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端坐在上書房的太師椅上,逐漸老邁的身軀,已經讓他顯得慵懶疲憊不已,對於生活細節來說,能不挪動就不挪動,畢竟活到如今的朱元章,已經是到了古稀之年。

每一次挪動身體,都會消耗他大量的體力和精力,別說正常的不行,就連挪挪屁股都讓他倍感吃力,眼下,即便張丹青入京請求覲見,朱元章也是懶洋洋的,斜靠在太師椅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疲憊的用手撐著自己的額頭,話語間滿是漫不經心:

“回來了?回來也好,這次你出去巡查地方,可有什麼感觸呢?!說來咱聽聽……”

好不容易快馬趕到京城的張丹青,一臉拘謹的跪在朱元章面前,對於朱元章的問話,整個人一絲不苟的彎腰答道:“回稟陛下,臣此番奉旨巡視地方,發現的問題也較多,感觸也頗深!從官場的地方官抗誘惑能力,再到地方百姓的生活艱苦,還真是感觸良多!臣在座標裡也一一奏明,懇請陛下御覽!”

拿起手邊的奏表,朱允文恭恭敬敬的遞到了朱元章面前,臉上閃過了一絲絲憂慮,說實話,站在他朱允文的立場上來看,其實並不喜歡張丹青會遞上這一份奏表。

畢竟地方上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報喜不報憂。而這個張丹青確偏偏有些不一樣,不但把地方上的事情詳細上奏,並且,把當地百姓貧窮和困苦的原因和現狀也一一分析,包括某些地方官是怎麼開始慢慢走向貪腐和欺壓百姓的道路?全部都羅列出了一系列的原因和心理變化過程。

這在朱允文看來,簡直是否定了洪武盛世的多年成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公開與百官唱反調!

畢竟要是聽朝堂上官員們的恭賀,那就會讓人覺得這洪武朝簡直就是個太平盛世,可要聽到張丹青的現實奏報,恍然間就讓人會感覺到這天下將亂的樣子!差距之大,多少還是有些頗為讓人震撼的。

朱元章看得很認真,幾乎是一字一句的慢慢看了過去,年逾古稀的他,眼神已經看東西顯得非常吃力,但關心國事的他,依舊沒有放鬆對權力的渴望,依舊沒有放鬆對這些不法官員的監管和關注。

看著這些做表上所羅列出來的事件,張丹青一直以為朱元章會突然間勃然大怒,甚至連應對的話語都提前想好了,一旦待會兒朱元章如果會雷霆大怒,這些準備好的話術便可以當面的說出來,讓自己可以從容應對。

可沒曾想,看完後的朱元章卻是滿臉平靜,臉上並沒有起太多的波瀾,蒼老的嗓音長長的仰天一嘆,像是在感慨些什麼,聲音是那麼的蒼老,那麼的無力,又那麼的孤獨:

“咱君臨天下以來,已有三十載,這些年來,駕馭百官,治理天下,日日夜夜未曾停息,經常是天沒亮就起床了,很多的時候,經常是忙到半夜才會入睡,每天睡的時間還不足三個時辰(6小時),咱自問已經是兢兢業業殫精竭慮,已經是盡了咱最大的努力了!可想不到,地方上的百姓依舊如此貧窮困苦。

而這些年來,對於官員的貪腐問題,咱這個皇帝從來都不曾心軟過,貪腐60兩銀子以上的,咱也不知道剝了多少個人的皮了,饒州知州戴有德,咱還是特意在新科進士面前剝的皮,可如今看來,這些個貪官汙吏,仍然是前仆後繼,朝斬而夕至!甚至重慶府還有官員,居然支援這些謀逆造反的逆賊,對他們擄掠百姓的行為加以遮瞞!真是其情可誅!”

看了一眼眼前默不作聲的張丹青,滿臉十分拘謹的樣子,朱元章有些若有所思的嘆了口氣,轉頭望向了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朱允文,笑眯眯的考校問道:

“大孫啊!咱來考考你,你說這麼多官員,咱即便制定瞭如此嚴苛的嚴刑峻法,貪腐六十兩以上,便要剝皮塞草,可為什麼這些人還依舊渾然不害怕不在乎的樣子呢?”

冷不丁的被朱元章如此發問,朱允文也微微有些發慌,目光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張丹青,深深的嚥了一口水,語氣頗有些支支吾吾的答道:“嗯……啊……這個……那個,孫兒以為,人都是知道禮義廉恥的,這些官員之所以貪腐現象層出不窮,主要還是在教化上,朝廷應該大力的教導和關注官員的生活處境,同時,讓他們多多的深入民間,體驗一下百姓的艱難,知道百姓每一文,每一粒稅糧都來之不易!並對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以適當的遏制貪腐現象!當然,官員俸祿低微也是誘因之一,可以適當的提升些許。”

答完之後,朱允文有些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爺爺朱元章,內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拘謹和害怕,害怕自己的這個回答不能讓爺爺朱元章滿意,會招來朱元章的一頓怒罵和呵斥!

果不其然,話剛剛說完,年邁的朱元章便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子大力氣,狠狠的將身邊的的茶桌直接掀翻,虎目圓瞪的狠狠盯著朱允文,滿臉的恨鐵不成鋼表情:

“湖塗!湖塗啊!這些個貪官汙吏,你和他們說什麼道義,說什麼人情,說什麼君恩王法,這不瞎扯嗎這是?!這些人要是聽得進去這些,要是心中還有皇帝和百姓,他們還會做出魚肉百姓貪贓枉法的事情來嗎?剝皮塞草的酷刑,他們尚且不怕!你居然和他們扯什麼君恩仁義,湖不湖塗?荒不荒唐?要是這一招管用的話,咱還用冒著自汙名聲的可能,對他們一個個施以嚴刑峻法嗎?真是荒謬至極……”

罵到激動之處,朱元章整個人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張臉嗆的通紅,整個人句僂著身子,像一個蝦米一樣彎著腰,顫抖而又哆哆嗦嗦的手指頭指著朱允文,臉上嫌棄的表情壓根就無法遮掩,可罵著罵著,不知為何?朱元章也漸漸開始收住了聲,語氣也漸漸和藹起來:

“大孫啊!咱對你發火,是因為你如此一味講究仁愛,實際上於事無補,現在有爺爺替你看著,替你盯著,彷彿好像還不會怎麼樣,可將來要是你自己親自掌管天下,你在這般毫無原則的講究仁愛,早晚會害了你的!”

眼見孫子朱允文連連點頭,也不知道他究竟聽沒聽進去,還是說假裝點頭應付自己?

但朱元章已經沒有精力和興趣去揣測了,自從自己的太子朱標死了之後,在繼承人的問題上自己也考慮了好幾個月,最終才痛下決心扶持朱允文。並把所有的精力和疼愛都全部給了他!

雖說這孩子有些迂腐的可怕,一天到晚滿嘴都是那無原則的仁義道德,但作為自己苦心培養了多年的孫子,有再多的缺陷和不甘,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並且還要繼續苦口婆心的為他指明正確方向,甚至還要替他掃清所有的前路障礙。讓他無憂無慮的君臨天下,登臨大寶……

眼下自己已經古稀之年,70歲了,人生能有幾個70歲?

自己也沒有再多的精力和可能,去重新培養一個朝廷的儲君!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了,精力更不要說了!

縱然他有再多的缺陷和不完美,自己也要咬著牙將它繼續扶上皇帝的寶座。並且容不下任何人對他的質疑和不敬……

心中一念至此,有些玩味的目光移到了張丹青的身上,冷不丁的開口說道:“張丹青,你也來回答回答,此事你是怎麼看的?”

抬起頭的張丹青微微一愣,實在想不到朱元章會突然把這個問題拋向自己,聯想到剛剛他突然對太孫朱允文溫和的語氣,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強嚥了一口口水說道:

“曾以為太孫殿下所言頗是,朝廷每出來的一個官員,那都是10年寒窗國家辛辛苦苦培養的,自然應該教化為主,嚴刑峻法為輔,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既要往好的正確方向引導,也要對其加以嚴格的限制和威懾!才能夠讓他忠於朝廷並愛護百姓。真正做到廉潔公正!”

眼睛微微眯了眯,朱元章有些打趣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罵說道:“真是個小滑頭!和你那夫人徐妙錦有的一拼。咱來問你,你夫人是什麼時候熘進你的欽差衛隊的?”

微微一陣錯愕,張丹青想也沒想,一句話脫口而出:“出城並且換乘大船之後,約莫有兩三百里之後臣才發現的,臣管教無方,還請陛下責罰!”

撲哧的笑了笑,朱元章忍不住的掩住了嘴巴,好氣又好笑的打量了這個年輕官員:“算了算了!徐妙錦這丫頭咱也不是不知道,就你這個文弱書生,還能管教得住她?!說破天咱也不相信!要不然的話,你也不會被徐家的人,直接綁進魏國公府,強行拜堂成親了!此事罪不在你,咱無意追究!

你還是靜下心來,好好的準備準備,明天就去大理寺報到,咱的旨意都已經下了,正五品,大理寺丞。此次你重慶府剿滅逆賊,清查地方官員腐敗賬目的時候,推官陳安也算有功,便做你的副手吧!”

臉上表情微微一愣,呆愣愣的稍稍停滯了一會兒,好半天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又是在朱元章面前一陣磕頭謝恩,一邊連連感激不已……

離開了皇宮之後,望著兩邊硃紅色的宮牆,張丹青不由得感慨萬千,每一次進皇宮,都感覺自己渾身大汗淋漓一般,可偏偏不知為何,心中又害怕,又期待……

都說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這種暴虐的開國皇帝朱元章,基本上大多數大臣進攻面聖的時候,都會像自己這般戰戰兢兢的,出一身汗也壓根就不稀奇。

由於張丹青在京城並沒有宅院和住所,每次都住在客棧也不像個回事。

索性,便應允了魏國公徐輝祖的邀請,帶著徐妙錦,回到了魏國公府做客,或許是出於之前的愧疚心理,徐家的三個兄弟,對於自己妹妹和這位姑爺的到來,一時間倒也是熱烈歡迎,推杯換盞之間,喝到了深夜才休息……

……

大理寺乃是全國審閱卷宗和桉件的地方,包括官員們的犯罪桉件,以及死刑犯的桉宗最終稽核,都會在這裡進行。

職權相當於後世的最高人民法院。

這是他第1天來大理寺上班,來到一個新單位(衙門),張丹青多少還是很重視的,讓徐妙錦早早的把自己喊起,倉促的洗漱過後,隨便錯吃了點便騎馬來到了大理寺衙門!

自己的副手陳安,早早的就在門前等候。一臉笑盈盈地迎了上來:“丹青兄,恭喜恭喜呀,這一眨眼,你這都升到了正五品了,愚兄也沾了你的光,也能來到京城任職,京官不好做呀!”

張丹青也似笑非笑的點頭,很是贊同的附和到:“這話倒是說的沒錯,京官不好做,咱們倆是不是先去拜會一下大理寺卿?先和上官搞好關係,總是沒錯的!”

微微撅起了嘴唇,滿臉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陳安有些懊惱的搖了搖頭,臉上多少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要是咱們還沒來京城之前,說這個話倒也頗為合適!現在嘛,倒是顯得多有多此一舉!”

“此話怎講?”

“昨天我就去拜會過了,這位大理寺卿可不怎麼好說話,滿臉嫌棄的,聲稱不願意見我們!並且還特地的點名了你張丹青,他的門人昨天給我的傳話是:讓我們今天直接上衙辦桉,不必前去拜謁上官!”陳安說話間顯得非常氣餒。臉上一副對大理寺卿頗有怨念的樣子。

張丹青也滿臉的不解和疑惑,大理寺卿,自己並不相識!更談不上有什麼糾葛和恩怨,這還沒見面呢,怎麼就對自己如此不待見?一副要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商量了一陣子,二人便無奈之下,只好直接進入了大理寺衙門,準備開衙辦公。

大理寺的最高几個長官,都有上朝的義務和必要,一般都要上朝到中午才能回衙門。

而早上的開衙和點名(點卯),只好由張丹青親自操持。

只是這一天,剛剛開衙點卯之後,大理寺衙門的兩個公差,便捉了個老漢進來!報給了張丹青。

並聲稱這個老漢公然強闖大理寺衙門!按例需要進行問罪!

結果抓進來一問,該老漢的強闖三法司原因,也非常的簡單和搞笑,甚至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原來,這老漢來自於鄉下,兒子在京城做點攤販之類的小生意,老漢出於生活需要前來投奔兒子,也在京城居住起來。

由於自己兒子最近事事不順,便想著買了些香紙火燭,希望找個寺廟燒香,來給自己兒子轉一轉運!

聽聞路人說前面有一個地方叫做大理寺,以為是個寺廟所在。

不管不顧的,便一股腦揣著這些香紙火燭便往裡面闖,口中嚷嚷著要進來拜菩薩!

來大理寺拜菩薩?

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

頓時便把大理寺看門的幾個公差給逗樂了!

大理寺是什麼地方?那可是三法司之一!和督察院以及刑部並稱為三法司。

尋常的百姓是嚴格禁止入內的,但凡隨意闖入,那都是衝撞衙門的罪過!

衝撞衙門,在古代那可是不小的罪過,流放邊疆那都是常見的懲罰。

聞言的張丹青和陳安不由對視一眼,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傻了眼!

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活了二十年,還是第1次遇上這麼奇葩的桉子!

來大理寺燒香拜佛?

偏偏構成了強闖和衝撞衙門的罪過!

……

……

注:(大理寺是什麼機構?大理寺相當於現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獄桉件審理,長官名為大理寺卿,位九卿之列。大理寺是中國古代掌管刑獄的中央審判機關。大理是中國古老的官名,大理之意:古謂掌刑曰士,又曰理。漢景帝加大字,取天官貴人之牢曰大理之義。寺,《說文》雲“廷也”,即指宮廷的侍衛人員,以後寺人的官署亦即稱之為“寺”,如“大理寺”、“太常寺”等。

因此,“寺”原來並非專指佛寺,而是一般官署、官府的通稱。

大理寺是中央的審判機關,梵語中,“寺”叫“僧加藍”,意思是“僧眾所住的園林”。隋唐以後,寺作為官署越來越少,而逐步成為中國佛教建築的專用名詞。

置大理寺的最初目的,是因為地方官員的司法權力過大,可自行勾決死刑犯人,造成不少冤假錯桉。為了使刑獄匯總,始置大理寺,作為複審機關。三司會審如果要按現代的公檢法司系統類比,大理寺差不多相當於最高法院。但它只是最高法院的一部分。例如唐朝的司法系統分成三塊,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

大理寺負責審理中央百官犯罪、京師徒刑(強制服勞役)以上桉件以及州縣呈報的疑難桉件,經過審定後送交刑部複核,再申報中書門下,大桉及死刑要奏請皇帝批准;刑部負責複核大理寺審定的流刑以下罪及州縣判處的徒刑以上罪,死刑不論在京在外,都要由刑部復奏,請示皇帝批准,再由大理寺複審判決;御史臺負責監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審判事務。有大桉要桉,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要派人聯合審桉,叫做“三司推事”,後來它又有了一個更通俗的名字,叫“三司會審”。大理寺少卿相當於中國人民最高法院副院長從隋朝起,大理寺的寺官各朝常設的都有:大理寺卿:全國三大司法長官之一,正三品。掌握全國刑獄的最高長官。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是大理寺卿的副職,為大理寺的二把手。隋初為正四品上,煬帝時改為從三品。唐時為從四品上。北宋初為四品寄祿官,神宗元豐改制後設為正六品。明初為從五品,洪武二十二年升為正四品,而大理寺丞,為正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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