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二天一早,李承乾被洗得白嫩嫩香噴噴，穿上新制的衣裳，抹上心愛的香香,提著給李淵準備的禮物，被李世民帶著進宮。
這次不是坐馬車,而是騎馬。
李承乾還是第一回騎馬,上回出門是坐馬車。
他被李世民攬著坐在高高的馬背上,身子隨著馬兒跑動的動作顛簸，看著兩側飛快倒退的景物,興奮地嗷嗷直叫。
路過之人聞聲皺眉，待看到李承乾又會心一笑：原來是個孩子,難怪如此活潑。
認出馬上之人是李世民的則心中暗忖：想來那孩子便是秦王長子，那位傳說中能倒背如流的小神童。
看樣子他要進宮見聖上,不知能否得聖上歡心。
李世民不在乎李淵會不會喜歡李承乾，反正他已經決定以後儘量不讓李承乾入宮，若非李承乾要求，他今天也不會帶他來。
臭小子如今還對阿翁有孺慕之情，但過了今天他就會明白,他和李淵不是普通人家的祖孫,想來以後不會再想著要進宮了。
李承乾並不知道自家阿耶居心叵測,暗戳戳等他被現實毒打，他現在很高興,騎大馬很高興,要見阿翁也高興。
他沒見過自家阿翁，但見過淘淘的爺爺。
淘淘的爺爺和藹又慈祥,會給淘淘講故事,陪淘淘做遊戲,淘淘很喜歡他，李承乾也很喜歡他。
淘淘的爺爺說過，天下沒有不愛孫輩的祖父。
李承乾想，他的阿翁肯定也很愛他，只是阿翁實在太忙了，所以才沒空來見他。
沒關係，承乾來見阿翁就好啦！
李世民在皇城門口下馬，抱著李承乾往御書房走。
這本不合規矩，但守門的侍衛欲言又止，最終選擇閉嘴。
秦王向來不是講規矩的人，從宮門口到御書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秦王不忍心小王爺受苦，他們說了也不頂用。
進了宮，李承乾的眼睛就有點不夠用了。
秦王府很大很好，但比不上皇宮恢宏壯闊，李承乾趴在李世民肩膀上，大眼睛四處看個不停，看到高大的宮門驚訝、看到長長的甬道驚呼，看到金碧輝煌的殿宇驚奇。
活脫脫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他小氣音問：“這裡是阿翁的家嗎？”
李世民：“嗯.”
“哇！”
李承乾語氣崇敬，“阿翁太厲害了！”
李承乾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懶得搭理這隻小傻包子，大步往前走，直到了御書房門口才放下李承乾。
正要讓小太監通稟，李承乾已經甩著小胳膊噠噠噠跑進御書房了。
李世民：“？”
小太監：“？？？”
李承乾根本不知道皇帝二字意味著什麼，對皇權也沒什麼敬畏之心。
在他看來李淵就是他阿翁，血脈至親的親人，這裡是阿翁的家，也算是他的家，在自己家裡當然不用講那麼多規矩，他想進去就進去啦。
於是李淵正在喝茶，就看見門口的簾子動了動，從縫隙裡探出一顆小腦袋。
李淵：“？”
小腦袋暗中觀察，大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正好和李淵對上視線，他奶聲奶氣地問：“你是我阿翁嗎？”
李淵：“......你是世民家的小子？”
“我阿耶就叫李世民，我叫李承乾！”
李承乾點點頭，再次問道，“你是我阿翁嗎？”
李淵眉梢微微揚起：“你覺得朕...我是不是你阿翁？”
“我覺得你是！”
李承乾一本正經，“阿耶說阿翁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你是這裡最厲害的，肯定就是我阿翁！”
李淵眉毛挑得更高：“你阿耶還會誇我？什麼時候？”
李承乾：“就剛才來的路上吖！我問他阿翁是不是很厲害，他預設了哦.”
李世民：“......”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
李淵：原來如此。
他招招手讓李承乾進來，有個太監就要去抱他，御書房的門檻高，幾乎要到李承乾腰上，一般小孩都過不來。
李承乾卻小手一擺，霸氣道：“我可以噠！”
他扒住門檻邁起小短腿，騎在門檻上翻了過來，笨手笨腳中透著熟練，一看就知道平時沒少這麼幹。
李淵嘴角抽了抽，沒想到這個孫子是這個畫風。
李承乾噠噠噠跑到李淵腿邊，再次確認道：“你就是我阿翁對吧？”
李淵：“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屋裡就我最厲害.”
“是噠！你坐著他們站著，你的衣服也好看，他們都看你眼色做事！你還問我阿耶什麼時候誇你，我阿耶誇的可是我阿翁哦！”
他狡黠一笑，確認了，這就是阿翁！
“阿翁！”
他甜甜叫了一聲，張開小胳膊，眼巴巴看著李淵。
李淵：“？”
祖孫二人對視，都不明白對方什麼意思。
李承乾又晃了晃小胳膊，催促：“阿翁抱我呀！”
李淵：“......”
他真沒怎麼抱過孩子，就連李承道也沒抱過，當然了，李承道也不會提出這種求。
不止李承道，所有小孩見到他都是敬畏大於孺慕，從沒人敢這般與他親近。
李淵一時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反應，李承乾見他發呆，就揪著他衣服往腿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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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
一個太監眼疾手快，把李承乾從李淵身上撕開，小聲告誡道：“郎君不可如此！”
李承乾記性很好，一眼就認出眼前這人去過他家，就在生日那天，是替阿翁給他送禮物的。
他驚喜道：“是你！”
陳和點頭哈腰：“正是奴婢，小王爺還記著奴婢呢？”
“當然啦，你還送我一塊玉佩，我都記著哦.”
陳和笑容更大，深覺自己看對了人，之前那一番心思沒白費。
他小聲提醒李承乾：“郎君不可冒犯聖上.”
“聖上是阿翁嗎？沒有冒犯吖，承乾在和阿翁玩！”
李承乾茫然地撓撓頭，“不能這麼和阿翁玩嗎？為什麼？阿翁是不是病了？”
眾人：“......”
李承乾都要付積分讓七十八郎掃描了，李淵無語地把他抱起來放到自己大腿上，李承乾要下去：“阿翁病了不能累到噠！”
李淵：“......朕沒病！”
“哦.”
李承乾撓撓頭，不是很明白總愛出爾反爾的大人們。
守門的小太監等了好一會兒，直到現在才上前通稟，道秦王來了。
李承乾一拍胖手：“哎呀！我把阿耶忘了，阿翁快叫阿耶進來！”
眾人還以為李承乾心疼父親，就聽他話音一轉：“我給阿翁的禮物還在阿耶手裡呢！”
所有人：“......”
李淵擺擺手：“叫秦王進來吧.”
小太監應聲出去傳話，李承乾便和李淵說起他的禮物：“是我做的香皂哦，除了模具，其他每一步都是我親手做的，連香味都是我自己調噠.”
他還強調：“不是我不想自己刻模具，只是我年紀太小了，很容易傷到手的。
如果我傷了手，阿耶阿孃會很傷心很傷心.”
李淵點頭：“你做的對.”
李承乾挺起胸膛：“阿翁你一定要試試這個香皂，我生日的時候送給客人當回禮，他們都很喜歡噠。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拉長了音調，李淵竟也不自覺聚起精神，就聽李承乾小小聲道：“給他們的我只做了一部分，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全都是我自己做的.”
李淵：“哦？為什麼？”
“因為太累啦！”
李承乾嘆氣，“我年紀小力氣小，做不了很多事，只能先給我喜歡的人.”
他掰著手指頭數：“阿翁、阿耶、阿孃、姑母、舅舅、杜荷、三弟四弟......、大姐二姐......風蕾還有阿牧......”
李淵：“......”這可真是很少很少一部分。
其他人李淵多少知道，只有兩個名字完全陌生，李淵很好奇能和自己相提並論的都是誰，於是問：“風蕾和阿牧是誰？”
李承乾笑眯眯道：“風蕾是照顧我的丫鬟姐姐，她很厲害很厲害，什麼事都知道。
阿牧是一隻大狗狗，杜荷送我噠，它也很厲害很厲害，小朋友見了它都害怕，但它其實很乖很聽話......”
李淵：“......”原來是丫鬟和狗。
李承乾滔滔不絕，李淵聽著這些童言稚語也不覺得無趣，只是不免好笑，這孩子口中丫鬟很厲害，狗也很厲害，是不是在他眼裡所有人（包括動物）都很厲害？
李世民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一直擔心李承乾受委屈，提心吊膽地進來就看到這一幕，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恨得牙根癢癢。
這臭小子！在家裡進屋不通稟也就罷了，到宮裡居然也這樣。
歸家後非得好好治治他這臭毛病！
李承乾全然不知危險將近，見李世民進來還興奮地招手：“阿耶！阿耶！快把禮物給我.”
李世民：“......”
忍著打兒子的衝動，把禮物遞給李承乾。
李淵看得好笑，李世民這個爆碳性子，向來只有他氣別人的，少有被別人氣成這樣還沒處發的時候，莫名就覺得心裡舒爽，看李承乾也覺得更順眼了些。
李承乾開啟禮物盒子，露出裡面乳白色的香皂，上面寫著“贈阿翁”，香味清新淡雅，是李淵不曾聞過的。
是的，李淵早聞香皂大名，並且聞過它的味道，畢竟是新的流行趨勢，很多大臣都在用。
但這個香皂的香味，李淵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聞到過。
李承乾說：“這個香味是我自己調的，只給阿翁一個人哦.”
李淵瞥了李世民一眼：“連你阿耶也沒有嗎？”
李世民：“......”
這什麼意思，看不起他嗎？
李世民彷彿炸毛的雞，當即反唇相譏：“勞您費心了，我也有一個，和所有香皂香氣都不一樣，您不知道罷了.”
李淵氣得倒仰，他剛才說什麼了嗎？這逆子！
眉毛一皺就要訓斥，卻被李承乾打斷了。
李承乾催李淵去試香皂，自己也巴巴湊熱鬧，見李世民那麼大個子傻乎乎杵著，他揮揮小手：“阿耶去忙吧，我和阿翁一起玩兒，你忙完了再來接我就好啦.”
想了想又說：“不接我也可以噠，我可以和阿翁一起睡.”
似乎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他點點頭道：“你不要來接我啦！”
李世民：“......”
李淵：“......”
李世民當然不可能放李承乾在宮裡過夜，但他也確實有很多事要忙，扔下句等會兒來接他就去衙門了，臨走前一步三回頭，十分不放心的樣子。
李淵：“......”怎麼著，他還能吃了他兒子嗎？
李世民走了，熱水也打好了，李淵一邊洗手一邊說李承乾：“你倒挺機靈.”
李承乾茫然地看著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下意識驕傲了下。
是噠！他就是最機靈的小孩！
......
香皂很好用，李淵挺喜歡。
之後祖孫二人又下棋，李承乾只會下五子棋，他下五子棋很厲害，打遍王府（小孩）無敵手，但李淵不肯陪他玩幼稚遊戲，寧願教李承乾學圍棋。
行叭！
阿翁這麼堅持，李承乾能怎麼辦呢，只能慣著他啦。
可惜李淵實在不是好先生，講課絲毫不注意節奏和難度，李承乾要很費勁才跟上他的進度，託著腮幫小聲抱怨：“阿耶好厲害，圍棋也太難啦！”
卻不知李淵心裡很驚訝，這個孫子果然很聰慧，幾乎是一點就通，他努力回想，當初李承道學棋有這麼輕鬆嗎？
想起“倒背如流”的傳言，李淵升起一點心思，提議道：“不若你進宮和堂兄弟一起唸書吧.”
誒？
李承乾眨眨眼：“可是我已經有先生啦.”
“王府能有什麼好先生？沒得耽誤了你！且你堂兄承道聰慧，正好帶著你念書.”
李承乾又眨了眨眼：“我也有伴讀啦.”
李淵：“你的伴讀是什麼人，豈能與承道相比？你年紀不小了，合該好好讀書上進，莫要叫些亂七八糟的人拖了後腿.”
李承乾抿起小嘴，不太高興地說：“阿翁，你不可以這樣說我的朋友噠！”
李淵：“？”
伺候的太監先是瞪大眼，然後趕緊彎腰低頭，生怕引火燒身。
李承乾鼓著小臉直視李淵：“杜荷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雖然不是很聰明，有時候還笨笨的，但他很好的，他會把最愛的狗狗送給我，還會陪我穿醜醜的衣服，就算被我欺負了也不生氣。
而且他打拳超威風超厲害！我沒見過侯思逵，但阿孃說啦，他也是很聰明的哥哥，是阿耶阿孃精心給我挑選的，不是亂七八糟的人，也不會拖後腿，你不可以這麼說他們噠！”
超大聲說完這段話，李淵還沒反應過來，李承乾先掉起了金豆豆，他用小肉手抹了抹眼睛，發現眼淚擦不乾淨，乾脆仰著脖子放聲大哭。
他抽抽噎噎說了句“我不和阿翁好了”，就一邊哭一邊往外走。
李淵：“......”
李淵還有點懵，下意識吩咐：“跟上去看著些，別叫他有事.”
陳和應聲，立刻帶著個小太監跟了上去。
李淵緩緩扶住額頭，半晌緩不過勁來。
自打當了皇帝，他還沒被人這麼當面指責過。
偏偏這人是個小孩，還是他親孫子，想起李承乾紅著眼眶據理力爭的樣子，李淵也生不起氣來，好一會兒才嘆了聲：“罷了.”
不想進宮唸書就算了，現在想想這個決定並不合適，李承乾拒絕了倒更好。
......
李承乾出去後沒有跑遠，動畫片裡說了，小孩子亂跑很危險噠！他是懂事的好孩子，即便和阿翁吵架也不能叫大人擔心。
哼！就是阿翁太不懂事了，怎麼能那麼說他的朋友！
李承乾氣呼呼蹲在地上，彷彿一朵自閉的蘑菇。
自閉著自閉著，小蘑菇就被路過的螞蟻吸引了視線，忍不住仔細觀察，連哭也忘記了。
直到一隻腳邁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
是誰這麼討厭吖？！
李承乾氣呼呼抬頭，就見面前站了一個男孩，年紀和杜荷差不多，長得倒是挺好看，正疑惑地低頭看他。
李承乾客氣地說：“這位哥哥，你擋住我看螞蟻啦.”
男孩臉蛋微紅，往旁邊挪了兩步，讓李承乾繼續看螞蟻。
他站得筆直，如同一棵小小青松，聲音也是清清脆脆，和李承乾的小奶音完全不同，他問李承乾：“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李承乾，來這裡找阿翁玩噠！”
想起李淵，李承乾還哼了一聲，表示他還在生氣，“哥哥叫什麼名字？來這裡幹什麼的？”
男孩沒回答，神色有點奇怪：“你就是承乾？”
李承乾仰起小臉：“哥哥認識我嗎？”
只有熟人和長輩才會叫他承乾，一般人都稱呼他郎君，這個哥哥年紀不大，可能是他親戚？
男孩點頭：“我認識你.”
既然認識，那四捨五入就是朋友了，李承乾熱情地邀請他一起看螞蟻。
男孩拒絕了，他不理解：“螞蟻有什麼好看的？”
“很好看吖！螞蟻知道什麼時候下雨，力氣還特別大，很厲害噠！”
陳和：......這熟悉的很厲害論！
男孩不信：“螞蟻怎麼可能知道什麼時候下雨？它這麼小，力氣能有多大？”
“是真的哦！”
李承乾給他解釋，“螞蟻觸覺很靈敏，他們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水汽變化，所以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
它們力氣不如我們大，但可以搬動比它們自己重很多倍的東西，就像我要抱起好幾個阿耶一樣，它可以做到，但是我不行，所以它在這一點上比我厲害！”
說完他看向男孩，一副求認同的樣子。
男孩：“確實厲害......”
李承乾咧開小嘴笑，一臉“我就說吧”，得意得不得了。
然而男孩看著李承乾，表情十分費解：“......但這些有什麼用？你這麼聰明，該學點正經東西，而不是浪費時間在沒意義的東西上.”
李承乾比他還費解：“這些不是沒用的東西吖！螞蟻知道什麼時候下雨，我們盯著螞蟻就能知道什麼時候下雨，這很重要噠！再說飛機就是模仿小燕子發明的，說不定我們以後也能模仿螞蟻發明出什麼東西呢！”
男孩：“飛雞？”
李承乾想起大唐沒有飛機，這位哥哥應該也不知道，就耐心解釋給他解釋。
男孩卻是越聽表情越冷漠，最後皺眉打斷他：“這些都是奇技淫巧，於立身治國無用，你不要浪費時間在這種事上，免得浪費大好天賦.”
李承乾有點生氣了，這個哥哥說話語氣和阿翁很像，可是他是阿翁的孫子，這個哥哥又憑什麼？
他不想跟這個人說話，扭頭就要走開，突然想起什麼，腦中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腳步頓住，遲疑地問：“你是陸先生嗎？”
男孩：“？”
李承乾是想起來了，阿孃說他有兩個先生，孔先生他是見過的，陸先生卻沒有見過。
這個哥哥年紀很小，按理說不該是陸先生。
但他一副長輩口吻，又叫李承乾忍不住這麼想。
阿耶說古時有十二歲的丞相，現在有個年紀小的先生似乎不是不可能？
李承乾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笨拙地拱手行禮：“你是陸德明陸先生吧，學生見過先生.”
男孩、也就是李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