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得知多了兩位新宰相, 朝中眾人反應各異,大多都是趁著這道任命正熱乎著,齊齊登門去燒新宰相的熱灶, 那絡繹不絕的車馬在宰相所住的坊裡都造成了不小的擁堵。

此時的大唐處處都是太平盛世的昇平景象,誰都無法想象大唐會有陷入兵荒馬亂的一天。

古時形容亂世有個極巧妙的詞叫做“海內鼎沸”,說的是天下宛如鼎中沸騰的水般滾燙翻湧。

鼎中的水並非一開始就沸騰的, 所以鼎中之人起初並沒有什麼感覺,哪怕後來的日子變得越來越煎熬,人們也並不覺得災禍會真正降臨到自己頭上。

添柴的依舊日復一日地添柴、燒火的依舊日復一日地燒火。

宰執人員的擴充對三娘而言是很遙遠的事情,最大的影響可能是她被她八叔護送出門時時不時要繞開那些滿載著貴重禮物的車馬。

三娘只在一開始打聽過到底是什麼情況, 後來就不管這件事了。

相比於這些自己還無法參與更無法改變的朝局, 她還是更關心近在咫尺的制科考試到底是怎麼考的。

可惜制科考試一般在宮中舉行,她壓根沒機會進去旁觀, 只得跑去尋王昌齡託他回來後給自己講一講。

結果李泌不在,聽底下的人說他是去了張九齡家,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

郭幼明:“……”

好在王昌齡早有準備, 輕輕鬆鬆把試題全寫出來給三娘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答。

她只得悶悶不樂地坐在臺階上邊看題邊等著李泌回來。

李泌走近一看,才發現她手裡捧著份寫滿字的文稿。

這是三娘第一次接觸到正兒八經的考題,抱著新鮮又熱乎的考題興沖沖跑回家準備好生研究一下。

王昌齡是在六月中旬應試的。

考完後他就接受了三孃的“十萬個為什麼”拷問。

李泌揮手驅散正要向他行禮的僮僕,撩起衣襬坐到階上,問三娘:“你在看什麼?”

三娘有些沮喪,不由帶上題目去找李泌,想和李泌探討這博學宏詞科的考題。

她沒答上幾道題,只覺自己白記了許多書, 壓根不知道該怎麼把它們給用上。

他倆住的比較近,三娘去找李泌都不需要她八叔送,只需要帶上繞樑她們便能出門。

她二話不說直奔李泌居所。

李泌回來時一眼就看到了獨坐階上的三娘。

走開,快走開,你們這些該死的制科真題, 統統離我遠一點!

眼看自家八叔落荒而逃,三娘只能抱著題目獨自糾結。

王昌齡與三娘往來月餘, 早已見識過她的聰慧伶俐,覺得有這麼個“小友”也是一樁妙事, 聞言自是笑著應了下來。

三娘坐在濃蔭遮擋著的石階上皺著小眉頭,似是被什麼東西難住了,竟是連李泌回來了都沒注意到。

入夏後樹木愈發繁茂,密匝匝的枝葉不僅把午後的豔陽擋得嚴嚴實實,還隨著徐徐清風送來炎夏難得的清涼。

郭幼明見她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不由攔下她問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糾結, 耗掉了她一整個上午。

三娘大方地把考題亮給她八叔看,讓她八叔也能感受一下博學宏詞科的魅力。

三娘這才注意到李泌回來了,驚喜地把手頭的考題拿給李泌看,說這是她從王昌齡那兒得來的。

李泌接過,只掃了一眼,便知曉這是今年的博學宏詞科試題。

他剛才還在張九齡那兒看過,只是覺得三娘年紀還小,也就沒有給她抄錄回來。

沒想到三娘自己弄來了。

今兒外頭有風,屋外比屋裡涼快,李泌索性直接在石階上給三娘講起題來。

如果說博覽群書需要家世或機緣,那活學活用就需要點悟性了。

三娘目前還處於大量閱讀增廣見聞的階段,拿到這些題目會一籌莫展也不稀奇。聽李泌一題題給她換著思路講解,三娘頓時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就好像散落在腦海裡的記憶終於被根繩索串聯起來了。

三娘歡喜地道:“聽你這麼一講我就明白了!”

李泌垂眸看著她靈動而熱烈的雙眼,心裡想著張九齡面臨的困局、李儼預見的“未來”。

他那天夜裡起了許多卦,也沒卜出個所以然來。

對於他們這些遊離於仕途之外的人,想要避禍其實沒有那麼難,只需要動亂將至之前躲到安全的地方便好。總會有許多能人志士拋頭顱灑熱血護衛山河,而他們只需要耐心等待動亂平息便能繼續過安穩日子。

可要是有人想要螳臂當車呢?

他們四個知曉那個“未來”的人加起來攏共都沒有三十歲,能擋住那滾滾而來的時代車輪嗎?

李林甫、安祿山、長安失陷、各地苦戰……

李泌輕輕閉了閉眼,纖長的眼睫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若是殺一個李林甫或者安祿山能解決問題,興許會有人願意鋌而走險,可沒了安祿山,可能還會有別人,歸根到底還是當今聖上在用人上逐漸傾向於起用這類人。

不可能一個個殺過去。

這並不是憑藉數人之力能夠解決的困局。

李泌溫聲勸道:“你不必太著急,慢慢來就好,有時候太急切反而會誤事。”

三娘知曉他指的是李儼所提及的那些“未來”,想了想才說道:“我沒有著急,就是想多學一點。我多學些本領,說不準將來哪天就用上了。總不能等到快要出遠門了,我再去學騎馬吧!”

李泌微頓,把“你不一定要遠行”嚥了回去。倘若真起了動亂,任你是達官顯貴也得淪為喪家之犬,到那時候跑得慢的也不知會遭遇什麼,更說不清到底是落入敵手的男子比較悽慘還是落入敵手的女子比較悽慘。

是該多學點。

李泌把剩下的題給三娘講完了。

三娘心滿意足地抱著題歸家,見到她祖父從外頭聚會回來,登時噠噠噠地跑過去,說是要給她祖父講題。

這可不是一般的題,而是博學宏詞科的題!

郭家祖父身上酒氣都還沒散,聽了自家孫女這話後還是樂呵呵地坐下聽她現學現賣地顯擺自己剛學來的破題思路。

當晚郭家祖父和妻子商量起來:“聽聞聖人還要在東都待到明年才回長安,我準備在東都置辦一處宅院,以後歸到三娘名下。”

郭家祖母皺著眉說道:“我知你最喜歡三娘,可叫其他人知道了豈不是傷了她們之間的情分?”

唐代除非達官顯貴之家,鮮少有給女子單獨置產。主要是律法上不太承認女子對財產的所有權,不少“絕戶”之家得招贅才能保住自傢俬產,否則的話她們家的產業可能會被族中兄弟侵吞。

若是充當嫁妝倒是還可以,因為女子嫁妝是不屬於夫妻共同財產,夫家無權私自動用,離異或喪夫後是可以攜產改嫁的。可三娘才這麼小,現在就開始添置嫁妝未免太早了些。

郭家祖父哼道:“三娘得了不少賞賜,算下來也差不了多少,其他人真要有臉鬧騰就讓他們也靠自己得些賞賜回來。”

他也是思量許久才琢磨著在洛陽置產,一來聖人時常在東都這邊長住,他們在這邊沒宅邸不太方便;二來是三娘從小比別家小子都有志氣,他這個當祖父想盡可能給她多些支援。

聽到丈夫這麼說,郭家祖母也沒再多言。

她十幾歲便嫁到郭家,與丈夫生兒育女、輾轉各地,這麼多年來也算持家有道,把十來個兒女都撫育成人,哪怕其中有些孩子是妾室所出她也不曾薄待過,還是老二媳婦幫忙掌家以後她才能鬆快一些。

說實話,眾多孫輩之中她也最喜歡三娘,不光是因為她嘴甜會說話,還因為她本身就是個特別貼心的孩子,到了外頭看到什麼好東西絕對不會忘記家裡人。

倒也不是說其他孫兒不孝順,只是人老了就是想要人多陪陪自己。這麼多兒孫裡頭也就三娘每天都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與她們說話,從來不把向長輩請安當成什麼不得不做的苦差事。

就三娘那個性子,你不想見她她還要難過好久哩。

這樣的寶貝孫女叫人怎麼能不稀罕。

夫妻倆把置產的事敲定下來。

翌日,郭家祖父一早叫人出去尋個牙人來,給他尋摸幾處價格適合的宅院。

三娘在旁邊聽見了,好奇地追問道:“阿翁要買宅子嗎?”

郭家祖父笑了笑,沒說想把宅子歸到三娘名下的事,只說道:“我都致仕了,總住官舍也不太適合,倒不如尋處幽靜的宅院安心養老。等宅子定下來了,今年也能接你阿孃她們過來過個年。”

一開始他們還真沒想到這次要在東都待這麼久。

雖說他們平時待在東都也沒什麼事,大可以回長安看看,可他們年紀也不小了,不太適合來回奔波,所以置辦個稍微大點的宅院可以讓王氏把小輩帶過來小住。

三娘聽後頓時期待起來:“好!”

雖說她每天都有好多事想做,但還是會時常想念阿孃,每天都要寫幾句話攢著等人一併送回長安去。

要是阿孃也能到洛陽玩可就太好啦!

郭家祖父見她肉眼可見地快活起來,繼續笑道:“等城裡的宅子置辦下來了,我們便去看看能不能去嵩山一帶弄個別業。”

由於李隆基這個皇帝時常在長安和洛陽之間換著住,所以大唐有兩個重要隱居地點,一個是終南山,一個是嵩山。

終南山自不必說,緊挨著長安,環境清幽,交通方便,許多人都愛在那邊置辦別業,沒事賞賞景看看山,有事當天即可直達長安。

嵩山之於洛陽的意義也差不多,地勢開闊,置產不貴,同樣擁有當天直達洛陽的便利。

許多人棄官閒居大多都會選擇在這兩個地方為自己安個家,逢年過節、探親訪友都要寫詩誇誇自己見到的好風景,實際上就是在告訴別人“我隨時可以上崗幹活”。

這倒不是什麼功利心作祟,而是許多讀書人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讓他們要以出仕為目標,所有聖賢書都告訴他們應當懷抱經世濟民的理想,他們既然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之中,自然大多想要謀求出仕。

事實上大唐雖然大力推行科舉,讀書人考上科舉後卻不是馬上就能飛黃騰達,更多的只是輾轉各地當個縣尉之類的九品芝麻官,得熬過這個基層歷練階段、打通朝中關係,才有機會步步高昇。

許多人因為種種原因不想在基層艱苦奮鬥,就會暫且棄官隱居,等待良機謀求更好的職位。

嵩山作為大唐隱居寶地(之一),田莊別業易手十分頻繁——畢竟決定結束隱居生活的人要麼是飛黃騰達要麼是心灰意冷灰準備永遠離開這個傷心地,產業大抵都是要賣掉的!

所以嵩山一帶有著相當成熟的買賣產業鏈,置產非常方便快捷,而且上家大抵是些文化人,交易過程中不容易起矛盾,別業裡頭說不定還挺雅緻。

郭家祖父就是相中這一點。

他孫女也是個文化人來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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