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歲大的小孩還並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不過這並不影響這件事在他們心裡留下重重的一筆。

三娘出門前被繞樑裹得跟小粽子似的,整個人瞧上去像是圓滾滾的一團。

她左看看、右瞧瞧,只覺這種氛圍讓她也莫名激盪起來。

走到書船外的時候,三娘注意到有個年過半百的老者立在那兒靜靜望著不遠處奮筆疾書的讀書人。

那老者身形十分瘦削,整個人修竹般佇立在那兒,好似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即便須發已經隱隱發白,他的面容與氣度依然叫人一見心折。

三娘來驪山這邊一個多月了,從不曾見過這麼個人。

據傳外頭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之說,講的是如果你三十歲才考上明經科,那你已經賊老了;如果你五十歲能考上進士,那你可真是年少有為啊!難道這老人家也是想考進士科的嗎?

瞧見老者即便穿著冬衣也分外清瘦的身量,三娘噠噠噠地跑上前問:“您要跟我們一起登船去嗎?船上比較暖和.”

她問完後又轉頭徵詢李儼他們的意見,“可以的對吧?”

李儼道:“當然可以.”

李俅也道:“對對,當然可以!”

老者轉頭打量了他們幾眼,目光最終落到隨行的李泌身上,用眼神示意李泌不要和自己打招呼。

李泌會意地點點頭,跟在幾人身後往船上走。

三娘一邊走一邊向老者提問:“您是想考進士麼?”

老者道:“我這把年紀還怎麼考進士?”

三娘聽後便搬出自己剛才想到的那句“五十少進士”來寬慰他,小嘴叭叭個不停,直說什麼“立志不怕晚”“聽說姜子牙八十歲還出來幹活”“人就應該活到老學到老學到老考到老”“您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眾人:“…………”

她小小的腦殼裡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老者也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點著頭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三娘便得意地道:“您聽得進去就好,您看起來才四五十歲,比姜子牙年輕三四十歲呢!”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踏入船艙。

船艙裡的抄寫條件比外頭要舒適許多,至少門窗關起來時裡頭是暖和的。

只是厚厚的門簾一掀開,正抄書的人便凍得直哆嗦,忍不住抬頭看向來人。

瞧見為首的是個清癯老者,不少人都愣了一下,不知此人是什麼身份。

可見他那身連布衣布鞋也掩不住的非凡氣質,眾人具都停筆起身向他們見禮。

等得知此書船乃是老者身旁那幾個小娃娃促成的,他們又齊齊朝李儼他們下拜。

這一拜不因他們是天潢貴胄,只因他們願意把這些書拿出來給他們抄寫。

在座這些貧家子弟哪個沒因為去借書遭受過白眼?像李俅他們這樣願意拿出藏書來讓他們看的才是少數。

甭管他們年紀幾何,於他們而言都是恩人般的存在。

李俅本來只是想賺點小錢,叫人知曉他不是啥事都做不成的小廢物,接收到這些讀書人由衷的謝意後只覺整個人都有些暈陶陶的。

他不太明白這是種怎麼樣的感覺,只想著以後有什麼事還要繼續向阿晗討主意。

阿晗真是太棒啦!

李俅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

他跟那些來抄書的讀書人猛誇了三娘一通,表示阿晗是世上最聰明的小娘子,他們真想謝便謝阿晗好了。

眾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到三娘身上。

他們能接觸到這麼多禁中藏書,都是因為這麼個小娃娃嗎?

驟然被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三娘一點都沒慌,反而還笑得甜滋滋。

她快活地說道:“賀學士他們答應借書給我抄的時候我可高興了,想來天底下需要抄書的人一定不少!你們若是覺得阿俅這做法好,以後碰上別的有需要的人也把書借給她們抄就好啦,這樣世上所有想讀書的人都有書可讀了.”

李俅聽得直點頭,驕傲地挺起自己的小背脊,彷彿自己的初衷當真是讓全天下想看書的人都有機會拿到書。

其餘人也聽得十分動容。

讀書人誇起人來那可真是花樣百出,不多一個意思的話他們能換好多種說法。

三娘聽得瞠目結舌,只覺自己又學了一手。

想到外頭還有那麼多人等著抄書,三娘也沒聽他們吹捧太久,很快便讓他們繼續抄自己的。

等眾人各歸各位,她才昂起小腦袋問旁邊的老者:“要騰個位置給您加張書案嗎?”

其實船艙裡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只留出幾條窄窄的過道可供人去取書與交稿。

老者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我看看你們都準備了什麼書就好.”

提到這個,三娘話就多了,積極和老者分享道:“這些書有些是聖人告訴我必須要讀的,有些是賀學士和我老師他們告訴我要讀的,阿俅想弄這個書船的時候我就把書單給他抄了一份.”

老者挑眉:“你還見過聖人?”

三娘點頭:“見過幾次了!”

老者又問:“你老師是誰?”

三娘道:“我老師姓王,大家都叫他摩詰居士。

他很厲害的!”

為了證明自己老師真的非常了不起,三娘一口氣給老者背了幾首王維的詩,與有榮焉地翹起了小尾巴,“這些詩全是老師寫的!”

老者自是認得王維的,王維當年可是一到京師就名動長安,誰見了不誇一聲“王郎好風采”。

只是這些年他們仕途各自浮沉,未再有更多的交集罷了。

老者便問:“他如今在長安嗎?”

三娘道:“在的,在薦福寺住.”

她好奇地追問,“您認得我老師嗎?”

老者道:“見過幾次,不算太熟悉.”

三娘在心裡頭換算了一下,大概就是她和聖人那樣見過幾次,要說她與聖人是老朋友那肯定是算不上的,只能說留了點印象。

她正琢磨著,又聽老者問她:“你跟著你老師學作詩嗎?”

三娘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跟著老師學琴!”

老者:“………”

所以你剛才那麼驕傲地背王維的詩做什麼?!

不過這麼小的年紀能背下那麼多詩,記性確實挺不錯。

一行人在書船上看了一圈,不想打擾到眾人抄書,便又下船了在碼頭上溜起彎來。

幾個小孩興致勃勃地討論起船上船下那些裝置都是做什麼用的,不時還向裴旻他們這些經驗豐富的大人們討教。

那老者也隨著他們一起走在暖洋洋的冬日中。

李泌不著痕跡地落後三娘她們幾步,單獨向老者問好。

原來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剛守完母喪的中書侍郎張九齡。

李泌當初曾得丞相張說賞識,張九齡恰好又是張說一力提拔起來的人,一老一少交情自是不錯。

張九齡說道:“我在這邊等候聖人召見,今兒見天色挺好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會碰上你們.”

比起愛笑愛喝酒的賀知章,張九齡其實要不苟言笑一些,為人也比較剛直,罵起人來極不留情面,一度讓許多人對他不甚喜歡。

李泌道:“您清減了不少.”

張九齡道:“無事,居喪期間豈有不清減的道理?”

他作為一個靠名聲立身的文官,若是為母守孝不瘦反肥,世人該如何看他?一個不孝的罪名便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三娘走著走著察覺李泌和張九齡掉隊了,轉頭一看,便見他們正立在那兒敘話。

她剛才與張九齡閒談時便覺這人不是尋常老人家,如今見他與李泌明顯是認識的,不由蹬蹬蹬地跑回來詢問:“你們剛才是裝作不認得對方嗎?”

張九齡解釋道:“方才人多,不好敘舊,索性先當不認得好了.”

三娘聽了覺得挺有道理,當即開始和張九齡互通起姓名來。

張九齡笑道:“我姓張,名九齡,這幾年居喪嶺南,不在長安,你應當不認得我.”

三娘睜圓了眼。

這名字她聽過!

張九齡奇道:“怎麼了?你連我的詩也背過?”

三娘回憶片刻,赫然發現自己還真背過。

她立刻給張九齡背了一句:“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當然了,這並不是她記住張九齡的主要原因。

她記住張九齡的主要原因是,蟹饆饠好吃!

這詩還是賀知章給她介紹張九齡時給她唸的呢,說是張九齡的詩清新雋永,與他罵人罵得特別狠的臭脾氣極不相稱。

想到這裡,三娘好奇地偷偷多看張九齡幾眼,橫看豎看也看不出眼前這個身形消瘦的小老頭兒哪來那麼強的戰鬥力。

三娘是個很講禮貌的好孩子,不可能對著張九齡本人把這份疑問問出口,只和張九齡誇起了重陽宴上嚐到的嶺南美味來。

聽賀學士說那正是從張九齡家學來的做法!

張九齡道:“那也不是我們家的吃法,我也是從旁人那兒學來的.”

他家鄉雖也是嶺南,但屬於偏北的地方了,差不多挨著江西。

蟹饆饠這種吃法其實是沿海州縣傳過來的,記得他當初在長安想吃點嶺南口味,特地僱了個嶺南來的廚子,一嘗才發現便是嶺南的吃食也分東西南北。

與他記憶中的“家鄉之味”那是一點都不沾邊的。

但那些吃食嚐起來還挺香,他也就沒特意去換人。

三娘聽他講述嶺南諸地各不相同的飲食習慣,只覺大唐可真是夠大的。

她從小便在長安一帶長大,吃的喝的基本都是關中的味道,從不知光是一個嶺南道里頭都有這麼多差異。

都說“民以食為天”,飲食習慣往往能反映當地的農業、風俗、經濟等等方面的情況,比如你看當地許多人家不算大富大貴,飯桌上卻總不缺魚蝦蟹蚌,那他們那一帶應當大多都是以捕魚為業的水上人家。

對於這些自己不瞭解的東西,三娘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於是剛回到長安沒幾天的張九齡冷不丁便遭遇了三孃的“十萬個為什麼”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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