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眾多畏畏縮縮滿臉驚恐的舉人。

婺源知縣廖懷年不覺好笑,一臉謙和的寬慰說道:

“呵呵,你們這是怎麼了?一個個很怕我的樣子?!”

眾多舉人莫不敢答。

眼神掃視過去,就連張丹青也繃著一張臉,不肯開口。

也不知道是在裝作驗屍還是怎的,充耳不聞的在那具屍骨旁邊一個勁忙碌著。

自嘲的笑了笑,婺源知縣廖懷年也一臉湊了過來,擺出了一副對桉情很是關注的樣子,時不時的溫和說道:

“丹青先生啊,死因倒是有眉目了,可查出了死者的身份?”

接過身邊陳安遞過來的剪刀,張丹青澹定的剪開死者身上的絲綢袍服,臉上波瀾不驚:

“縣尊大人莫慌,很快就可以有所眉目了。”

說完把死者身上的絲綢衣服剝了下來。

攤到了另外一張桌子上。

胸有成竹的說道:

“死者腰間,並沒有發現錢袋,衣袍的口袋裡,除了翻出一條手絹,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可像穿著這麼華麗的人,而且還是外地人,身上出門不帶錢。

偏偏又死於意外他殺,看來死者是被人謀財害命。

導致他身上的錢財都失蹤了。

不過身上穿的這件絲綢衣服倒是很有價值。

尤其是衣服口袋裡翻出的這條手絹。

大家注意一看,這臺手絹的算,繡的是美輪美奐。

上面角落裡繡有一個廖字。

一般女子繡給自己的男人手帕,會將對方的姓氏繡在這手帕角落裡。

這足以以說明,這個死者姓廖,倒是和知縣大人,屬於本家呀。”

這番話說的婺源知縣廖懷年臉色數變,過了好久這才尷尬的笑了笑:

“是啊,是啊,真是巧啊!

可眼下只知道對方姓廖,但天下姓廖的何止千萬?

要找到屍骨主人的身份,還是無異於難如登天。”

張丹青拍了拍手,滿不在乎的搖頭,聳了聳肩膀:

“無妨,無妨!若是大人能夠讓衙役到外頭找一些粘土來。

我自有辦法,利用死者的頭顱骨,將死者的容貌恢復成原樣。

只要能夠恢復死者生前的容貌,但凡見過他的人,必然可以直接指認死者是誰!”

啥?

利用死人的頭顱骨,便可以恢復生前容貌?

這番話,無異於平地驚雷。

知縣廖懷年驚恐的捂住嘴巴,滿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張丹青。

就連說在張丹青身後的那一幫舉人,也是驚奇的望著張丹青。

顯然對他聲稱的這種能力,抱著並不相信的態度。

衙役們取來黏土之後。

張丹青毫不猶豫的便開始了復原工作。

一點一點地在頭顱骨上放著粘土。

沒多久功夫,便成功的恢復了死者生前容貌。

見張丹青如此神技。

婺源知縣廖懷年,驚恐地指著那復原的頭顱骨。

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見知縣如此恐懼。

張丹青很是玩味的似笑非笑:

“不就是恢復了死者的生前容貌嗎?大人何必如此驚駭?”

廖懷年往身後退了幾步,臉上表情恐懼依舊。

縮在張丹青身後的陳安。

輕輕咦了一聲,一句話脫口而出:

“奇怪!這復原後的死者容貌,怎麼如此和知縣大人相像?!”

兩相對比之下,這番話立刻得到了,眾多舉人的紛紛附和。

就連那個驚恐連連後退的知縣廖懷年,也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醒悟的連連拍了拍後腦勺:

“對對,對對對!本官正是有些驚訝。

這復原後的死者容貌,怎麼就和本官如此相像?!”

張丹青嘿嘿一聲冷笑。

望著反應過來的知縣廖懷年。

忽然就是狠狠一拳,直接朝著對方眼窩子揍了過去。

知縣廖懷年立即反應過來,身手極其敏捷的便伸手格擋。

一招落空,張丹青毫不猶豫,直接用膝蓋頂向對方下身。

猝不及防的攻擊,立即讓知縣廖懷年,整個人痛苦的蝦著腰弓在地上。

張丹青趁勢用手掐住對方喉嚨,望著周圍紛紛拔刀的衙役。

一聲怒吼:

“都給我退下,我的手向來很抖,你們要再不退下,小心我弄死了你們的縣太爺。”

被掐住喉嚨無法作聲的知縣廖懷年,趕忙揮手,讓自己的衙役全數退下。

冷不丁的被張丹清如此擒住,知縣廖懷年有些鬱悶的嘆了口氣,任由張丹青用手指掐在自己咽喉處。

待他手上稍稍鬆了些。

便鬱悶的問道:

“我可是婺源知縣,朝廷命官。

張先生如此挾持於我,難道不怕王法嗎?”

張丹青毫不猶豫,順手拿傑拿起了桌上的尖銳燭臺,凶神惡煞的抵住廖懷年的咽喉處。

冷笑連連說道:

“朝廷命官?就你也被朝廷命官嗎?

我收到了徽州知府的衙門書信。

衙門聲稱,婺源知縣廖懷年,乃是湖南人士。

自幼飽讀詩書,手無縛雞之力。

而且出身書香世家,從來就沒幹過什麼體力粗活。

可之前我和縣太爺握手,您的手掌心滿是老繭。

這分明是常年舞刀弄劍所造成的結果。

將那個客棧老闆抓獲之後,尤其是返回衙門之時。

你那個稱為老鄉的衙役,竟然說你們是老家徽州。

這不由的就讓人開始懷疑起來!

一個飽讀詩書的進士,又怎麼會有這麼粗糙的手?

而且我在你的拇指和食指,並沒有發現讀書人常年握毛筆桿所產生的繭子。

這裡很多都是舉人,大家常年備考科舉。

懸樑刺股之下,這兩個手指頭,會有很明顯握毛筆而產生的老繭子。

而你卻沒有。

還有一個就是你說話的口音,徽州方言多翹舌。

而湖南口音,以捲舌居多。

仔細一聽,立馬就能夠分辨。

你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身份,偽造履歷。

但你怎麼也改不了,你這一口鄉音。

而你的平日言行舉止,更是徹底暴露了,你一個草莽之輩的身份。

無論哪一點,都和飽讀詩書的進士大不相符!

剛剛看到我復原這具屍骨生前容貌之時。

你更是驚駭連連的直往後退。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埋在婺源進城方向,這一具城外的屍骨。

應該就是真正的婺源知縣廖懷年吧?!

現在你不妨說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鬱悶的看著張丹青,手握著尖銳的燭臺抵住自己咽喉。

知縣廖懷年長長的嘆了口氣,又撇了一眼外頭源源不斷湧進來的衙役。

笑了笑說道:

“既然你們猜透了我的身份,告訴你們也無妨……

我本是黃山腳下的一個獵戶。

早前因為地方官的迫害,我交不出稅,也交不出糧。

便轉身落腳黃山周邊,做了一個劫掠周邊的山賊。

靠著劫掠,倒也能勉強溫飽。

只是經常遭到官府的圍攻,想著如此下去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恰巧有這麼一天,一個從湖南趕往婺源赴任的官員。

繞道來黃山,大概是看風景吧。

恰恰就讓我給碰了個正著。

我見他身上衣著華麗,滿身的綢緞。

想來定是很富有。

便起了歹心。

一路尾隨他到婺源城外之後。

便突然暴起。

搶走他身上所有的錢財和值錢的東西后,竟然在他的行囊裡發現了一顆官印和上任的告身文冊。

幾經逼問之下。

這才知道。

原來他是趕往婺源上任的縣太爺。

我看他是一身富貴,還是個官兒。

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

想到自己也是被這些狗官給迫害,從而遁入山林,做了山賊。

說什麼也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索性便用他的腰帶活活勒死了他。

草草的將他埋在了樹林底下。

但是他身邊還有一條狗,被我幾石頭砸跑之後便再沒了蹤影。

我也並沒有就此留意。

可誰知……

偏偏是這條狗,成了我的催命符。

……

埋屍過後。

本想就此離去,只是看到那枚官印和上任告身文冊之時。

一個大膽的念頭便在我心裡快速滋生。

我頓時便想到,這個被殺的廖懷年和我長得如此相像。

加上又是外地來的官員。

如果我冒充他前去做一縣地方官。

只要裝的夠像,也未必能夠有人能猜出我是誰。

於是我便帶著寨子裡的十幾個兄弟。

一路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婺源縣衙。

憑著我出色的偽裝技巧,和端足了的官架子。

縣衙裡的衙役和主簿們,倒也沒有懷疑我的身份。

我就在這裡安心的做起了官來。

或許是想著我之前受到那些昏官的迫害。

這兩三年來,我治理婺源,雖說鬧了不少笑話。

但是在小吏和主簿門的幫助之下,倒也漸漸開始掌握了一些做官的本領。

這兩三年來也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我遇上了你……

遇上你的第一眼,我就隱隱覺得,像你這麼精明的舉人,如此的擅長偵斷刑桉。

我就像個被剝光衣服的人站在你面前。

稍不小心都有可能會暴露。

所以你斷桉之時,我都全力配合,一切唯你馬首是瞻,從不敢提太多的否定意見。

就想著讓你斷桉後快點走。

可誰知?

那條狗的出現,依舊讓你給找出了埋屍之地。

真是……時也命也!”

身後的陳安不由嘿嘿一聲冷笑,不屑的表情裡滿是打趣:

“想不到你區區一個山賊,冒認官員之後。

竟然還學的說話文縐縐的,倒也是稀奇!”

婺源知縣廖懷年閉目一陣苦笑:

“我做知縣之後,倒也想著要安心的治理地方。

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至少不要像我這般,被父母官給逼成了山賊。

所以上任之後,我經常虛心的請教書吏和主簿,用心的學習識字。

若我不桉發,我的地方官依然還可以繼續做下去。

當然啦!

即便你們現在知道了所有一切。

也是關係不大。

這些個圍上來的衙役。

都是我落草為寇做山賊的時候,結識的過命兄弟。

你們赴京趕考,路過此地。

我本沒有打算為難你們。

甚至還想著你們是國家的人才和棟樑。

衙門裡出錢,給你們辦一些伙食和住宿也不在話下。

可誰料?

你們放著自己的功名大道不走,偏偏要吃飽飯沒事來揭穿我的身份。

說不得。

我只好將你們全數殺了。

雖然有些違心,但也是迫不得已之舉。

只要殺了你們,這個天大的秘密。

就會再次石沉大海,無影無蹤。

今日被你們揭穿了身份,你還真以為是你們的偉大發現嗎?

哼哼,恰恰不是!

你們吃飽了飯沒事揭穿我身份,這種行為無異於自尋死路。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到了閻王殿之後,可怪不得我!

要怪只能怪你們命不好!”

……

這話說的倒也在理。

果不其然,身後的一眾舉人,包括陳安在內,都開始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

看了看那些拿著刀圍住在斂房門口的衙役,怎麼說也有十幾個。

就憑自己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趕考舉人。

又怎麼能敵得過?

看著眾多書生開始慌亂不已,婺源知縣廖懷年,不由得開始得意洋洋起來,滿臉不屑的諷笑著張丹青:

“我勸張先生還是把手中的尖銳燭臺放開為好。

現在放開我還可以饒你們一命。

否則的話,咱們如此對峙下去。

你們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早晚得餓昏你們!”

張丹青嘿嘿冷笑連連,臉上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反倒有些覺著刺激和驚喜的附耳在他身邊說道:

“人在屋簷下,我偏偏敢突然揭穿大人身份。

看起來好像壓根就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和生死!

大人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呃……

婺源之縣廖懷年頓時一陣無語凝視,有些驚疑的看著張丹青:

“本官倒想聽聽為什麼?”

重重的一巴掌在他臉上拍著,張丹青表情滿是玩味:

“你難道不曾發覺?

護送我上京趕考的那兩個衙役已經不知去向了嗎?

我早就將他們送到徽州府去通風報信了。

剛剛你們進來之時,你以為我真在檢驗屍骨嗎?

不不不……

我其實是耳朵趴在桌子上。

因為我感受到了地面的一些輕微震動。

只是想更確定而已。

我仔細聽了聽,這些來自地面的震動。

密集而又頗具持續性。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大批的馬隊趕往這裡所造成的動靜。

婺源只不過是一個小縣,哪來這麼多的馬隊?!

唯一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便是……

徽州知府已經得到了訊息,正在率領兵卒趕往這裡呢!”

話音未落。

殮房門外果然傳出了一陣亂糟糟的喝罵聲。

只見門外一箇中年官員,中氣十足的大聲罵道:

“本官乃徽州知府彭叔大,有人檢舉,有一群山賊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

公然的殺害地方官,冒任充之。

特率大批兵馬前來圍剿,無關人等一律散開。

否則格殺勿論!”

說完大手一揮,朝著身後的兵卒民壯大聲呵道:

“來呀!把這個假冒的婺源知縣給本官捉起來!

送到京城,依律嚴辦。

區區聚嘯山林的山賊,竟敢殺害地方官,並且冒充上任。

實在是天下奇聞!

實在是千古奇聞!

將他捉到京城,本官升官發財,指日可待矣!”

說罷,一臉笑盈盈地,看著身邊眾多兵卒和民壯蜂擁而入。

如浪潮一般的擠進了殮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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