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遠煙添暮色,數聲歸鳥變春音。

今日的天氣並不如何美好,昨天下一夜春雨,今日暮雲靄靄,陰沉整日,似還在醞釀著雨意。

此刻已近傍晚,卻無半點霞光,天色隱約昏暗,丈許遠便已模湖了臉面。

林府內的青石路上。

林輕音與林追風共同準備送安樂出府,卻未曾想,遇到了等候的季鶯。

這位老太君身邊的貼身婢女,出現於此,自然是為於老太君傳話。

婢女季鶯可不是普通人,同樣是修行者,在林府中的身份亦不俗,與林追風相當,但季鶯服侍老太君習慣了,沒有林追風的自由散漫。

在安樂眼中,季鶯身上亦是有不少歲月氣縈繞,在數量上與林追風相當,不過季鶯的年齡大了,且常年服侍老太君,得不少寶物提升,故而在天賦上,相較林追風當是差了許多。

“老太君要見我?”

昏沉暮色中,安樂略顯驚疑。

一旁的林追風和林輕音同樣心中驚訝,畢竟,老太君如今常年呆在天波樓內,除了花夫人以及林四爺以外,基本不見其他人。

哪怕是老太君最疼愛的林輕音,都已然許久未曾一見了。

今日,竟是破天荒的讓季鶯來邀請安樂。

“是的,安公子。”

季鶯面容上帶著柔和的笑容,雖不是非常美豔,卻有一種賢淑到骨子中的溫柔感。

安樂點了點頭,季鶯在前方帶路,林輕音和林追風本想跟去,卻被季鶯給攔阻了,二人只好作罷。

跟著季鶯朝著天波樓方向走去。

安樂不由抬起頭望了一眼在水榭時常能望見的八角重簷滴水天波樓。

這傳聞內建丹書鐵券,乃林府榮耀與地位的象徵。

天波樓下,季鶯後撤一步,讓安樂登樓。

“安公子,老太君在三樓,請公子自行上去。”

季鶯溫柔的說道。

安樂點了點頭:“有勞季鶯姑娘。”

遂沒有過多猶豫,腰挎青山墨池,登樓而上。

天波樓的外表,湊近了看,已然沒有遠觀那般華貴,紅漆有的開裂,些許木頭老朽,被蟲蛀些小孔,但這些痕跡卻正表明了天波樓的歷史與歲月的氣息。

帶著幾分肅穆,安樂踏足狹窄的木梯,踩在梯上有嘎吱聲微微響徹,縈繞不休。

行至三樓,小樓內有春風徐來,帶著檀香的滋味。

天波樓的內部簡單樸素與外面的華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三樓空曠,倒是沒有擺上太多的東西。

天波樓乃林府的象徵,很少人有機會和資格踏足,安樂也未曾想過,自己能夠踏足這座樓。

緩緩的腳步聲響起,伴隨著木杖輕輕落在木板上的聲音,安樂望去,便見得一位身穿華服,滿頭霜發的句僂老嫗緩緩走來。

“小生安樂,見過老太君。”

安樂立刻抱拳作揖,恭敬道。

這可是為傳奇人物,在臨安府內亦是赫赫有名,曾經親自掛帥親征,征戰四方,殺出了威名,在林老太公過世後,撐起了林家,成為林家頂樑柱。

於老太君面色慈祥,眸光深邃如星河絢爛,她握著金龍柺杖,微笑的望著安樂,輕輕點頭。

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俊逸中又顯有幾分妖異的少年。

少年在臨安的種種事蹟,老太君亦是有所耳聞,一手墨竹驚動文院,於第六山前搏得小聖令,如今更是持劍敗小聖榜王勤河。

從一開始的讓人忽略,到如今搏得赫赫名聲,少年身上自是湧現和凝聚了一股風發意氣。

“不錯。”

老太君笑道。

安樂作揖欠身,在他眼中,老太君身上的歲月氣數量極多,超越了花夫人,雖不及太廟老人,可也算是他所見過強者中頗為頂尖的存在。

儘管對方行將就木,暮氣沉沉,可是那股威勢依舊如山嶽逼人。

“老身觀過你的墨竹,也賞過你的奔馬,確實畫的不錯,你為我林府孩兒作畫素描圖,辛苦了。”老太君走到了桌椅旁,坐下後示意安樂也坐下閒聊。

“為林府公子們作畫,是小生的榮幸,何來辛苦可言,老太君言重了。”安樂笑道。

老太君面色慈祥,與安樂嘮著家長,就彷佛是鄰家的長輩,與小輩之間的閒聊。

問安樂的過去、春闈可否有自信、修行時所遇到的苦惱等等,很平易近人。

安樂倒是放鬆許多,話聊之間也隨意頗多,不少言語,甚至逗得老太君不由撫掌而笑。

“安公子,老身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老太君面容之上慈祥無比。

“老太君請問。”安樂道。

老太君起身,拄著拐行至天波樓的硃紅凋花木窗前,望著夜幕籠罩下的林府風光。

她隨後看向安樂,道:“安公子,你覺得九妹如何?”

安樂一怔,這個問題……什麼意思?

於老太君嘆了口氣:“九妹性子軟糯,不喜爭鬥,與我林府大多數人都不同,從小就得我喜愛……她喜歡作畫,安公子也有教導她作畫,故而,老身有一個請求。”

“希望安公子能正式收九妹為徒,教她作畫。”

窗外,暮雲破碎,清冷月華如輕紗般鋪灑而下,照耀在老太君的身上,這位老人眉眼間盡是愁緒,以及對身後事的規劃。

許久,安樂抱拳,作揖:“好。”

月華下,老太君眉開眼笑,算是了卻一樁說大不大的心事。

……

……

離開了天波樓,安樂回首望了眼那華貴的八角重簷滴水樓閣。

樓閣窗前,隱約可見一道句僂身影朝著他微微頷首。

此次同於老太君的對話,頗為出乎他的意料,安樂對於林府的事情也略知一些,得知此次殿前會試的風波。

本以為老太君是想請他在殿試中出力,可未曾想……老太君居然是讓他正式收林九妹為徒,教授畫技。

儘管林九妹一直喊他先生,可並非真正師徒,一旦成真正師徒,那意義就不同了。

踩著清冷月華,剛出了府邸,一道人影倏地出現,破空而至。

花夫人一身黑色輕紗勾勒著曼妙的身姿,腰間別著一把娟秀小劍,略帶幾分風塵僕僕,興許是得知老太君見了安樂,方是匆匆趕回。

“見過大夫人。”季鶯趕忙行禮,遂知趣告退。

花夫人視線落在安樂身上:“老太君見你?”

“聊了何事?”

“嘮了些家長裡短,談了些修行經驗,最後,老太君欲請我收輕音姑娘為徒,正式教授畫技。”

“我答應了。”安樂道。

花夫人精緻絕美的容顏上,頓時流露一抹錯愕:“沒了?”

“沒了。”安樂笑了笑。

花夫人若有所思,彷佛映照一番碧波潭的眼眸微微靈動,望向了八角重簷天波樓,眼中閃過一抹溫柔。

“一墨竹,一奔馬,你在臨安,早已有大家之名,輕音能拜你名下,亦算是一種幸運。”

“春闈在即,好好苦讀。”

花夫人叮囑道。

安樂抱拳作揖,面色肅然。

隨後轉身離去,白衣在月光下揚舞,青山與墨池襯起少年的灑脫和翩然。

望著少年背影消失在靜街夜色中。

花夫人回到了府內,望著天波樓,眸光柔和愈發濃郁。

老太君尊重她的想法,並未讓她難做,讓安樂去爭那定風波,捲入風波。

但卻看好安樂的未來,讓輕音拜師安樂,算是託孤。

月照清漣靜不波,鸞簫象管夜來多。

行至水榭池畔,望著孤月映照池內,花夫人不由輕嘆一口氣,眉間有些許愁緒,又平添幾縷煞氣。

……

……

安樂離開了林府,照例來到了燕春裡的酒家買酒,夜色深沉,酒館卻頗為喧囂,酒客們豪豪暢飲,酣笑連連。

酒館女掌櫃見得安樂,笑顏逐開,一邊與安樂閒聊,一邊為安樂打酒,看在顏值的份上,還多打了一勺。

安樂笑著付了錢,拎著老黃酒離去,再去丁衙巷中,切了一斤牛肉,回到了太廟巷的院子裡。

老人持竹杖踏月而來,如約而至,二人飲酒吃肉,順帶閒聊。

安樂與老人聊起了今日老太君見他之事。

老人飲了一杯溫熱的老黃酒,眸光中亦是泛起了點點漣漪。

“於老太君啊,是個人物,當年親自掛帥,重創了欲要南下來犯的西梁大軍,威勢無兩,巾幗不讓鬚眉。”

“可她也終究敵不過歲月。”老人輕嘆。

“這件事,是皇族做的不夠地道,定風波乃林大郎的佩刀,雖是從皇族的法寶庫贈出去的,可畢竟算林大郎的遺物,當歸於林府才對。”

“此事中有秦離士那老頭子在從中作梗,但終究是天玄宮那位搞出的荒唐。”

“自從南遷開始,老夫便對任何荒唐事都不感覺到奇怪了。”

老人言語中盡是帶著對天玄宮中那位的不滿,甚至極度的不爽。

沒有再繼續談這些,老人讓安樂在院子中施展一下詞牌三劍,看看掌握的如何,順帶指點一下不足之處。

安樂提起青山便在院子中舞劍起來。

今日剛收穫的20縷歲月氣,亦全部加持在了【千古之才】道果一欄,使其加持達57縷,讓安樂的悟性得到進一步的提升。

瑩瑩玉氣合,湛湛劍光搖。

小院內,伴著老人飲酒指點聲,少年舞劍,有劍氣縱橫,劍光清寒。

……

……

淬妖古玉中,妖氣絲絲縷縷蔓延,纏繞身軀,淬鍊肉身,令安樂的古妖五禽愈發的精進。

氣血翻湧,似炸浪拍江。

妖虎、兇羆、魔猿等等古妖異象,愈發的具備壓迫感。

結束古妖五禽的熬煉,安樂便修習和鑽研劍氣近,心神沉入小聖令,觀摩和參悟劍氣近技法。

這份小聖令中所記載的密藏,頗為精深,足夠安樂好好琢磨許久。

待得暖陽破開春意揚灑大地時,安樂方是起身,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準備離開小院。

青山墨池佩於腰間,手握一冊書籍一邊研讀,一邊如往常一般出門。

殿前會試以林大郎的定風波為獎勵,林府想要取回定風波,波折諸多,林家助他於微末,正如他常言那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安樂覺得若是可以,他或許可以幫忙。

不過,殿前會試並不容易,安樂如今要做到的是先在春闈中高中,登甲榜進士列,方有資格登殿前會試。

鍛體、煉神、心平氣和的讀書。

安樂的日子恢復了苦修時候的平靜,儘管在臨安中,他的名氣越發的壯大,但對他的生活影響並不大。

林輕音也得知了老太君的意思,讓她拜安樂為師。

對此,林輕音並沒有多少的抗拒,笑顏逐開的接受,翌日便帶著林追風以及林府侍從,備好拜師束脩,親自來到了太廟巷。

拜師束脩頗為豐富,除了六百枚元靈通寶,還有靈獸肉,靈酒等等,很是鄭重。

安樂不曾想林輕音會如此鄭重的行拜師禮,本以為隨意點便可,畢竟安樂本就在教導林輕音作畫。

那時林追風則是在一旁頗為感慨,九妹這一拜,可就只能當徒弟了,安公子這麼好看的人,只拿來當個師父著實可惜了。

出了小院,安樂吃了碗熱豆花,便閒庭信步,散步去往西湖。

華亭書生劉越,與幾位文人墨客不知在說些什麼,眼眸中帶著幾許凝重。

看到安樂過來,劉越頓時興奮招手,告別其他文人,與安樂同行,漫步長堤。

楊柳拂風,頗為爽快。

“安兄,過兩日便是春闈了,不知安兄可否有信心?”劉越這些時日與安樂交談,彼此倒也關係融洽。

安樂讀閱著大儒之作《禮言》,笑道:“信心自是有,但全力以赴便是給春闈最大的尊重。”

劉越聞言,目光熠熠,望著波瀾西湖,深吸一口氣:“大趙南遷五百載,繁華如夢,歲月如梭,可我等從書上猶可得知滄浪江以北乃我大趙故土。”

“如今大趙皇朝安座南方,早已沒了收復失地的心思,我若高中為官,定要上奏聖上,奪回故土,這才是我輩讀書人該做的事。”

劉越雖非是修行者,可卻有著熱烈的豪情壯志。

安樂看了劉越一眼,笑道:“那便祝劉兄高中,早日為國分憂解難。”

劉越頓時笑的咧開嘴:“對了安兄,今夜有一場文會,乃我在臨安的幾位好友所辦,安兄可願參加?”

安樂聞言,搖了搖頭:“安某每日事情安排頗多,便不去了。”

劉越聞言,倒也不奇怪,安大家之名如今在臨安越來越出名,這等名人,豈會輕易參加普通的文會?

就在二人行走楊柳輕拂的長堤畔時。

遠處,一葉小舟徐徐駛來。

熟悉的婢女俏立在舟上,見得安樂,行禮欠身道:“安大家,我家小姐有請,不知今日可願上花船一敘。”

安樂扭頭看向湖中央的花船,雲柔仙子遠遠朝著他頷首。

唇角掛起一抹笑,今日無需去林府上工,安樂自然不再拒絕。

“那便麻煩姑娘。”安樂抱拳。

與劉越告辭後,在對方羨慕無比的目光中,登上了小舟。

輕舟打水徐徐駛向花船。

安樂穿越至此許久,終於實現了曾經的小願望,登上了西湖中心的花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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