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英雄母親沈婕的一天

“噫,這什麼啊——”吃飯的時候,沈婕用兩根手指捏過那捆襪子,好像提著一隻死老鼠的尾巴,又甩回了肖堯的肚子上:“我才不要穿呢!”

“你幹嘛——”肖堯有點不高興。

“你買的這是什麼啊,連包裝都沒有,一看就是劣質三無產品,”沈婕沒好氣道:“天韻,你幹嘛?”

肖堯扭頭一看,沈天韻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那捆肉色襪子拿了過去,正把其中的一隻抽出來往腳上套:“伱不穿我穿——哎呀,挺好看的啊.”

“好看?”沈婕難以置通道。

“還挺舒服的,”沈天韻穿好一隻襪子,還特意將襪筒向上提了提,又用兩根指頭提起腳背上的襪面,搓了兩下,再啪一聲鬆手放開:“質量不錯.”

肖堯透過晶瑩剔透的絲襪看到,沈天韻的腳趾也是食指最長,與沈婕的一樣。

她的指甲上塗著紅紅的指甲油。

“媽你什麼表情啊,”沈天韻注意到沈婕的眼神,不以為然地撇嘴道:“現在行的呀!(注,魔都方言,“行”hang意即“流行”)”

“現在行的呀?”沈婕重複了一遍。

“對啊,這叫復古風,2034年的新風尚.”

沈天韻得意洋洋道:“肖堯眼光真好!”

“冊那,”肖堯一拍桌子:“我愛死2034年了.”

“那你也不能穿這種地攤貨呀,尤其是這種貼身的衣物,回頭我給你買——”

“對了,沈天韻,你為什麼要塗指甲油,體校生就不用遵守《中學生日常行為規範》嗎?”

沈婕和肖堯同時開口了。

“一個一個說,一個一個說,”沈天韻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起說話我是要聽誰的?”

“我是說,你這個指甲油——”肖堯開口道。

“哎呀,你們倆煩死了,我吃好了,要去跳廣場舞了.”

沈天韻拉開櫥門就往鏡子裡鑽。

肖堯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包裹在絲襪中的可愛小腳最後消失在鏡面中。

“哎,老婆,”肖堯說:“我們也去跳廣場舞吧?”

“十三點,阿姨跳舞那麼好看的嗎?”沈婕沒好氣道:“你不要複習準備考試啦?”

“哎呀,我穩的,我穩的.”

肖堯說。

“你穩你穩,我看你到時候——”

“哎呀你也好煩啊,”肖堯吐槽道:“哎,我問你啊,你居然認識鬱璐穎的表妹?”

“啊,”沈婕呆了一下,悶悶不樂道:“不是很熟,算是認識.”

肖堯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看著沈婕託著自己的腮幫子娓娓道來:“鬱家也是家族型企業,和我們集團有過一些商業上的往來,但不算多.”

“昂.”

肖堯說。

“我和鬱雅歌也是在一場商業酒會上認識的,好像是初中……小學……對,初中預備班的時候.”

沈婕說。

“預備班是啥?”肖堯問。

“預備班就是預備班呀!”沈婕莫名其妙道。

“?”

“初中預備班,然後初一,初二,初三呀.”

“魔都的初中是四年制的?”肖堯一驚。

“昂.”

沈婕理所當然道。

“那你們上高中不是普遍比我們晚一年?”肖堯說。

“哎呀不是啦,”沈婕一拍桌子道:“我想起來了,你們小學是六年吧?”

“對啊.”

“我們是五年,所以加起來還是九年.”

“好怪喔.”

肖堯說。

“你來魔都都快一年了,怎麼還跟……”沈婕吐槽道。

“還跟個鄉毋寧一樣.”

肖堯笑道。

二人對望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不是,我就是覺得,”沈婕說:“你這人,好像從來不觀察周圍的環境和生活,就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樣.”

“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一點兒.”

肖堯承認道。

“所以呀,你這樣就很容易讀不懂空氣,所以你們班那些人才那樣對你——怎麼了,不開心了?那我不說了.”

沈婕輕輕吐了一下舌頭。

“沒有,”肖堯不動聲色地拉過椅子,在沈婕面前坐下:“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謝謝你不嫌棄這樣的我,以後多教教我.”

沈婕狐疑地打量著肖堯:“不過我覺得,你最近好很多了——是有進步沒錯.”

“嗯,好事.”

肖堯淡淡地說:“所以繼續說鬱雅歌?”

“也沒什麼好說的呀,哦對了,鬱雅歌這個人,給人感覺有點……神叨叨的.”

沈婕回憶道。

“神叨叨?她也是天主教?”肖堯說。

“他們鬱家整個都是,”沈婕說:“其實我剛認識鬱璐穎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她可能是鬱家的人了——姓鬱,信教,可我就是不知道怎麼了,硬是一點兒也沒往那上面想.”

“那也很正常,”肖堯想了想說:“人都有思維盲區,何況你和鬱雅歌也不熟,無非就是上流社會的人互相都認識,對吧?”

“哎呀,什麼上流不上流社會的啦……”

“你說神叨叨,就是跟鬱璐穎那樣唄.”

肖堯問。

“哪有,鬱璐穎很世俗很正常好伐,”沈婕搖頭道:“鬱雅歌就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她更接近……出家人的樣子?”

“這樣……好像是有點內個味兒.”

肖堯回憶道。

“啊,我想起來了,”沈婕一拍腦袋說:“她也練空手道的,以前在道館碰到過幾次,她很厲害的,我不是她的對手.”

“比你還厲害?空手道是不是你們大小姐的祖傳技藝啊?”

“長得高而已,泰森也打不過大高個不是?”沈婕臉上閃過一絲懊惱之情。

“打不過可以咬耳頭啊——沒事兒,你看看天韻那個子,就是我的功勞,你們家的基因以後就由我來改善.”

肖堯笑道。

“嘶——”沈婕剜了他一眼:“我剛還在誇你最近情商有所提高呢.”

“哎呀,這不就開個玩笑嘛……”肖堯有點小尷尬。

好在沈婕並未真的在意,而是繼續回憶道:“不過後來就很少在道館碰到她了,可能也是去另一家訓練了吧.”

“哎你說,”肖堯忽然想到了什麼:“你說這鬱家很有錢是吧?”

“昂,還可以.”

沈婕一仰頭。

“那這個鬱璐穎家怎麼過的這麼……拮据啊,也住在那種破房子裡,家境從任何方面來看都很一般啊.”

“我怎麼知道啦?”沈婕道:“魔都人都是各過各的,小家庭,不像北方人一大家子的——難道你就沒有特別有錢的親戚?”

“嘶,這話倒也有理,”肖堯點頭道:“這就是我很不喜歡你們魔都人的一點,人情冷淡.”

“我們魔都人,”沈婕把重音落在了前兩個字上:“你又是哪裡人啊?”

“我——”

“你的身份證戶口在這裡,你的父母也都在這裡出生長大,你和土著一樣,會說一口流利的魔都話——如果你自己都把自己定義為外鄉人,你怎麼好怪別人讓你融入不進去呢?”沈婕的身體微微前傾:“有些時候,會不會是我們自己選擇讓自己格格不入的呢?”

“……”肖堯沉默。

沈婕伸手摸了摸肖堯的胳膊。

“沒事兒,”肖堯笑了笑:“話說,她和她那個有錢的修女妹妹好像關係不太好.”

沈婕聳了聳肩,意為“我怎麼知道”。

“我們扯太遠了,”肖堯站起身來道:“其實我就是擔心,如果那個鬱雅歌認出了你,然後她們家又和你爸爸有聯絡的話——”

“這個事情我白天的時候已經想過了,”沈婕輕嘆了一口氣:“首先我們兩家的來往,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密切,其次就算,就算她把我給賣了,我爸和張正凱也只是坐實了我和你在一起而已,他們還是不知道你住哪裡.”

“鬱璐穎知道我住在哪裡,她應該不會出賣我——我們,”肖堯說:“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再提醒她一聲.”

“嗯,”沈婕點頭道:“還有就是,繼續做好反跟蹤工作,反正沒幾天就放假了.”

“嗯……”

“還有你那三個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肖堯擺擺手道:“我剛在想,如果我是你爸爸,知道你在我家,我應該會去找聖方濟各校方索要這個家庭住址.”

沈婕的心頭蒙上一層陰雲:“就算是……我爸爸,學校方面也不好隨便透露學生個人資料的吧?”

“按理來說是這樣,但你是未成年人,如果你爸爸報警呢?讓警方出面去找校方,不,警方應該直接就有我的地址吧?”

“頭疼哎,”沈婕雙手抱住腦袋:“要麼我們想辦法出去找個短租房?”

“e”自己出去租房子這種事,還是稍微有些超綱了:“我,研究研究吧.”

“嗯,我也找信得過的朋友打聽打聽,”沈婕點頭道:“還可以找個有抽水馬桶和浴室的地方住。

只是這樣,就不能每天和沈天韻在一起了……”

“這,頭疼.”

肖堯說。

二人各懷心事,當天晚上並沒有討論出一個明確的結果。

沈婕說等天韻跳舞回來和她也討論討論,肖堯則一個人抱著枕頭入眠。

這樣的美好生活,隨時隨地可能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給打斷和破壞。

一旦意識到了這一點,肖堯便陷入了一種難以自制的焦慮情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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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三。

少女今天起得很早,這時候臨近七月的天才剛矇矇亮。

前天之所以睡到中午,實在是因為過於疲憊,以及大姨媽所致。

生理期既然已經結束,昨天又是正常時間入眠的,便沒有理由再放縱自己的懈怠。

元氣滿滿的一天從晨跑開始,少女在做好了護膚後,戴上口罩,拿上保溫杯,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在周圍踩了一圈點。

出於滿足新鮮感,昨天的晨跑路線是小馬路小弄堂,對於現在天還矇矇亮的時間,感覺不太安全。

畢竟淹死會水的,打死犟嘴的,套死追高還不止損的。

今天就試試看走大路邊上的人行道吧,現在剛好還沒什麼人,戴個口罩也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少女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四十五分鐘的有氧運動,時間剛剛好。

對於少女來說,自己還處在發育期,跑步有利於增高。

畢竟,除了對自己身高的不滿,少女什麼也不缺。

話說,肖堯學校旁邊是不是有個公園綠地來著?

運動結束後,她摘下口罩,拿起保溫杯,喝了口鹽糖水補充水分,緩解了一下方才的疲勞,準備回家。

是的,家,她的新家。

在回家的路上,她買了兩客生煎,一碗蔥油拌麵和一碗小餛飩,隨後回去試圖喚醒還睡得呼啦呼啦的男生。

好像,不太容易呢。

今天沒有昨天乖,自己搬來以前,他是怎麼做到每天自己去上學的?

“起,床,了!”少女返身回到廚房,拿了一個平底鍋,然後,對著那個扁扁的腦袋,不輕不重地,砸下去。

duang!!!

“殺人啦!”肖堯一躍而起:“這個國家還有沒有人管家暴了?”

少女笑得直不起腰。

“刷牙刷仔細一點,上面,下面……”皂片間中,少女一手叉腰,另一手指著那少年。

“你好煩啊.”

肖堯嘴裡含著泡沫嘟噥道。

“鬍子該剃了,”少女端詳著那張說不上英俊帥氣但也勉強看得過去的臉:“鼻毛露出來了.”

她把他按在沙發上,單腿跪在已經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中間,用電動剔須刀颳了他的臉,又拿剪刀伸進鼻孔簡單修剪。

肖堯覺得癢癢的,很不習慣:“別剪到肉……”

這樣就清爽多了。

少女歪著頭,滿意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

她更滿意的是,少年對她的工作感到滿意。

對少女來說,滿足他人的期待一直是一件快樂的事。

而“未來丈夫”的身份則讓她認為自己有義務這樣做。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肖堯吃著生煎饅頭,眼裡終於閃過了一絲警惕。

“怎麼,對你好還不願意了?”少女故意撅起嘴。

“沈婕……”少年的眼睛裡,好像有星星。

看這架勢,下一秒好像又要抱上來了,少女趕緊扯過一張抽紙——這還是她之前自己買的——輕柔地擦了一下少年的唇角:“該走了,不然遲到了.”

“急什麼,這不才——”

“該走了.”

少女不容置疑地強調了一次。

她給自己選了一條舒服的運動褲,在女兒的房間換上,拿上空手道訓練用的手套,又走到家門口,蹲下,把腳往黑色運動鞋裡塞。

少女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在自己的灰色棉襪上打了兩個轉。

她不是太喜歡物件有這種特別的……愛好。

不過,姑且還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

少女繫好自己的鞋帶,站起身,跺了跺腳:“走了啦.”

今天的天氣不錯。

當你在快7月時說“天氣不錯”,指的往往是陰天。

和昨天一樣,肖堯沒有選擇腳踏車。

她任憑少年牽著自己的手,倆人並肩走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

“肖堯,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考啊.”

少女問他。

“明天后天和週六,然後就放假啦.”

少年告訴她。

等紅綠燈的時候,邊上站著一位微微禿頂的中年胖大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情慾。

少女鬆開了少年的手,抱著他的胳膊躲到另一邊。

“怎麼了?”少年不解地問——他正在低頭髮送簡訊,因此渾然不覺,完全沒有注意到。

“現在的中學生啊……”那大叔小聲地感慨了一聲。

少女把臉埋在了少年的胳膊上。

“好啦好啦,走啦.”

少年推了她一把。

少女拉著少年的手,一路跑過人行橫道線。

“怎麼啦怎麼啦,還來得及,別跑.”

少年說。

“你是豬嗎?”少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鬱璐穎剛才回我資訊了,”少年說:“她跟我保證,說我們不用擔心她的表妹。

帶魚他們幾個,我等會到班上也會跟他們再強調一下的.”

“行的。

等等,帶魚他們知道我是我了?”少女一驚。

“人家又不是傻子——對了,”說到帶魚,肖堯想起了什麼:“帶魚跟我說,希望你能給他介紹一個七中的女朋友……”

少女瞪了他一眼:“然後你答應了?”

“沒有,我就是答應幫他問你一聲,僅此而已.”

“那你現在問完了.”

少女冷著臉說。

少年伸出手,在空氣中畫出了一個問號。

這男生……該說他是天真到可愛,還是貪婪到沒腦子呢?

明明自己才剛剛靠著……超自然的優勢,得以“脫貧”,就想著幫自己的狐朋狗友雞犬升天嗎?

那個帶魚,一看就不是什麼老實人,少女想。

何況,肖堯和他混熟是不是也沒幾天?

上了一座橋下來,看見一個三角崗亭,左拐就進了南尋路。

這條路上全是穿著聖方濟各中學校服的學生,自己穿著常服混跡於其中,又和少年手牽著手,自然吸引了一部分目光。

少女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黑色運動鞋鞋尖。

或許,出於安全起見,自己該提前撤退了。

不知道少年是不是和自己心有靈犀,居然主動鬆開自己的手。

少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惡作劇般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還在他的掌心劃了一個圈。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幼不幼稚.”

少女站在聖方濟各中學的門外,眼看著少年匯聚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走進了學校。

臉上的微笑一點一點垂了下來。

她找到學校周圍的那片綠地,開啟了今日份的練拳計劃。

少女感覺微微有點寂寞,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在沒有陪練的情況下練拳。

不過,她很快就振奮了起來,把那點小情緒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裡去了。

聖方濟各中學的第八套中學生廣播體操音樂聲響起,為少女伴奏。

肖堯會好好地做操嗎?看他那個樣子,一看就是平時不鍛鍊的,少女想。

之後晨跑要不要拉上他一起?不過,早上六點他還沒睡醒吧!

約50分鐘後,太陽撥開了陰雲,開始普照大地。

少女提前結束了鍛鍊,鑽進陰影處,撐開早已準備好的lv傘,往自己的臉蛋、脖子和手上塗抹蘭蔻“小白管”,補一下剛剛運動化掉的防曬霜。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打車去了一家名為“ssidutti”的品牌商店,為自己選了一套黑色的西服西褲,外加一雙黑色的中跟皮鞋。

選的全都是店裡面打五折以上的款式,這一套才花了1400元。

自己帶出來的錢最多五六萬,可得精打細算著花。

結賬的時候,她用的是肖堯那張建設銀行龍卡生肖卡。

少女彈指在那隻小猴子的腦門上彈了一下,自語道:“你哦,你哦.”

接著,她又去了兩條街道以外的falke,拿了三雙天鵝絨短襪。

兩雙膚色,一雙黑色,共計不到兩百元。

想了想,又給沈天韻買了三雙。

真是的,別穿那種三無襪子呀。

沈天韻提到過,未來有一部電影裡面說“我就是為了這點醋包的這頓餃子”,今天自己是為了搭個襪子買了這一身行頭,也算是半斤八兩。

真是的,下次可別再提什麼奇怪的要求了喔?

八塊錢一捆的三無地攤襪子,連個包裝都沒有,也虧他買的下手,還拿回來叫自己穿。

穿那種劣質襪子,面板一定會過敏的吧?

……

想到這裡,少女心念一動——只給自己和女兒買東西,好像有點不太對。

她來到aj的旗艦店,買了幾雙好的男式運動襪,又順便挑了一雙黑色的籃球鞋。

是43碼沒錯吧?

果然,無論什麼時候,消費都是快樂之本。

帶著這樣的快樂,提著大包小包的紙袋子,少女又精打細算地坐地鐵回了海倫路。

剛才又花了兩千多塊,真得省點兒了。

她撐著陽傘,慢慢朝家裡走去。

舊商業街的拐角處有一間書報亭,裡面坐著一個老頭,耷拉著老花鏡,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阿爺,阿爺.”

少女輕輕拍了拍書報亭伸出來的外沿。

“啊,啊,要什麼?”

“《時尚芭莎》有伐?”少女探頭往報亭裡面看。

“有,剛到的.”

“還要《體育科學》和《舞蹈》.”

老頭把《時尚芭莎》和《體育科學》遞了過來:“《舞蹈》沒有.”

“哦,對了,”少女心念一動:“《科幻皇帝》、《小眾網路報》和《電腦商業報》呢?”

少女拎著一塑膠袋報刊雜誌繼續往回走。

那傢伙回來以後,看到我買了他愛看的雜誌,一定也會很開心吧?

到家之前,少女又繞了一點路,去了一家她早就看好的鮮花市場。

生活的地方總是要有一些生活情調的。

即便是打著遮陽傘,回到家裡的時候,她也已經香汗淋漓了。

第一件事情是開啟空調,選擇強力運轉。

接著,一邊吹空調,一邊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來。

檢查了一下窗簾和門鎖,把褲子和襪子脫在地上。

接著,脫掉上衣和內衣,只剩一條內褲。

最後,繼續吹空調,直到身上黏糊糊的感覺消失。

不能隨時隨地衝涼的生活,是一種對意志的磨練。

少女赤裸著上身,拿出自己剛買的懸掛式花盆,拿上剛剛從花市上淘來的花花草草,把花盆掛在窗邊。

她先拿出來十二束愛之蔓,做了一個上下參差的框架,之後插了四枝雪柳為中束,從花盆中央散開,準備從下至上依次擺上繡球、百合與月季,又在最上層插了三朵扶桑花。

對了,肖堯上次送自己的薔薇還沒有凋謝枯萎,可以把它們插在……

插花時,房間裡很安靜,只能聽到空調嗡嗡的響聲,還有窗外的蟬鳴。

雖然在他人的眼中,少女是一個喜動不喜靜的人,但其實她並不排斥適度的,在安靜的、密閉空間中的獨處。

這多少會令人……感到心安?

“修理煤氣灶,修理電飯鍋,煤氣灶修理……”一個男人喊著號子從弄堂中走過。

少女可以聽到他的腳踏車鈴鐺碰撞所發出的聲響。

車輪壓到一塊翹起來的石磚,發出了響聲。

這麼大的太陽,還要討生活,真是不容易,少女心想。

這朵月季插的角度好像有問題。

少女拿出那支月季,操起桌上的剪刀,再次悉心修剪。

好了,這樣就好多了。

插完花以後幹什麼呢?一時有點無聊了。

中午吃什麼呢?還要出門,好麻煩喔……

她想去打保齡球,打高爾夫,還想滑雪與騎馬。

眼下也只有先想想了。

離家出走或許不是個好主意,說服父親也許還有別的,更溫柔的方式。

就算訂婚了,將來也可以找合適的機會再解除。

少女擺弄著心愛的花,忽然感到一陣惆悵。

她拿起自己的手機——自從前天開始,她就設定了白名單系統。

攔截名單中,今天上午4個來自父親,5個未知號碼,7個張正凱。

姓肖的居然破天荒沒有給自己打電話發資訊,好乖?

qq上也沒有,他的頭像是灰的。

少女忽然有點不習慣。

幾個弄堂裡的孩童大吵大叫著從樓下跑過,留下一地的笑聲。

沈天韻和肖堯都去上學了,只留下自己被關在這裡,無所事事。

大好的青蔥年華,她本應忙於學習、運動、購物、娛樂、鍛鍊以及和小姐妹們的社交。

如今卻坐在這裡插花,等著老公孩子回家。

少女的語文不好——這簡直像一個……那話怎麼說來著?深幽……閣……怨婦?

少女忽然有了一種被世界拋下的惶恐感。

不行。

她必須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過自己的生活。

去道館練練吧,應該不會那麼剛巧就被老頭子抓個正著吧?

還是算了。

離家出走第四天,這會也許是老頭子最憤怒的時候,穩妥最重要。

少女紮好頭髮,走到房間正中央,擺出一個實戰架。

“哈~!”一個上段踢。

五斗櫥一陣顫抖,櫥頂的小圓鏡倒下來,墜向地面。

少女眼疾手快地接住:“冊那……”

這麼小的房間,到處都是瓶瓶罐罐,玩毛啊。

所以說,自己是不是應該洗一下衣服,掃個地,整理一下房間什麼的?

要說洗衣服……這家裡面又沒有洗衣機。

就算有洗衣機,她也不一定會用。

難道手洗?少女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面露難色。

少女躲在窗簾布後面,悄悄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面。

外面的竹竿上晾了一排。

那些女式內衣褲是誰的?紅與黑……

少女有點臉紅。

這傢伙……還挺賢惠的?嗯,也許會是個合格的上門女婿?

那就整理一下房間吧,這到處堆的亂糟糟的,跟狗窟似的。

……怎麼感覺越收越亂了?

算了,先把這些,這些,還有這些統統堆到床底下。

好了,起碼看起來清爽一點了,回來可以去超市找找有沒有什麼裝飾品。

……哈哈哈,還是算了吧。

少女拉開臥室的門,往皂片間走去——掃帚放在那裡。

一道熾烈的陽光射進她的眼睛,使她注意到皂片間的窗戶正大開著,而且那上面沒有窗簾。

近乎全裸的少女趕緊躲回了臥室。

回頭還要幫皂片間買個窗簾……

少女拉開穿衣櫥的大門,準備回沈天韻的房間去。

她看了一眼落地鏡,沒有動彈。

捏捏胸前那二兩肉,又捏了捏肚子。

馬甲線是不是變淡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少女向左側身,向右側身,欣賞著自己曼妙的身材。

除了身高以外,可以挑剔的地方並不多。

那傢伙應該會喜歡吧?

……為什麼要想到那傢伙?自己又不是為了他……

少女穿過鏡子,赤身裸體地躺在女兒的床上,又開啟了這邊的空調。

她翻閱著手中的《時尚芭莎》,卻沒能看進去多少。

作為童年時的資深過家家愛好者,既然已經決定了和肖堯的未來,少女就已經開始進入了“妻子”的角色。

她自認為做得不錯——當然,主要是社會學意義上的。

至於物理和生物學意義上的……

真是抱歉,這麼短的時間內,還是適應不了。

少女告訴自己,她並不喜歡肖堯凝視她的時候,那種火熱的,不加掩飾的眼神。

她一直認為,在那眼神裡面,情慾的火焰遠遠超過了愛情的火花。

雖說愛情與性不可分,張正凱或者別的追求者看她的眼神裡,一樣也會有這樣的成分。

但至少人家夠專一,不會一部電影看兩遍?

肖堯必須要用更多的行動來證明自己,或許這樣,她才能完全進入一個妻子的角色。

更何況……

沈天韻,你也不想自己一覺醒來,發現忽然多出好幾個年長十幾歲的哥哥姐姐們吧?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以上的這一切全都是藉口。

她不想,僅僅就是因為,她不想。

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倒不是說,對他肖堯沒感覺——迄今為止,她對哪個男的也沒有過感覺。

有一位詩人說過: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

是普希金說的嗎?好像不是。

凡事都有例外,總之,她沈婕就是那位不懷春的少女。

周曉瑩曾經半開玩笑地揶揄過自己的性取向問題,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思考,少女覺得自己亦沒有對哪個女生心懷憧憬過。

家境優渥的她,從來沒有憧憬過什麼愛情。

少女在邊界內享有很高的自由,而邊界外則是一片禁地。

“具體地來說,”老頭子是這麼給她解釋的:“現在隨你玩,隨你開心,只要你守住底線,但是未來,你必須要聽從家裡面的安排.”

簡單,粗暴,明瞭,就和姚老師的陰影所說的一模一樣。

這個邊界少女是很清楚的,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如果不是沈天韻的出現,她毫無疑問會接受父親的安排,遂了張正凱……或者隨便哪個父親所指定的候選人的心願。

但是,在那位姚老師的內心世界大冒險的時候,少女覺得自己受到了一些潛移默化的感染。

該怎麼形容呢?對自由的嚮往?某種本不該有的不甘心?

少女認為,家庭在她的身上,更多是對於她的束縛,而不是溫情。

不,她只是不想看見父親的期待不被滿足時,那失望的眼神罷了。

少女沒有愛上過誰,如果說有,那就唯有沈天韻一人而已了。

從她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不需要親子鑑定,不需要細節問答,少女就知道,這不會有錯。

這是來自母性原始本能的直覺,強烈的愛意亦是從中湧動而出。

雖然這個女兒不太令人滿意。

但她也不允許女兒有半點閃失。

出於某種反抗的快意,少女開始了人生中首次的離家出走。

從一個桎梏人的家逃出來,逃到另一個不自由的家。

心若是就那麼大,全世界都是一座監獄。

肖堯無時不刻的關注,讓她多少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他去學校之後,自己尚可得到一個白天的清淨與安寧。

三天以後呢?他放暑假以後呢?

少女有些想象不出來,也不願意去想。

一邊胡思想亂著,一邊就這麼手中握著雜誌,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少女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被子卷,肚子發出了咕咕的叫聲。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

一天之中,屬於自己的自由時光已經消耗了一半。

調高空調溫度,看到手機裡有兩條肖堯的資訊。

“老婆,你在幹什麼?要按時吃午餐喔.”

“今天有好多人問我,送我上學的女孩子是誰,都說你漂亮.”

真是的,不是讓他用手機qq嗎?

隔著冰冷的螢幕,少女都可以想象到對面那頭,發件人的沾沾自喜。

男人無聊又低俗的虛榮心。

少女決定不予回覆。

還有,很多人是多少人?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真的沒問題嗎?

令人不安。

少女慵懶地開啟紙袋子,把今天新買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她站在鏡子前,重新打量著自己。

雪白的襯衫,筆挺的西服西褲,露腳背的黑色正裝鞋,腳面上露出了肖堯心心念唸的膚色短襪。

還行吧。

未來作為公司高管的自己,每天都會是以這幅面目示人吧?

突然覺得法令紋都深了。

少女搖了搖頭,拿上自己的隨身聽,出了門。

午飯是隨便在附近找快餐店解決的,這麼熱的天,少女也實在沒心思在“吃什麼”上耗費太多的心氣。

一邊吃午餐,一邊聽英語廣播劇。

只有讓自己意識到,自己有在做什麼有意義的事情,才能減緩對於時間流逝產生的焦慮感。

少女拿定主意,下午要去遊個泳。

從餐館出來,少女直接打車去了魔都游泳館——雖說上午決定了要省錢,可她實在不想再擠地鐵了。

離家出走的時候,沒有帶泳衣出來,少女在游泳館隨便挑了一件看著順眼的。

藏青色的連體死庫水,肖堯這種人應該會喜歡吧?

一躍下水的時候,少女感到一陣清涼直衝腦門。

她仰起頭,聞著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

這才是夏天應該有的味道啊。

游泳是一項非常棒的運動,雖然因為在水中的原因,游泳一直是最好的減肥運動之一,但是對少女來說,游泳的意義並不止於此。

在過去,游泳是她為數不多的,能夠讓她感受到“自由”這種東西依然存在著的運動。

只有在水中,被一片無際的溫柔包裹託舉時,她才可以暫時忘記自己從出生時就無時無刻壓在肩頭的無形重擔。

相比魔都游泳館這種公共場所,少女其實更習慣於自家健身俱樂部的地下泳池。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而且大多數學生還沒有放假,因此這裡的人不算多。

人少,可自由伸展的空間就大,而且沒有熊孩子的吵鬧。

少女的心情有了一些好轉——或許是出於一時興起,她扶好泳鏡,一個猛子扎進了池底。

在水下,少女看著水中的藍色波紋,雙腿自然併攏,全身肌肉放鬆,腰部用力扭轉呈一字型,雙手默默展開。

“一、二、三,開始.”

少女心中默默數著,兩臂開始帶動肩膀扭動發力,來自肩膀的力量帶動著胸、腰、臀在水下倒立旋轉起來。

她全身筆直,在旋轉中開始自然上浮,雙腳率先衝出水面。

在浮力的幫助下,她從腳尖到臀部的潔白半身與水平面呈現出完美的九十度夾角,配合著陽光照耀下瀰漫在空氣中的細小水滴,宛如古希臘神話中誘惑水手的絕美海妖一般。

好久沒練花遊,肌肉記憶都有些生疏淡忘了。

少女把頭露出水面,用力甩了甩頭。

她想起自己初中時期,在校女子花遊隊的情形。

那段時間,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無比的快樂。

不知道她們現在還好嗎?

少女打定主意,一會穿上衣服以後,要給隊長她們打個電話。

也許,還能約出來一起飲杯下午茶?

這時,少女聽到一聲清亮的口哨。

她抬起迷離的雙眼,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古銅色面板的帥哥半蹲在池邊,朝自己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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