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素馨苑時,秦妧嘴角都是帶笑的,投向裴衍的目光熠熠亮亮,仿若琉璃中添了兩筆月光。

還真是個容易滿意的女子,即便帶了點小心機。

裴衍抬手揉揉她的髮髻,很像兄長在為妹妹解氣後又溫柔地給予安慰。

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秦妧十分受用,心裡早已冰封的一角有了融化的跡象。

“兄長今日可有飲酒?”

她刻意將對裴衍的稱呼換作了兄長,懷揣著忐忑的小心思,等待著他的反應。

裴衍低笑一聲,笑聲醇朗低沉,染了一絲燻醉的啞。

他脫下雲錦煙青外衫,掛在椸架上,微抬雙臂,“過來,讓兄長再抱抱.”

也不知是不是醉意上了頭,語氣多了些戲謔。

暗夜是會發酵人脆弱的情緒,多年以來,滿腹的委屈無處發洩,今日終於找到了洩口,秦妧沒做猶豫,快步走上前,窩進了男人懷裡。

有個如兄長一樣的夫君真好。

輕合上眼,她放軟身子,完全契合進裴衍的懷中,沒有看到他眼中的晦暗。

裴衍靠在菱藤錦鯉的半紗屏風上,將嬌秀的人兒揉進懷裡,大手揉亂了她後襟的綢衣,直到將人揉得起了排斥,才稍稍鬆了手臂,環住她的肩,不再施以力道。

另一邊,已經歇下的楊氏輾轉難眠,為的是敬成王妃的態度。

敬成王妃今日不請自來,擺明了是來給秦妧一個下馬威的,只因這是秦妧作為裴氏長媳操辦的第一次宴請。

這般施威,必然是帶了個人的恩怨。

但她連秦妧的繼母都算不上,何來施威的底氣?真當侯府中人是好欺負的?還好長子及時還以了顏色。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楊氏掖好被子,摒棄掉雜念,試著入眠。

翌日一早,秦妧帶上暮荷和府中車伕,前往了城中最繁華的街市,想為婆母選取一件生辰禮。

聽裴衍說,婆母喜歡字畫,秦妧跟車伕打聽了幾家畫行,便一家家地挑選起來。

在一家既賣古玩又賣字畫的小店裡,秦妧看中一幅潑墨畫,“掌櫃的,這幅畫可有人訂下了?”

觀秦妧衣著打扮,店家笑著上前,“倒是還沒有顧客訂下,不過,也不瞞夫人,這畫有瑕疵,還需等匠師修復一下.”

字畫古玩行請的修復工匠,定是技藝極高的,想起被自己染了手印的名畫,秦妧問道:“可以向您打聽一下,請來的是哪位匠師嗎?”

“匠師周清旭.”

而隨著店家話音落下,店門前剛好傳來一道應答,“催催催,急什麼啊?”

秦妧聞聲望去,見一布衫男子揹著個箱籠走進來,清俊的臉上掛滿汗滴,對著店家怪嗔道:“可別唸叨我了,大熱的天,我跑了不下十家畫行,就不能歇歇乏打個盹兒?”

店家直呼冤枉,“是這位夫人向我打聽的.”

匠師假凶地看向秦妧,卻在對上一雙清凌凌的杏眼時,怔了片刻,隨即低頭放下箱籠,拿出修復的工具,“夫人找小生何事?”

秦妧道明緣由,並說那幅畫千金難求,馬虎不得,想先瞧瞧他修復眼前這幅畫的成效。

誰也不願被質疑能力,即便秦妧就事論事,單純只想見識他的水平。

將畫作平鋪在畫几上,周清旭動作麻利地修復起來,沒幾下就將上面多餘的汙點去除了。

店家連連稱讚,並支付了費用。

秦妧也覺驚歎,想與他約個上門的時日,哪知青年背上箱籠,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頗有幾分傲嬌隱在骨子裡,“小生每月只進城一次,今日已收工,需等下個月。

夫人等得起嗎?”

能工巧匠不好尋,秦妧哪肯放過,立即支付了訂金,並相告了住所。

一聽是安定侯府,周清旭顯然遲鈍了下,“行,下月初芒種,小生會在午時前抵達.”

“好,多謝.”

目送青年離去,秦妧讓店家將那幅畫包了起來,帶上了馬車。

回到侯府,沒等踏入垂花門,就被薛媽媽攔下。

“大奶奶,夫人有請.”

秦妧將畫作交給暮荷,隻身跟在薛媽媽身後,走進了辛夷苑的正房。

楊氏懷裡還抱著那隻波斯貓,正坐在軟榻上沏茶,“過來坐吧.”

秦妧坐過去,笑著接過紫砂壺,為她沏茶,“母親喜歡貓,不如自己也養一隻.”

“不了,偶爾過過癮就行了.”

不知是否聽懂了這句話,波斯貓“喵喵”兩聲,掙開楊氏跳到地上,舔舐起爪子。

秦妧看著它,忽就想起昨日在花苑假山裡的一幕,正在她猶豫要不要如實告知楊氏時,卻聽得一句話——“昨日敬成王妃前來,對你的態度不算友善。

我雖明面上與她客氣,但心是向著你的。

之前我希望你能主動去改善與他們的關係,如今看來,是考慮不周了。

按著立場,無論怎樣,她都不會接納你.”

秦妧執盞的手一頓,半垂下眼簾,“讓母親為難了.”

“沒什麼為難的,明面上過得去就成。

不過,你且記著,安定侯府的人,到哪兒也不吃虧。

倘若有一日,她當眾給了你顏色,那你也不必退讓示弱.”

這話無疑是在給自家人撐腰,秦妧捏緊茶盞,按捺住了那根被涼薄親情不斷割劃的心絃,於心中發出了遏雲般的妙音。

“兒媳受教了.”

秦妧不禁感慨,若在婚事上沒有出現差池,她們婆媳間的關係或許能更親近些。

不過,投桃報李,對於裴池偷腥的事,秦妧也不打算再置身事外,即便這麼做會與裴池交惡。

“母親,兒媳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秦妧抿口茶湯潤嗓,之後詳細講起了昨日撞見的荒唐情景。

**小半個時辰後,裴池黑著臉走進辛夷苑,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妻子,咬著腮看向楊氏,“母親,事情辦好了,那女子絕不會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

“我們?不包括你?少耍小聰明!”

楊氏拿眼凝他,端的是一家主母的威嚴。

別看楊氏平日裡沉悶不愛管閒事,所立的家規卻極為嚴苛,嫡庶子可納妾,卻不可背地裡偷腥給正室添堵。

聞氏掩帕抽泣起來,也不知是不是既傷了心又丟了臉面。

裴池側頭,緊繃起唇角,餘光落在了一旁安靜飲茶的秦妧身上。

本該井水不犯河水的,怎地非要在母親這裡逞能,彰顯她的良善?沒聽到正面的回答,楊氏厲聲問道:“還想裝傻?”

“兒子不會再見她.”

一個戲子罷了,也不值得自己正面忤逆母親。

裴池斜了一眼,示意聞氏替他講幾句話。

聞氏腰一扭,側面朝他。

裴池收回視線,弓腰又聽了幾番教誨,離開辛夷苑時,臉都綠了。

剛巧秦妧也從葫蘆門出來,他屏退周圍的護院和婢女,轉身走過去,沒了往日的佻達和客氣,語氣裹著褪了斯文之後的寒冷,“大嫂若是無事可做,可與內子多走動走動,學學人情世故。

傷了自家人不礙事,至少有母親和大哥為你兜底,倘若在外面惹錯了人,給侯府添了麻煩,就不大好了!”

除了大婚那日,還從未與這位小叔打過交道。

面對咄咄氣焰,秦妧面不改色道:“我與三弟妹學什麼?學如何隱忍丈夫的不忠,還是趨炎附勢、前倨後恭?”

裴池嗤笑一聲,怎會想到平日裡悶不做聲的長嫂是個伶牙俐齒的角色!陰柔的面容一凜,他露出了紈絝子最惡劣的一面。

負手、附身、近耳,玩味地笑道:“一個攀高枝兒的虛榮女,就別裝得傲骨嶙嶙了。

你借住侯府那半年,對二哥施展的那點手段,別以為我不知。

都是釣人那一套勾當,你與戲班的小夕梅有何不同呢?”

陌生的香氣衝入鼻端,秦妧本能後退。

與裴衍身段的清雅氣息不同,裴池身上有股濃馥的胭香,像是從媚俗窩裡沾來的。

見她戒備重重,裴池滿眼不屑,不過是欲拒還迎的手段罷了,能騙得過他?這麼想著,他大膽起來,不再顧慮叔嫂的身份,甚至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也正是此時,秦妧瞥見廊道一端出現一角勝雪白衣,迎著黃昏而來。

她心思一轉,順著裴池的力道,側摔在地。

從裴衍的視角,很像是裴池推倒了她。

“你在做什麼?!”

低斥的聲音隨即傳來,迴盪在有風的長廊中。

裴池下意識轉頭,桃花眼一眯,笑著攤開手,“小弟可什麼都沒做,是大嫂自己摔的。

為了避嫌,小弟連扶都沒敢扶一下.”

他斜睨倒在地上的秦妧,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警告道:“你敢離間我們兄弟,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裴衍大步走過來,流眄之際,斂於內裡的凌厲一瞬迸濺,少了溫雅的氣韻。

沒理會弟弟的辯解,他徑自走到兩人之間,彎腰扶起秦妧,上下打量起來,“可有摔傷?”

秦妧搖搖頭,整個人沉沉悶悶,看起來情緒很低落。

果然是個表裡不一的騙人精,裴池心裡罵道,嘴上咧笑,“大哥......”可沒等他再找補,裴衍反身一腳,揣在了他的肚腹上。

裴池發出一記悶哼,向後飛去,撞在了廊柱上。

心肺俱震。

裴衍冷目,“這事我會問清楚,但你需記得,長幼尊卑,不可僭越。

回去好好思量,別再有下次!”

訓責完弟弟,他拉住秦妧,大步走向廊道盡頭,背影挺拔,衣袍翻飛,總是那般溫文爾雅,可被訓之人,感到了濃濃的寒意。

大哥為了一個攀高枝兒的女子,不顧兄弟和睦,是鬼迷心竅了嗎?想起幾年前親眼目睹秦妧給二哥送信的情景,裴池磨磨牙,捂著發疼的肚腹走回了山鵑苑。

“來人.”

“三爺.”

裴池坐在石凳上,面部痛苦猙獰,“去給小夕梅送個信兒,叫她最近別住在戲班,恐會有侯府的人找她麻煩.”

心腹不確定地瞟向正房那邊,“三奶奶那邊......”“叫你去你就去,不想在府中混了?!”

“小的明白!”

裴池反手按了一下背,疼得齜牙咧嘴,暗惱大哥下手可真狠,心裡又反覆思量起,大哥對秦妧到底是怎樣的感情,要說只是責任,能動這麼大的火氣?可兩人才成婚多久,這麼快就日久生情了?不會是一開始就見色起意吧?思來想去,裴池呵笑一聲。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自己手裡,可有不少好玩意兒呢。

如此,還能對秦妧還以顏色,讓她也嚐嚐丈夫外面有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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