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錦氣得不想說話。

她低著頭,一聲兒不吭得服侍二爺躺下,這才在腳踏上歇息。

唇邊殘溫猶在,她偷偷拿了袖子狠狠擦了幾個回合,直至唇上火辣辣得疼,這才收了手,轉身闔了眼。

齊墨璟只規矩得躺於高榻之上,雙手疊腹,睜著一雙眼,想著朝堂局勢。

因著威遠將軍府的醜事,二皇子自去陛下面前請罪,得了陛下責罰,並遣入軍中效力。

太子蕭策則因著尚在禁足期便出來走動,被陛下連罰,不僅禁足難解,還遣他去皇覺寺為生母茹素。

這一遭,雖則兩方都有折翼,到底二皇子受罰輕些,太子蕭策元氣大傷。

更兼之二皇子雖則說是往京畿拱衛大營效力,這未嘗不是個收攏軍心的好機會。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太子形勢岌岌可危。

易地而處,若換做他是太子,必然反戈一擊、絕地求生!

想至此,他唇角不由挑了一抹冷笑,鷸蚌相爭,焉知漁翁得利?

.

轉眼月底。

時錦因著手頭寬裕,便領了當月月錢,並著四小姐的賞,特向侯府的管事嬤嬤告了假,前去崔秀才家看望弟弟。

然而,她好不容易帶著大包小包坐著牛車登門造訪,便見崔秀才家鐵將軍把門,竟是半個人影兒都不見。

時錦納罕,往日裡月底阿弟和崔秀才都歇在家裡,特特等她回來,怎的這次卻是連人影都沒見著?

她心中不由升起幾分忐忑,由是拍了對面鄰家的門。

住在崔秀才對面的正是周嬸兒。聽得有人拍門,她將正自漿洗的衣裳丟在木盆中,一雙溼淋淋的手在腰間布兜上蹭了蹭,這才高揚了聲兒,喊了句稍等,邁著步子來開門。

周嬸兒家的門是經年積久的木門,上頭黑漆斑駁,很是蕭落。伴著一聲戶牖吱呀之聲,門上褪色的門神也跟著顫了顫。緊接著大門被開啟一道縫,周嬸兒那張圓潤潤的紅膛臉便出現在門縫中。

“呀!是崔姑娘啊!”周嬸兒不妨門口站著位嫋嫋婷婷的姑娘,臉上當即便帶出幾分真切的笑來。眼瞅著時錦大包小包的東西,心下便知,這是來瞧崔秀才的,“可是來瞧崔秀才的?”

時錦點點頭,臉上帶了幾分靦腆,並著些掩藏起來的急切,“確是來尋我表哥與阿弟,只是家中鐵將軍把門,周嬸兒可知道他們有甚事情?怎的這般急切?”

因著心中焦急,那話便一句接一句往外冒。

周嬸兒見時錦委實焦急,眼中不由帶了幾分敞亮的笑來,因笑道,“姑娘莫急,是喜事。崔秀才前兩日帶著你家阿弟匆匆而去,怕你尋不著他,特特留了封信與你。你且隨我進屋去拿。”

時錦聽得周嬸兒這般說,便隨她進了院子。

周嬸兒家的院子很是粗陋,卻處處透著股子生活氣息。東邊一溜擺著幾個雞籠,裡面很是養了幾隻家禽。

又有若干竹節搭成的晾衣架,上面搭著的衣裳尚在滴水,地面一隻木盆,盆中綴著補丁的衣裳浸於水中,顯然先會兒周嬸兒正在浣衣。

不過,她家因著有一口水井,於用水一道倒也便宜。

時錦只粗略打量一圈,心下便有計較。

此時周嬸兒已取了信來,又搬了杌子,讓時錦於院中坐了,這才又搭手洗衣。

她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轉頭朝向時錦,“秀才當初走得急,只說有份給富戶家當西席的差事,耽誤不得。你且瞧信,裡面大約有提。”

時錦心下稍定,因笑著謝過周嬸兒,取了信,一目十行看下去。

信中所說與周嬸兒所言相符,因著主家急聘,崔秀才便帶著阿弟一道去了主家那邊授學。那家裡有專門養在家中的大夫,於阿弟病情倒也有益。

唯一憾事便是離顥京城有些遠,怎的也得三五日路程,此去竟是難再趁著每月月假瞧阿弟一眼。

時錦心中既為崔秀才欣慰,又有些擔憂阿弟身體。

帶著萬般複雜的思緒,她謝過周嬸兒,又留了幾包點心,這才與周嬸兒告辭,想要回靖安侯府去。

周嬸兒不虞時錦這般大方,不由得笑出幾道紋路,送了時錦出巷,又給她尋了牛車,這才目送時錦離開。

此時回去,時錦到底心情有了幾分低落,瞧著腳底那一團點心藥材,並著一身衣裳,她的目色染了些憂愁。

“姑娘這是探親去?”趕牛車的大爺是個精瘦老人,鬍鬚頭髮皆已半白,瞧著時錦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搭訕道。

時錦笑著搖了搖頭,“原想去看看阿弟,不成想他們搬走了。”

老者聽得時錦這般說,也覺著勾起了時錦的傷心事,不由得嘆息一聲,只吆喝著老牛蹣跚向前,穿過鬧市,又繞過幾道窄巷,一路往西而去。

時錦坐在平板牛車上,以頜抵了膝蓋,雙目渺渺,不知在想些什麼。

倏忽間,那牛車猛地一個停頓,倒把她後背撞在車緣上,肩胛處帶著些痛,時錦茫茫然抬起頭來。

只見牛車前站著三五個莽漢,正探頭往時錦這邊望。

為首的莽漢身形高大,一身葛布短打外裳,上綴著幾處褐色補丁,絡腮鬍,鷹鉤鼻,很是兇悍。

他眼中微微帶了些疑惑,轉頭望一邊身形瘦削的男子,低聲嘀咕,“不是說是個俊秀小廝?怎的是個丫鬟?”

那瘦削男子也帶了些不知所措,“應是沒錯啊?怎的回事?”

趕牛車的老漢哪裡見過此等陣仗,直接抖抖索索朝著對面拱了拱手,勉強鎮定道,“敢問幾位大爺,可是有事指教?”

“指教算不上。”為首的絡腮鬍朝向時錦,“你可是靖安侯府的下人?”

時錦心下咯噔,當下便目光澄澈望過去,“奴家是盛國公府益昌郡主身邊的浣紗,特特為益昌郡主出來採買,爾等何人?”

她說這話時,下巴微揚,面色帶著些高門大戶特有的倨傲,只一雙手掐於袖中,指甲陷於掌心,強忍著不教自己露出怯意。

“許是錯了?”那瘦子摸了摸頭腦,百思不得其解。

時錦蹙了眉,聲音也跟著揚了揚,倒是不見懼色,字字緩慢如珠落玉盤,“怎的?難不成盛國公府與你們有糾葛?還是說,想與我一起,到郡主面前分辯分辯?”

她這話擲地有聲,倒讓對面的人遊移不定起來。

時錦卻不管他們,只冷笑著對那老漢道,“且趕著回府,我倒要瞧瞧,哪個這般不長眼,竟連郡主的婢女也敢攔上一攔。”

她說完,竟是穩穩坐定,不去瞧對面幾位。

那老漢眼見著對面幾人俱都面露猶疑,當機立斷趕了車,繼續往前行。

牛車幾欲與對面的莽漢擦身而過,時錦斜睨了這些人一眼,兀自冷笑一聲,便垂眸專心理著衣衫裙角。

然則心中密集如擂鼓,一顆心懸於喉間,竟是隱隱有汗溼掌心,後背亦潮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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