋洪進來了,催著皇帝道,“皇上,早朝時候到了!”

泰啟帝這才抬眼凝視賈琮,“先上朝,你這還是第一次參加大朝會吧?”

“是!”

二人一齊出門的時候,章啟林看了賈琮一眼,他擔心賈琮太過年輕,不太理解皇上提前宣召他進來,說這一番話的用意。

而此時,賈琮也在心裡犯嘀咕,他的理解,泰啟帝的意思,這一次平叛,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從京營調出三千營來,從寧夏回來之後,這三千營還不還,就不好說了。

吃進去的肉包子,不管是泰啟帝還是賈琮,都沒有吐出來的打算。

或許這就是泰啟帝的打算。

京營總數,明面上的軍兵人數一共是二十萬七千八百餘人,共分三大營,分別是三千營、五軍營和神機營。

其中,三千營是由蒙古騎兵組成的騎兵突擊部隊,建成之初一共是三千人,如今賬面上的人數約有六七千人,具體多少,賈琮沒有清點過,還真不好說。

神機營總計大概也只有四五千人,五軍營人數就要多太多了,乃是大順三大王牌軍之最,由各行省選調出來的精銳騎兵、步兵組成,首位中軍主將乃是第一代寧國公賈演。

從東暖閣出來的時候,兩側的文武百官正在糾儀御史的指揮下,魚貫朝裡走,賈琮朝著這邊迎面走來,少年一身火紅的蟒袍,粉底朝靴,意氣風發地拾級而下,再從容地從他們的行列中穿過,幾個大步,走在了他們的前面,武勳一列中,僅排在北靜王與南安王之後,囂張狷狂,又平靜也從容。

文臣尚好,越位而上,與他們不相干,橫豎賈琮又不是站他們這一列,甚至還樂得看笑話。

武勳一班,且不說柳芳等人,便是連北靜王也不禁一雙晦暗不明的眸子看向賈琮。

他岳丈一家,毀滅於賈琮之手,從前沒有看到過賈琮,賈琮在他的心目中只是一個概念,此時,滅門仇人近在眼前,滿腔恨意欲噴薄而出。

泰啟帝還沒有上殿,賈琮亮相於文臣武將面前,一時間,大殿裡響起了竊竊私語聲,這麼多人的聲音匯聚起來,糾儀御史耳邊就只聽見了嗡嗡的聲音,轟鳴作響。

當今皇帝的兄弟不多,僅忠順王一人了,此時人身在江南,其餘的上一輩碩果僅存的老王爺們,身上不領實職,也不必上殿。

賈琮年歲最小,偏偏位列靠前,其身後一溜兒人,心裡如何伏氣?

賈琮正好站在蟠龍大金柱子的旁邊,將手中的笏板往懷裡一抱,微微往柱子上倚著,眼睛閉上,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北靜郡王與南安郡王對視一眼,均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恨意,賈琮這小子,怕是他們四王八公里頭出來的反叛,第一天上朝,與他們同朝為官,竟是如此目中無人,招呼都不打一個。

而此時的賈琮聽著大殿中人的議論紛紛,心中卻是想到,忍著!不能殿前失儀,惹人非議,最好氣死這些個老傢伙,反而省事了。

議論中,無非是說他年紀小,毛都沒長齊,如何為朝中辦事云云。

從前,提起賈琮,朝中人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是寧國府承爵人,先是四品明威將軍,後來晉爵三品昭勇將軍,無人關注賈琮的年紀,此時眼睜睜看著如此少年,意氣崢嶸地進來,位列最前,這讓他們一群黃土埋了半截的積年老宦如何想得開?

嫉妒,能令人發狂!

因此,各種攻擊的聲音都有,這也是欺負賈琮,人在大殿上,縱然有氣也撒不出來,哪怕出了這道殿門,說不得賈琮就能下手了。

“舊年,一曲《一剪梅.閨怨》傳入京城,我還記得裡頭‘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想到是怎樣的文曲星下凡,寫下這樣的好詞章來,今日得見賈侯爺,少年英才,真是令人可敬可嘆啊!”柳芳笑著道。

文官們均是停止了議論,將目光投過來,看一群武勳狗咬狗。

長了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柳芳這番話,哪裡是誇賈琮,小小少年,寫出這等閨怨之詞,怕不是個色坯呢?

賈琮睜開了眼睛,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柳芳身上,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一番,“你……誰呀?”

四年未曾回京,哪怕是四皇子穆永祚也是差點認不出來來了,更別說,眼前這位肥頭大耳,腰圍比水桶還粗,脖子上圍了一圈游泳圈,低頭看不見腳尖的……龐然大物。

這時,賈琮才發現,武勳一列中,站在前頭的,除了北靜郡王和自己,其餘人等,真是體量一個賽一個,幸好是人人都戴了官帽,要不然,他真想看看,這些個人,頭頂上,還有沒有毛髮。

中年男人的標緻之一,大肚子,這些人基本上都佔了,玉帶,犀帶都要撐斷了。

柳芳氣得渾身一抖,一張肥嘟嘟的臉上,青白交加,一激動,細汗密集,指著賈琮的手指在顫抖,“你,你,你這小兒……”

“殿前辱罵本侯,該當何罪?”賈琮問著,目光掃向糾儀御史,那御史也是倒黴,看熱鬧看得挺有勁兒的,誰知,自己也被拉下了場,見被點名,只好道,“柳爵爺,肅靜!”

這時,隨著宋洪一嗓子吆喝,皇帝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早朝要開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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