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錦雖覺著踏春一事與己無干,到底是因著柳意,特特隨了三小姐的車架一併出了門兒。

三小姐齊姝近日又瘦了些,腰身衫子略松,瞧著恣意風流,又如皎月靄雪,不墮姝名。

眼見著時錦隨她入了車架,齊姝目光自她身上逡巡一遭兒,這才開了口,“你認識柳意?”

齊天逸正坐在一側,瞧見時錦拘謹,當下如沐春風般笑了笑,“二叔乃白鹿書院的夫子,認識柳意,也不是大事。”

時錦感激齊二公子解圍,只細細道,“有過幾面之緣,柳意姑娘為人爽朗,甚是可親。”

齊姝因是又瞧了時錦幾眼。她自來便有些才學,亦知柳意如她般,頗有些恃才傲物。

但若讓柳意這般認同一個丫鬟,怕是頗有不俗之處。

只她隨意閒聊兩句,便闔目養神,不再多言。

齊天逸卻直直瞧著時錦,仿若想要把她印入骨子裡。

從前,時錦於他,只是個丫鬟,只青堰一行,他卻時時想起她,不可自拔。

他尤記著,她於一片淒涼雨夜中,滿身泥濘,卻死死抓著男孩不鬆手的模樣。那般堅韌,仿若攀援的菟絲子,雖柔弱可欺,卻又生出一往無前的無畏來。

明明那般狼狽,便是連面上都帶著泥,只每一滴自她身上滴落的泥水,都仿若敲擊在他的心口上,一點點蓄積起來,鼓譟著,想要衝破胸口,洶湧奔流。

然則那番激盪情緒卻不能訴諸於口,又兼之他行了回錯事,更不敢見她,便兩廂避而不見,恐惹出再多的閒話來。

可,再瞧見她,那心、那眼,卻控制不住般瞧著她,仿若開了刃的匕首,一筆一劃,想要將她的形容刻在心上。

時錦被他灼熱的目光盯著,不由得側了側面,又帶著殷勤的笑,打斷他的注視,“二公子可知,今兒個踏青,是在哪裡?”

“今兒個咱們要去的是白鹿書院後山,那裡有片空地,又花木扶疏、綠柳成蔭,若曲水流觴、蹴鞠、放紙鳶等,俱都合宜。”他說話時言語溫恭,不若目色中的熱忱,平白惹出幾分瑟縮。

說至此處,齊天逸又瞧時錦一眼,“今兒個二叔,怎麼沒陪你去?”

時錦不妨他這般問,頭略低了低,“二爺自有二爺的打算,奴婢不敢置喙。”

她形容言語俱都恭謹,仿若曾經的靈動,便若曇花一現,不可探究。

齊天逸不欲為難她,略略轉頭,移開目光。

時錦可算輕鬆了些兒,暗暗籲出一口氣來。

馬車裡的時間格外難熬,待得行至山腳,馬車被替換成輕軟小轎,齊三小姐自被轎伕們往上抬,她便與冬兒等丫鬟一併揹著踏青的竹筐往上走。

吃食酒饌、茶盞杯筷、棋子棋盤、筆墨紙硯……各色物件兒一應俱全。

知道的,都道一聲兒這是踏青來了,不知道的,倒好似是搬家般一股腦兒攜了半個家來。

時錦背後的竹簍裡放著一隻金魚紙鳶,還有些頑曲水流觴的木製杯盞,並一大罐桃花釀,一路逶迤行上,且出了幾分薄汗。

好在白鹿書院的山並不算高,不一會兒,眾人便瞧見一處平丘處立著一座爬滿牽牛花籬笆的茅草屋,再遠處,曲水桃花、臨水照柳,又鳥語鸝鳴,青茵漫野,讓人忍不住心曠神怡、志懷高遠。

籬笆內人影幢幢,俱都是戴著帷帽的小姐丫鬟,正正坐在那矮木樁子意趣的短杌上閒聊。

其中一身棉布荊釵的正是柳意,打眼瞧見齊三小姐和時錦一行人過來,趕忙一道兒過來迎接。

“可算你們來了!”她笑得兩眼彎彎,又側頭瞧了眼齊天逸,這才牽了齊姝的手,道,“子嫻早便過來了,咱們現下不若一起去小河畔玩兒曲水流觴,可好?”

齊姝與齊天逸無可無不可,自入了那籬笆內,與姚子嫻並幾位世家姑娘閒聊兩句,便持了杯盞往那河畔走。

河畔處不止他們這些人,還有不少白鹿書院的學子被柳意拉著來頑。

她本就是院長家的姑娘,只往學子中遞了句話兒,便有不少學子上趕著過來嬉玩。

牽著齊姝落後幾步,柳意笑得不懷好意,貼於她耳邊道,“今兒個我可是邀了不少才俊過來,你且瞧瞧,若有歡喜的,我與你牽線。”

齊姝不妨她這般說,當下面色略紅了紅,倒顯出些難得一見的瑰麗來。

另一畔伴著姚子嫻,聽得柳意的促狹話兒,也跟著拿手帕壓了壓上揚的唇角。

她與凌堯的婚事拜姝兒所賜,原是因著重陽節爬山一途得了凌堯青眼,現下夫妻和睦,自便想著讓齊姝也得份好姻緣。

也因著存著這份心思,此次踏青只邀了齊姝,倒把個齊四晾在了家裡。

時錦跟在眾人之後,瞧見柳意轉頭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得牽出一抹輕笑來。

世家子們俱都愛那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意境,一個個於小溪兩畔席地而坐,將那木製底盤並酒杯置於溪中,任那杯盞隨水而流。

若是那杯盞於何處停下,溪畔的人便就手而飲,或作詩、或擊罄,各自歡喜。

如此文人雅士之癖好,自與時錦格格不入。待得她將齊三姑娘的坐墊並茶水一一置好,方才抽身而出。

主子們文雅好樂,丫鬟們則盡皆鬥草玩樂,還有一兩個扯著風箏跑得正歡。

再遠點的地方是一處平整些的青草地,幾個學子俱都將衣襬撩至腰間別好,一個個圍著個蹴鞠嬉戲。

時錦難得見著有人玩蹴鞠,自尋了個閒散位置坐了,瞧他們意氣風發。

不過一會兒,柳意也走過來坐在時錦身畔,將她一道兒按在草地上躺了,這才湊近時錦,“今兒個真是難得瞧見你,怎的?齊夫子捨得讓你出門?”

時錦不妨她這般促狹,當下探手至她腰間,略略擰了擰她腰肉,招引得她咯咯直笑。

“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她面色微紅,只一雙手不饒柳意,兩個人登時笑鬧成一團。

一道兒踢球的學子聽得聲兒,不由得微微側目,正瞧見柳意並一個身著丫鬟衣飾的姑娘玩鬧在一起。

“這個姑娘,我好像見過。”一個身穿學子裝的學子瞧見時錦的模樣,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微微挑著唇角笑道。

另一學子不饒他,“是不是碰上歡喜的姑娘,都得說一句,怕是哪裡見過?”

他一邊說,一邊靠在那學子肩膀上,自帶了些促狹,“你且說說,在哪裡見過人家?莫不是在夢裡罷?”

他這話兒一出,周遭一起蹴鞠的人俱都笑到一處。

殊不知,那學子丟了手中的蹴鞠,一步步向著柳意和時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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