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巍這通電話結束,沈弗崢還沒來得及喊老林過來吩咐事情,水廊一側就有個男人身影模模糊糊走過來。

沒走近,聲音就傳過來,煙抽多了的聲音,不僅聽著啞,說話都夾著咳聲。

待走近了,到了亮處。

沈弗崢看清來人,是沈弗良,酒色浸得拉滿紅血色的眼球微凸,笑容誇張,顯得有些醉酒瘋癲。

“你說我這難得回京市一趟,東道主,你不招待——咳咳——招待招待?問了一圈人,你躲在這兒,怎麼,沒聽說啊,阿崢什麼時候愛聽戲了.”

沈弗崢聞到酒氣。

或許是心神不寧,他此刻特別疲倦,這種累怠不顯山不露水慣了,少了脆弱做筋骨,從外瞧著,只顯得他十分漠然,即使說著客套的話,眼底都如冰湖,沒什麼情緒波動。

“昌平園沒意思?”

沈弗良按了幾下脖子,嫌道:“這麻將打得我犯困,昌平園太正經,這太正經的地方,我就待不住,你給我換個地方娛樂娛樂,我真得放鬆放鬆了.”

沈弗崢本來準備打個電話叫蔣騅過來,沈弗良不肯,連所謂兄弟情義都扯出來,叫他今晚一定賞光,難得他回一趟京市,這點面子也要不來?

那晚怎麼說,也很像冥冥中註定。

一路霓虹開到會所門口,盛澎披著外套迎出來,說都安排好了。

這種酒肉場合的溜鬚拍馬,盛澎最會,玩咖最知道玩咖愛聽什麼,三兩句話就能把氣氛烘到點子上,手臂搭著沈弗良的肩,嘴上應著沈弗良的話,相見恨晚的聲音一聽,這一趴少說要到天亮。

這家會所,不是那種掛著金光招牌,短裙白腿的姑娘夾道迎著,稍稍經營不善就被罰款貼條上新聞的夜總會。

青天白日隔著玻璃往裡瞧,像個高消費的茶座,木案竹椅,檀香幽幽,很有幾分水墨意境。

後頭就不是茶座了,也不講究什麼意境。

這種地方的經理都是人精。

盛家靠沈老爺子一路提拔的事,沒多少人知道,會所的經理自然也不會知道這等辛秘內情,但經理清楚一件事,姓盛的是老闆,眼前這位沈先生,是老闆背後的老闆。

沈弗崢從包廂裡出來透氣,食指與中指並著按揉太陽穴,他明顯能感覺到這兩年自己的耐心越來越差,很多戲,現在做不全,也懶得做全。

有人說面具戴久了摘不下來,到他這好像相反,這面具遲早得破,新皮肉也早遲會長出來。

經理見著人,立馬放下手頭上的事躬身迎上去,隨著沈弗崢的步子,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現在是幫忙喊司機,還是去給他泡杯茶。

沈弗崢解開一顆襯衣紐扣,捏了一把喉嚨。

洗手間門口有男女起爭執,男的打女的,耳光扇的很響,女的大冬天穿著露腿的連衣裙,長髮遮臉,往牆面一跌才沒被掀倒。

男的收回手,攥了攥拳,皺了皺眉,彷彿他才是這大場面裡最受累的那個。

服務生端盤子從旁路過,不敢多看,又見怪不怪,只屏息加快了步子,像是擔心掃了這位彭少爺動手的雅興,會禍及自己。

而經理則是怕影響了這位沈先生的心情,伸手往旁邊引路:“您從這邊去茶座吧,能少走幾步路.”

像是忍氣吞聲許久,終於爆發似的,前方那道女聲忽然喊著:“我都說了!我聯絡不上!鍾彌早就搬出宿舍了!你打我有什麼用!你打鐘彌啊!你打到她就範啊!之前在酒吧你叫人壓著她,說不喝酒就得跟你上床,把她喝到胃出血進醫院,你不是很厲害嗎?現在幹嘛要靠我啊!又不是我想和鍾彌上床!”

“啪——”

“你他媽再說!”

第二個巴掌帶了怒氣,比第一下更重,那姑娘就跟一片葉子一樣摔到地上,又被踢了一腳。

身邊的經理正要說話,只見身邊的沈先生目視前方,還沒喝茶,人就已經透出一股子清明冷感,沒表情,只稍抬了抬手,不許他出聲。

氣急敗壞的男人走了,被打的姑娘一時起不來,伏在地上小聲抽哭,背很薄,瘦得有點不健康。

鍾彌也是這樣的,抱起來,摸到後背的骨頭,那一瞬間閃過的是沒有綺唸的心疼。

沈弗崢從經理的西裝口袋裡抽出手帕。

深藍色,一角繡著大牌logo,何曼琪盯著那塊絲質手帕,先是一愣,隨即慢慢朝上抬起頭,看見一張男人的臉。

她在彭東新身邊忍氣吞聲,來來回回自我洗腦的話就那幾句,除了有錢有權,她也總想著,那些消遣美色的男人,年紀大就不說了,往往半點能下嚥的姿色也無,好歹彭東新稍微打扮打扮,年輕帥氣又多金,站他身邊都體面。

可眼前這個男人,彭東新不能比。

跟著彭東新開了一些眼界之後,她越發明白什麼叫富貴抬人,氣質襯皮相,比畫報上的明星還要有吸引力,明星還需要人設包裝,這些人,真金白銀,壞得坦蕩。

她將手帕接過來,低低說了句謝謝,站起來,擦著手肘和膝蓋。

“你是不是讀舞校?”

何曼琪一愣,狼狽裡竄出一股灼熱:“嗯……”

她下意識想多,那些男的好像都對藝術院校出來的女孩子興趣格外濃厚。

“我讀京舞.”

很硬的一塊招牌。

沈弗崢頷首道:“看來你是真認識鍾彌.”

何曼琪瞪大眼,露出茫然:“鍾彌?我認識鍾彌怎麼了?”

-

沈弗良很久沒見沈弗崢回包廂,上完廁所洗手出來,甩著手上水珠,拉住一個路過的經理問沈弗崢是不是提前走了。

經理說:“沈先生在茶座跟人聊天.”

“跟人聊天?”

沈弗良稀了奇,“男的女的?”

“女的.”

沈弗良又一笑,彷彿應該是這樣。

他跟他弟弟沈弗禹常年在南市,他們兄弟倆不怎麼受老爺子待見,這幾年也少回京市惹不痛快,跟沈弗崢來往不多,對他了解也少。

他大沈弗崢四歲,沈弗禹大沈弗崢一歲,都是同輩人,偏他獨得青眼,出類拔萃,一門子榮辱全憑老爺子的意思,大家臉皮不會撕破,可面和心不和也是很正常的。

他去茶座瞧了一眼,回來往軟包沙發裡一靠,跟盛澎樂著說:“沒想到啊,我們家老四這眼光也挺俗,我當他好什麼陽春白雪呢.”

說著接過旁邊女人遞來的酒杯,女人的下巴被他手一掐,朝盛澎那邊轉了一點,“也就這樣的.”

盛澎一時沒聽懂:“什麼意思啊良哥?”

“領著個女的,估計是在等司機過來了.”

沈弗崢剛剛出去時,不想多待的意思,盛澎瞧出來了。

但女人?哪來的女人?

他們都當沈弗崢要走了,沒想到這一晚,沈弗崢還有再推開這扇包廂的時刻。

盛澎往嘴邊遞煙的動作一頓,菸頭沉在酒杯裡的動作,幾乎和他起身同時。

沈弗崢逆著走廊明亮些的光,盛澎看不清,只覺得他身邊的氣壓不太對勁,見沈弗崢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盛澎立時走過去,嘴上問著:“四哥,怎麼了?”

剛剛那趟沈弗崢出去的時候,人看著還有點倦,這會兒把盛澎喊出去,眉壓著眼,叫他去現在就去查鍾彌和彭東新,他需要確定一些事情,越快越好,越細越好。

那樣子,倦意不存,看著像是叫整個京市今晚都別睡了。

盛澎想不到這兩個人能有什麼牽扯。

“彭東新有什麼好查的?彭家一個沒本事的紈絝,被彭東琳姐弟倆壓著,除了不務正業也只能不務正業了.”

盛澎對這種京市的二流少爺特別瞭解,喜歡跟那些小網紅小明星在一塊玩,身邊養著一幫米蟲,男的女的都有,成天圍著捧著,就這麼點兒樂子了。

彭東新逼鍾彌喝過酒,她酒量不好,那晚胃出血進了醫院,彭東新才放過她。

這是沈弗崢剛剛聽來的。

盛澎的表情一時很微妙,臉上同時浮現兩種不同的驚訝,一是彭東新居然對鍾彌做了這種事,二是沈弗崢怎麼這麼在意鍾彌,從州市回來後,還有什麼故事是他不曉得的嗎?

盛澎那一晚都沒睡,一個人恨不能掰成八瓣用,後半夜沈弗良說昨天打麻將打得腰痠,盛澎還得陪著去樓上做水浴城做按摩,手機一刻不離手,就跟個錦衣衛頭子似的,把朋友圈裡能用的全拎起來“加班”。

這一夜,京市的玩咖圈子裡跟過年似的熱鬧,都捎著熟人在四處問訊息,這鐘彌誰啊?

只聽說惹過彭少爺,怎麼又得罪盛澎這尊大佛了啊?

朋友把這話帶給盛澎,盛澎衣服一件沒有,身上就蓋著條大毛巾,手機按耳朵邊上,一臉怨相,哪是享受按摩,白毛巾往上扯扯,蓋著臉能把他送走。

“我他媽算大佛了?你他媽進過幾間廟啊?你當擺譜的都是大人物呢,少他媽扯犢子了,我要訊息!”

哈欠連天的時候,盛澎是真恨彭東新,死屍一樣躺著,嘴裡忍不住罵:“個逼崽子,得罪誰不好.”

天色矇矇亮,盛澎給沈弗崢發了微信,該彙報的都彙報上。

末了,立場堅定地說句心疼話:“瀰瀰給這貨欺負慘了,胃出血進醫院不說,原來的實習也丟了,純粹是被逼回了州市,怪不得那會兒逛廟街,她說她不喜歡京市,我還當她跟我開玩笑呢.”

沈弗崢昨天晚上就從她室友口中知道,她是因為彭東新才回的州市。

她說她不喜歡京市,這個“不喜歡”不是那種小姑娘顯個性,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不喜歡,是因為厭惡,是因為恐懼,是因為有人壓得她喘不過氣,隨隨便便使點手段就能讓她的生活不安寧。

那晚在城南,她知道他的身份,忽然情緒收不住,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

他開始反思,之前相處是不是表現得太高高在上了,沒照顧到小姑娘的感受?讓她覺得他跟彭東新本質上是一類人?

“車備好了.”

傭人來通知。

沈弗崢往外走,遇見精神不濟的沈弗良從外頭回來,對方很驚訝,好像沈弗崢昨晚不應該睡在老宅這邊一樣。

今天吃完午飯,大概下午二伯一家就要回南市,按理都要到場送別,所謂團圓,也就講究這麼點儀式感。

沈弗崢卻要出門,按不了理,也懶得講究。

今早,沈弗崢跟旁巍助理電話溝透過,鍾彌沒有受傷,被架子砸到的是一個武指老師。

“武術指導和舞蹈替身不是同一個人,旁總他對劇組的事情一竅不通,可能搞混了,以為是鍾小姐受了傷,不過這部戲拍得有點趕,工作強度挺大的,像什麼磕碰啊淤青啊,就在所難免,不過還好,鍾小姐一點都不嬌氣,我過來這幾天,瞧著她挺開心的.”

楊助理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

沈弗崢倒記著那句“不嬌氣”,心想是一點不嬌氣,哪個嬌氣的姑娘能這麼忍,怎麼說她外公也是章載年,彭東新,小三上位的非婚生子,她居然能忍著被一個上不得檯面的紈絝這麼欺負,也不肯講出來。

何瑜說章家人寧折不彎,一點都沒有誇張。

沈弗崢應著:“她開心就好.”

“那沈先生,您今天大概什麼到沛山?飛機只能落到省會機場吧,我安排車去接您?”

“下午一點半吧.”

“好的,時間我記著了,”說著,楊助理客套起來,“您看您,這麼大方請劇組吃飯,結果您自己趕不上來吃這頓中飯,還挺不好意思.”

沈弗崢笑了一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怎麼,旁巍沒去探過班嗎?”

楊助理回答,不排除其中有跟誰聊天就阿諛誰的成分。

“旁總他沒來過,他是真拿靳小姐當小孩兒看,靳小姐在他那兒就跟萍萍差不多,您別看我們旁總結過婚,這方面,不太開竅,沒您會.”

沈弗崢覺得有意思:“沒我會?我會什麼?”

沈先生具體是用什麼情緒說這話,楊助理隔著手機琢磨不透,也不敢往下再說,他不可能說,您挺會欲擒故縱的,前腳把人家畫還回去了,後腳把自己千里迢迢送過來了。

電話裡得知鍾小姐今天的舞蹈戲份就要結束,立馬慷慨解囊請全劇組吃飯,楊助理之前就拍過旁巍馬屁,拍完自家老闆,現在也能拍一拍老闆的好友,男人嘛,為女人花錢的時候是最帥的。

再說了,鍾小姐就是來劇組幫朋友當個替身的,前後拍了一週,不露臉的戲份最後剪到正片裡,說不好能不能有一分鐘,真沒聽過哪個替身還有殺青宴的。

鍾小姐自己也聞所未聞。

上午幾個鏡頭補完,鍾彌體力消耗得所剩無幾,一大口吸掉三分之一的果茶,喉嚨冰爽,但胃裡傳來咕咕缺食的抗議聲。

她按了下發癟的小腹,往現場人群裡找靳月助理的身影:“今天中午吃什麼盒飯啊?我好餓哦.”

戲服單薄,從鏡頭後出來鍾彌就裹上羽絨服,靳月遞暖手寶給她,目光在雜亂的現場晃了一圈:“中午好像要去酒店吃.”

鍾彌問:“哪個酒店?之前那個?”

來沛山的第一天,靳月請她去酒店吃了一頓。

武俠題材的電影,拍戲的地方離市中心開車要兩個小時,附近除了樹就是山,周圍唯二兩家民宿都被劇組包下來,充作落腳點。

靳月說:“好像不是,但應該挺遠的,瀰瀰,你先把衣服換了,吃完再回去洗澡吧.”

冬天出汗跟夏天不一樣,衣服裹得厚,熱氣散不出來,總感覺衣服溼軟,貼著面板,叫人很不舒服。

鍾彌吃到來沛山最好的一頓。

她忽略出汗沒洗澡的難受,桌上那些圈內話題她也參與不進去,只埋頭苦吃,直到胃部充實。

這麼多人,一家海鮮酒樓完全塞不下,連隔壁羊蠍子火鍋和江都烤魚的生意都一併照顧,這筆開心費應該不少。

見到楊助理,再得知靳月和旁巍的關係,鍾彌一度緩不過來,以為自己活在什麼狗血劇裡,尤其靳月表情配合,看看楊助理,再看看她,恍然大悟似的說:“瀰瀰,你和楊助理認識啊?”

狗血程度立馬加倍了。

楊助理是見過風浪的人,三兩句話交代了鍾彌和旁巍因為一幅畫結緣的事,其中省略了諸多沈弗崢的戲份。

楊助理微笑看著鍾彌,那種眼神彷彿在跟鍾彌打暗語,我知道鍾小姐你在想誰,你放心好了,我不說他。

靳月領的是傻白甜劇本,聽完合手感嘆緣分:“好巧哦!不過想想也合理,旁先生好像有好幾家公司都是搞什麼文化收藏,古董拍賣的,字畫應該也在其中吧.”

由此鍾彌知道,靳月對旁巍是真的不太瞭解,不然她應該知道,像旁巍這樣眼尖的行業人,不可能平白無故買一幅假畫。

她和旁巍能有楊助理口中的“結緣”,是因為她有一手跟沈弗崢一模一樣的字,都像極了外公。

飽餐一頓,鍾彌才知道這頓飯,請客的不是旁先生,是旁先生的朋友。

“旁先生的哪個朋友?”

鍾彌警鈴大作。

靳月搖搖頭說:“不知道唉,我只聽說他有個朋友今天來劇組探班,他的朋友除非吃飯碰見過,不然我都不認識.”

靳月也開始猜想,“可能也是投資商吧之類的,會不會是看好我們這部電影啊?追加投資,過來實地考察?”

這次,楊助理沒對鍾彌再露那種貼心微笑了,很快解釋來探班的這位沈先生看好的並不是這部電影。

鍾彌用一種匪夷所思地表情看楊助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看好的並不是這部電影,你敢再把話說得更繞一點?

吃完飯,鍾彌回了落腳的民宿,來沛山這幾天她在這有個單獨的房間,住在這兒,每天出行去片場方便。

洗完澡,那一身的難受感並沒有隨著香氛泡沫流進下水道里,鍾彌頂著一身溼熱水汽出來,吹乾頭髮,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居然有一種進入戰鬥轉態的錯覺。

甚至還想化個妝。

就算現在開始收拾行李,最早也得是明天才能離開沛山,今天和沈弗崢見面,彷彿再所難免。

鍾彌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來找她,也不知道見了面要說什麼話。

她沒穿襪子,洗澡的那點熱氣早就揮散乾淨,一隻腳心搭著另一隻腳的冰涼腳背,腳趾頭都卷著,像瑟縮取暖,抱腿坐在床上,將下巴磕在膝頭,目光失焦地盯著地上的毛絨拖鞋,腦子像臨時突擊一樣在複習過去。

她想那晚在城南的不歡而散。

又想到更近一點的時間,十一月的事,在商場撿到小桃木無事牌,他那麼大陣仗派人去找,老林應該會告訴他,那天晚上見到自己了吧。

她和沈弗崢之間,沒有過節,沒有誤會。

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開始。

只因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距離遠得發虛,即使喜歡,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人。

她活在很多很多的擔心裡,怕她拿出手的愛,是他那樣的人所不需要的,覺得幼稚,覺得累贅,就像那天晚上,她在他家客廳說了一長串話,他忽而皺眉,她就亂了,忍不住去猜測,他是不是覺得她有點可笑啊?

人家只是覺得橘子甜,想買,結果你立馬拿出一棵橘子樹叫人家回去用心栽。

人家沒那麼多時間的。

喜歡吃橘子的人不一定愛種橘子樹。

而且他遊刃有餘,波瀾不驚,鍾彌自知不可能是對手。

一路胡思亂想到門外傳來聲音,鍾彌本來打定主意,就縮烏龜殼裡,不出去。

沒想到房門直接被敲響。

隔著門,那聲久違的“瀰瀰”她可以裝作沒聽見,但楊助理的聲音除非聾了才能繼續自導自演。

“鍾小姐,沈先生來了.”

鍾彌一瞬焦躁起來,腳放到床下去穿拖鞋,腳尖都對不進洞裡,於是開始無差別攻擊,低聲吐槽著:“要你說!他來了就來了,是怎麼樣?他難不成是仙女下凡,我們所有人都要出去列陣歡迎嗎?”

鍾彌開啟門,聲音無精打采,目光跌在地上。

“歡迎.”

門外站著一八幾的男人,就算不抬頭看,也很難忽略存在感。

“你看起像不太歡迎的樣子.”

他低低笑一聲,是那種溫和的氣音,鍾彌熟悉,但並沒有因為熟悉就對其免疫。

她說話帶刺:“我的歡迎很重要嗎?”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鍾彌一下又陷入過去那種情緒裡,好像挺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也沒有對這個人陌生,他一旦開放那種縱容的磁場,她就像一尾入水的小魚,立馬活起來。

她享受這種縱容,但遊一會兒,又會因為察覺身邊沒有他,他不是和她同遊的另一尾小魚,他是魚缸外的溫柔投飼者,而覺得不公平。

鍾彌抬頭看他,有些意外,居然在這個彷彿永遠都八風不動的男人身上看了風塵僕僕。

轉瞬她想,沛山是機場都沒有的小城市,飛機只能降落在省會,再轉車過來,少說要三個小時,這一通忙下來,除非是自帶坐騎的大羅神仙,是個人都會風塵僕僕的。

鍾彌來的時候就體會過這種累。

那他呢,從金堆玉砌的京市跑到遙遠偏僻的沛山來受這份累是為什麼?這問題似乎有答案,但鍾彌仍然不滿意。

她不想說“你過來挺辛苦的吧”這種虛假客套話,誰來不辛苦啊,也沒人逼著他來,苦情這兩個字放在沈弗崢身上有喜劇效果,最好別刻意渲染。

這個人永遠不會狼狽。

即使是此刻。

不想說客套話,所以鍾彌看著他,只動了一下唇,什麼聲音也沒有。

他倒先出聲,目光一眺:“裡面有洗手的地方嗎?”

鍾彌點頭,領他進去,還一路送他到衛生間門口,這邊的房間陳設都很基礎,水龍頭上暖冷都沒標了。

“這邊是熱的.”

房間裡進來一個男人,彷彿這房間就不是她的了,鍾彌不知道站哪兒才能顯現自己狀態十分自然,不被看出破綻。

看了一眼正運作的25度暖風空調,鍾彌再看直灌冷風的門口。

她猶豫著,走過去。

剛把門關上,沈弗崢就從洗手間裡出來了。

不僅洗了手,應該還洗了一把臉,額前有幾縷黑髮沾了溼氣,鍾彌猜他用得是涼水,因為此刻,他那張臉線條緊收著,有種既冰冷又通透的感覺。

晶瑩剔透不適合用來形容長相,但這種感覺非常合適。

鍾彌扭了一下脖子,不知道要不要解釋,兩秒後,她選擇解釋:“風太大了,吹進來很冷.”

沈弗崢將擦過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眼一低,凝住眉說:“怎麼連襪子也不穿?”

這話有一種逾矩的親暱。

鍾彌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小步,腳趾在絨絨的拖鞋裡蜷起,雪白腳背繃起青筋。

好像不該給他看到自己的腳。

沈弗崢從櫃子上拿起遙控器,將溫度往上調了兩度。

滴滴兩聲響,把房間襯得更安靜了。

他好像也不介意她的不作聲,放下遙控器,淡淡掃了一眼房間佈局:“這邊條件不太好,來拍戲,還好玩嗎?”

鍾彌如實說:“一般般,也沒什麼意思.”

“能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很少的.”

她試圖拿回對話的主動權,便以無中生有的廢話提問:“我聽說你這次過來,是考察,投資拍電影嗎?”

“我沒有女主角.”

這話像在說旁巍靳月,又像在說她和他。

情緒來得莫名,她有攤牌的架勢:“你說話太繞了!為什麼總讓別人猜!”

他帶有歉意地解釋:“說直接了會怕嚇到你.”

被惹怒,好像並不需要惡語相向,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人就會立馬不高興:“你的聊天方式太曖昧,我有時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剋制還是在迂迴.”

沈弗崢還是那樣,態度溫和,遊刃有餘,鍾彌覺得自己也沒有進步,還是既控制不住沉淪又抗拒自己下陷,有點迷戀他的清醒,又有點討厭他永遠理智。

她往他身邊走的時候,有一刻腦海裡閃過他城南別墅裡的水晶燈,搖搖欲墜。

彷彿不受控的本身。

“瀰瀰,你現在狀態不對,就像在城南那晚,你說著看似很理智的話,實則你內心恐懼,又拒絕溝通,你把事情往壞的方面想,這樣的你,看到的我,有失偏頗.”

鍾彌知道他在說話,但完全不願意思考,他越理智,她越想和他反著來,她站定在他面前,很近的距離,仰著頭,忽然跳出現下的溝通問他:“沈弗崢,你現在想親我嗎?”

她故意的,見他一怔皺眉,也預料到一樣。

沈弗崢嘆了一聲氣,掐腰抱起她,讓她坐在櫃子上,彷彿她太不規矩,他試圖固定她,從固定行動開始。

他低頭耐心說著:“瀰瀰,我們要把事情聊清楚,你也需要有人幫你理一理.”

鍾彌冷笑,不乏賭氣:“我就知道你是這樣!可是我不喜歡!你太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一個不清楚,一個會為我發瘋失智的男人.”

聞聲,沈弗崢臉上的表情彷彿被按了一下暫停,一瞬怔然裡,是突如其來的困惑,又好似突破限制的頓悟,非常微妙矛盾,兩者交織,有一種震懾的壓迫力。

鍾彌被空調吹到發乾的喉嚨,空嚥了兩下,沒壓住預警一樣的寒顫,就在她想從櫃子上自己跳下來時,沈弗崢猛把她按在回原位。

鍾彌後背貼著牆,嘴上貼來男人冰涼的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輾轉深入,叫她感受冰涼之下的火熱溫度。

瀰瀰從反抗到被攥著手腕松下力氣。

這一個吻,漫長洶湧到彷彿用盡世間所有的氧。

他終於慢慢停下來,和鍾彌分開一些距離,像是演示完畢,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試圖教育:“瀰瀰,你確定想要被這樣對待嗎?”

鍾彌是懵的,臉和脖子都紅了,脖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剛剛掙扎,沈弗崢用手掐的。

力度控制得很好,既讓她真被嚇到,又沒讓人真受傷。

他太有張力,好似最優秀的話劇演員,臨場發揮,以假亂真。

前一刻吻她的人,如同他身體裡的另一重人格,皮囊完美,笑起來蠱惑人心,既粗魯,又脆弱,熱衷暴力性.愛。

鍾彌懵得徹底,哪哪都紅了,像只煮熟的小蝦,心臟跳得特別快。

沈弗崢看著這樣的她,忽而一笑,食指抬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嫣紅微腫的唇上,輕輕摩挲著,說:“看來是真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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