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洪氏的妹妹?”

就在洪幼娘被嚇得心肝兒亂跳的時候,那個如鬼般的老婦忽然開口,用一種極沙啞的聲音冷冷的說道:“……聽說洪氏死了?”

且不說老婦說話的內容是怎樣的不客氣,單是她這‘獨特’的嗓音就夠惹人膽顫了,怎麼形容呢,這聲音彷彿是砂紙用力摩擦玻璃而發出的聲響,雖然不是非常尖利,卻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洪幼娘忍著捂耳朵的衝動,微微欠身,“回馮老姨奶奶的話,我確實是洪家二孃,姐姐也於一個時辰前去了.”

她終於想起來了,眼前這個面容枯槁如厲鬼、渾身都沒有半分人氣兒的老太婆不是旁人,正是曾經在謝家風光一時、險些逼得正妻謝家老祖宗下堂的馮姨娘。

說起這位馮老姨娘也確實是個人物,未嫁入謝家前,曾是金陵最大一家**有名的清倌兒,人長得美豔絕倫,琴棋書畫等才藝更是信手拈來,堪稱金陵的第一花魁,謝家老太爺行商路過金陵時,對她一見鍾情,直接砸下幾十萬兩銀子才把美人娶進門做了妾。

馮老姨娘不止才貌雙絕,心機也非常厲害,進門沒多久,便壓得謝家正頭娘子萬氏喘不過氣來,更是暗地動手害得萬氏懷了四五個月的身孕給流掉了。

萬氏雖僥倖逃過難產這一劫,卻也因此傷了身子,眼睜睜看著馮老姨娘搶先給謝老太爺生下了庶長女。

幸而萬氏也不是個真正軟弱的女子,吃了馮氏的大虧後,她關緊門戶,除了自己院中的事務,什麼都不管,只一心調理身子。

足足調理了三年,才又懷上了身孕,巧的是,馮氏也緊跟萬氏之後有了身孕。

也正是馮氏有了孩子,她擔心萬氏伺機報復,暫時收斂了性子,學著萬氏的模樣閉門養胎,謝家的內宅才有了暫時的安寧。

幾個月後,萬氏終於生下嫡長子謝亨,謝老太爺雖偏寵馮氏,但對於第一個兒子他還是非常喜愛的,連帶著,對髮妻也好了幾分。

萬氏抓住時機,趁著夫妻關係有所緩和、馮氏又即將臨盆的當兒,重新將謝家內宅的大權奪了回來,因為重新掌握了謝家大宅,萬氏很輕鬆的在馮氏生產的時候動了點兒手腳。

只是馮氏母子命大,硬是撐了過來,饒是如此,馮氏所出的兒子謝利還是身體先天虛弱,養到十四歲的時候便因著一場風寒就死了。

而馮氏也落入了萬氏手中,任由萬氏磋磨。

謝家大宅內的妻妾相爭足足進行了十幾年,最後以萬氏母子的勝利而告終。

自謝利早逝之後,馮氏便有些消沉,如今更變得有些孤僻怪異。

對於萬氏所出的子女,馮氏從骨子裡憎恨,哪怕洪氏母子承繼到謝利名下,她依然瞧他們不順眼。

所以,提及剛剛嚥氣的洪氏時,馮氏才會如此的不客氣,甚至還帶來幾分幸災樂禍,聽她那語氣,彷彿等這一天許久了。

“哦,是嗎,真是不容易呀,從一個月前就吵吵著不好了,直到現在才死,哼,你姐姐這命也夠硬的,你說是也不是!”

馮氏眼中滿是怨毒,陰陽怪氣的對洪幼娘說道。

“……”洪幼娘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藉口,雙手不安的揉搓著帕子,傻傻的站在那裡不說話。

“哼,又是個沒用的,”馮氏撩起鬆弛的眼皮瞪了洪幼娘一眼,那目光帶著幾分不懷好意,且洪幼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馮氏看她的眼神很古怪,就想、嗯,就像是打量一件商品。

等等,難道這個鬼臉老太婆聽說了洪氏的計劃,知道她洪幼娘要嫁入謝家做繼室?一想到這個可能,洪幼孃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謝家東苑是過繼在謝利名下的,而馮老姨娘是謝利的親生母親,雖然這些年她被萬氏打壓得只能窩在一個偏僻的院子裡苟延殘喘,但她若真想找東苑的麻煩,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吧,馮老姨娘訓誡東苑的主人們,也不算逾矩,畢竟她是東苑這一支的長輩呀。

很顯然,馮老姨娘也明白自己在東苑的地位,所以在這裡才會如此大言不慚,話裡話外都一副不把洪氏放在眼裡的樣子,“對了,她拼死生下的那個小子呢。

這孩子雖然命硬了些,一出世便剋死了自己的親孃,但好歹也是我二郎(指謝利)的孫子,我這個曾祖母於情於理都要來瞧一瞧!”

洪幼娘忍了忍,原想直接告訴馮老姨娘,但思量再三,她還是把話嚥了回去——敵人的敵人未必就是朋友,雖然她同樣厭惡洪氏,但她也絕不可能與馮老姨娘成為盟友。

既然不是朋友,她又何必跟她廢話?想到這裡,洪幼娘不再耽擱,微微欠身,“姐姐去了,我傷心欲絕,精神也有些不濟,就不陪馮老姨奶奶說話了,還請老姨奶奶見諒!”

說罷,她根本不等馮氏回應,直接站起身子,轉身便朝外走去,不想,剛走到院門口便碰到了一個身著石青色素面圓領褙子的中年婦人,洪幼娘一怔,這個婦人她認得,正是老祖宗身邊的得力婆子史媽媽,也就是她把二少爺帶走的。

洪幼娘之所以認得史媽媽,還是那日她陪洪元娘說話的時候,史媽媽正好奉命來給洪元娘送東西,兩人簡單的打了個招呼。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兩人對彼此都存有印象,是以洪幼娘認出了史媽媽,史媽媽也認得她。

只見史媽媽微微欠身,輕聲道:“給親家二小姐請安,咱們老祖宗有請!”

態度竟出奇的好,比兩人初次見面時還多了一兩分敬重。

洪幼娘一怔,她來到謝家也一段時間了,除了初到那一日跟著段氏去跟老祖宗請了個安之外,就再也沒有見到這位謝家最大的boss。

兩人根本就沒什麼交集呀,那位老人家怎麼會想見她?心裡雖疑惑,但洪幼娘還是恭敬有禮的回話:“是!”

說著,洪幼娘便快步走到史媽媽身側,準備跟她一起去延壽堂。

馮氏見這兩人竟都不把她放在眼裡,頓時大怒,尖聲道:“好個刁奴,好個沒教養的庶女,你們眼裡就沒有主子嗎?”

被人罵做‘刁奴’,史媽媽一點兒都不惱,臉上還是那副淡定的淺笑,只見她毫不客氣的橫了馮老姨娘一眼,涼涼的說道:“這個院子裡的女主子正在靈堂,老奴不知哪裡又來個了主子?還有,馮老姨娘既然知道何為尊卑,就不該這身打扮進來.”

竟是直接譏諷馮姨娘也不過是妾,算不得真正的主人。

說著,史媽媽故作恍然的輕拍了下額頭,“是了,馮老姨奶奶上了歲數,難免糊塗、有所疏離,可惡的是服侍您的那些賤婢,竟然連起碼的規矩都忘了。

來人呀,還不把那幾個眼裡沒有‘主子’的賤婢拖下去每人杖責二十大板?”

“是!”

史媽媽的話音方落,門外便奔進來幾個壯碩的婆子,她們直接跑到馮老姨娘身前,老鷹捉小雞一般將馮氏身側的兩個丫鬟架起來,毫不憐惜的一路拖拽著出了院門。

“你、你大膽!”

馮老姨娘幾乎要被氣瘋了,她沒想到史媽媽一個奴婢竟然敢這麼對自己。

是,這些年萬氏對她非常不好,可似今天這般不給她面子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史媽媽冷冷一笑,道:“老祖宗說了,馮老姨奶奶若是有什麼意見,大可直接來延壽堂當面問詢.”

說完這句,史媽媽便再也不理馮老姨娘,領著洪幼娘便朝延壽堂走去。

路上,洪幼娘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壓低聲音悄悄問史媽媽:“……馮、馮老姨娘這般不省事,當初老祖宗為何——”說到這裡,她便又停住了,因為這畢竟是謝家的隱私,她一個外人實在不該多舌。

史媽媽眉峰微微向上一挑,她沒有直接回答洪幼孃的話,而是用自言自語的口吻道:“呵呵,燉刀子割肉,不見血卻疼入骨髓.”

洪幼娘一凜,忽然間明白了,暗道自己又學了一招。

但很快突然覺得後脊背發涼——嘖嘖,謝家老祖宗才是個狠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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