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一路舟車勞頓,怎的不去歇歇?免得髒了衣裳。”齊天逸瞧見柳意一身男裝站在自己身邊,隨口與她道。

“這裡到處都是災民,我一個人有些害怕。”柳意仰了頭瞧他一眼,“我能跟著你嗎?”

說罷,她又轉頭瞧見時錦。

模樣瞧著還好,只是時錦身上的腐臭讓她不由得往後淺淺退了一步。她臉上帶著些笑,拿眼覷齊天逸,“這位是哪個?”

時錦照著府中規矩恭恭敬敬福了一福,“見過柳姑娘。奴婢是靖安侯府齊二爺身邊的丫鬟時錦。”

“時錦?這名字挺好聽。我叫柳意,是白鹿書院柳院長的女兒。”柳意笑道,“你來的比我們久,可知這裡有什麼休息的地方?”

時錦抿唇,“休息的地方都是拿氈布現搭的。柳姑娘想休息的話,不妨先去奴婢房中歇一歇。”

“那真是太好了!”柳意這一路行來,全靠著一身韌勁兒。可連日裡的舟車勞頓,早就把她累著了。

爹爹倒是讓她莫要跟來,她卻偷偷換了學子衣裳混在人堆裡,偏要學那巾幗人物,便是男子能做的,女兒家一向能做。

可理想與現實偏差太大,這一路瞧得餓殍遍野的慘相,她心中總是惶惶。

是以才到這邊,她便想纏著齊天逸。

雖則他年齡不及弱冠,比之爹爹又顯文弱,但總會給她一種安全可靠之感。

眼下時錦願意領她去歇歇,她自然樂見其成。當下由時錦帶路,齊天逸和柳意跟著,一道往高處走去。

齊天逸也想瞧瞧,她在這裡過得好不好。

待得到了那四面透風的氈棚,柳意震驚得張了嘴,轉頭望時錦,“就這裡?”

時錦點點頭,“不獨是二爺,便是五皇子,居住之所也便如此。”

柳意沉默了,齊天逸也沉默了。

時錦就著氈棚外積蓄的雨水池洗了洗手,帶著沉默的兩人一道進了屋。

屋中連個座位也無,只一卷破草蓆鋪在地面上,上面鋪著一張瞧不清顏色的錦被。

“柳姑娘若是累了,可在席子上躺躺。”時錦垂眸道。

齊天逸從沉默中清了清嗓子,自袖中掏出一個小包來,“在進入災區前買的燒餅,可要用些?”

那燒餅乾巴巴的,沒甚油水,唯一的優點便是耐放,不易壞。

換做平日裡,不獨齊天逸,便是柳意也是不屑的。

然,現在,柳意的眼中也顯出些渴望來。

時錦瞧著那兩個乾巴巴的燒餅,不由得翹著唇角微微笑了下,“若換做昨日,你這兩個燒餅,奴婢瞧見了必得搶了去。只今日米湯喝得多,竟是不甚餓。”

“那便給我吧!我餓!”柳意一把搶過齊天逸手中的燒餅,笑道。

說歸說,她到底把兩個燒餅分了時錦一個。瞧著時錦把燒餅放到自己的靛藍花布包袱裡,她不由笑道,“你這般省著,仔細我晚上餓了爬到你這氈棚裡偷吃的。”

時錦也笑,“燒餅可偷,只別吃我便好。”

玩笑一出口,她心中又酸澀了下,無端想起絆倒自己的半具骸骨。一時甩甩頭,把那股酸驅逐出去。

.

接連兩日都是毛毛細雨,飄灑著,雖煩人,到底無傷大雅。

“這般冷的天,應是不會再有大雨了。”賀神醫接了一絲兒雨,說道。

然那雨於夜半時分淅淅瀝瀝,漸次變大。二爺不在,時錦只蜷著身,將錦被疊了一層蓋在身上。

那寒無孔不入,漸漸草蓆子也浸得冰涼,彷彿有雨水沖刷進來,俱是溼寒。

“時錦!時錦!”氈棚外傳來低低的呼喝聲兒,時錦一個激靈,終是轉醒過來。

她睜著眼往外瞧,一片暗漆漆的黑,只雨聲很大,她一下子清醒了。

這般冷的天,又下著雨,災民們……

迅速爬起身,便見柳意自外面掀了氈簾走進來,身上的油衣也跟著溼漉漉的。

“河水又上漲了。”她的聲音跟著些顫音兒,顯然是沒見過這般情形,連帶著整個人也跟著打著擺子,“剛齊公子說讓我來找你,咱們在棚子千萬別出去。”

“那他們呢?”時錦拉了她在草蓆子上坐著。

便是坐著也不安心,草蓆子下面也因著氈棚的縫隙,被雨水倒灌泅溼了。

“阿爹說,五皇子引流入川的渠還差著不少距離,這大雨來得猝不及防,當下只能就近把水引進附近一處低谷,以免大水漫灌,淹沒更多的地方。民工和能動的災民現下都在外邊幫忙。”

時錦起身,左右轉著圈兒,遠處雨聲中的呼喝隱隱傳來,仿若暗夜巨獸爪下哀嚎困頓的小獸,垂死掙扎。

她往氈棚外望了望,天地萬籟黑黢黢一片,只五皇子的氈棚亮著一盞燈。隔著滂沱大雨,她瞧見五皇子披著油衣坐在棚外的輪椅上,眺望遠處的黑暗。

他想掙脫輪椅起身,然剛剛站立起來,想要往前邁步,又跌回輪椅中去。幾次三番俱是不行,偏偏油衣被風雨掀開,半個身子淋在雨中,頹喪又灰敗。賀神醫那素日裡散淡的容止也跟著有些狼狽,白髮貼著白衣,身子卻是微微弓著,似是在勸阻五皇子愛惜身體。

她的心跟著刺痛了下。

這般的夜,所有人都在爭分奪秒,都想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來,她又為何只拘囿一處氈棚、一介草蓆?

“奴婢得出去瞧瞧。”她道。

柳意張著眼,似是在看瘋子,“你瘋啦!”

她的話剛出口,時錦便披了蓑衣衝入雨中。

因著夜太黑,她深一腳淺一腳順著坡脊往下,遠遠瞧見穹頂天幕下黑黢黢的人影兒伴著呼喝死命挖著渠。

水勢洶湧,風亦很大,拍打著漲上來又退下去。然每次跌漲,都距人群更近。

她又往另一側瞧,另一側,只有黑漆漆的夜,並著雨聲,瞧不見任何活物。

然她知道,那於暗夜下瑟瑟發抖的,有婦孺,有老人……

這條路,她走了好多次,跌跌撞撞得在泥濘中前行,又摔倒了幾次。

每每摔下去,她又揪著地面爬起來。身上的泥伴著雨水越滾越多,連帶著她的聲音在雨中也聽不太真切,“還有人嗎?還有人嗎?有沒有人?”

然一次次呼喝,直至聲嘶力竭。

就在她打算放棄時,大郎那稚嫩的聲兒於一片暗沉沉雨幕中回應她,“有!”

更多的聲音漸漸匯聚起來,蒼老的、嘶啞的、軟糯的、清脆的、沉重的……

“有!”

“有!”

“有!”

“有!”

“有!”……

時錦想笑又想哭,還有人於暗夜中掙扎求生……

.

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挖渠的隊伍中去,不獨是健壯的年輕人,還有老人、女人、孩子,一個個於雨夜中靜默,又於雨夜中爆發。

時錦也在他們當中,與大郎和張娘子挨著。有鐵鍁的用鐵鍁,有鍬的用鍬,有木棍的用木棍,有手的用手,一筐筐泥土被挖出,廩出一道深深的溝來,牽引著漲出的水往更深的谷中引去。

“小心!”大郎畢竟年紀小,腳下一滑,差點跌入新挖出的渠中。

時錦一把抓著他,與張娘子一起往外拽。

然上漲的雨水澎湃著,越過最後一道障礙,洶湧著往這邊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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