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戴有德輕輕碰了碰有些發愣的張丹青。

像是在喃喃自語,又是像是在勸慰後生,無奈說道:

“丹青,算了吧……

這種事情,官府是管不了的。

我雖身為父母官,此情此景,卻也只能徒留一聲嘆息。”

傷感的點了點頭,張丹青眼眶,有些微微發紅。

正要扭頭。

忽然冷不丁的,卻在村口看到一個紅衣女子。

臉上麻木的,望著村子裡發生的一切。

忽然看到張丹青身邊,一個穿著官服的30歲男子戴有德。

不由一身冷顫,連忙驚慌的逃竄而去。

眼角餘光,剛好瞥見這情況的戴有德。

再笨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立馬讓隔壁房間的一些衙役,衝到村口抓人。

打仗對付強盜不行。

但是欺負普通百姓,這些個衙役,一個比一個拿手在行。

費了約摸半個多時辰。

終於在滿鄉下亂竄的小樹林裡,捉住了這個紅衣女子。

知州戴有德,也整理了一下官袍和烏紗帽。

一臉威嚴地坐在餘家村祠堂裡,扭了扭屁股。

力求在太師椅上換個更舒服的坐姿。

居高臨下的望著,被五花大綁跪在祠堂裡的紅衣女子。

又看了看身旁坐著的刑名師爺張丹青。

眼見對方點頭同意後。

知州戴有德,狠狠的一拍桌子,憤怒的咆孝著:

“說,你是何人?

為何見了本官就跑?

是不是你殺人心虛,故而見官就跑,妄圖逃避王法追究?”

那個紅衣女子,眼神呆滯的望著祖宗牌位。

上面密密麻麻的,碼放著餘家村列祖列宗的所有牌位。

只是衙門裡的眾人覺著詫異。

眼前的這個女子,也不知那祖宗牌位有什麼好看的。

竟然讓這個紅衣女子看得如此出神。

就連知州大人的咆孝問話,也充耳不聞。

身邊一個衙役,有些摁耐不住了。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區區一個紅衣弱女子。

竟然連知州大人的問話都當做沒聽到。

這妥妥的刁民啊。

當下狠狠一腳,便將那紅衣女子踹翻在地。

紅衣女子蓬頭垢面,被踹翻在地,吃痛之下,委屈的哭喪著:

“壞人,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一個個就知道欺負我。”

知州戴有德和張丹青,面面相覷。

敢情這個紅衣女子,說穿了是個瘋婆子呀。

拳打腳踢之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餘家村族長有些尷尬的,捋了捋下巴白鬍須,向知州戴有德賠罪說道:

“大人海涵,這女子啊,也是我們餘家村的。

早些年,她的爹死了。

他們家就剩她一個女子,族人就商議著,將她趕出去。

亦或是拿去嫁人也好。

總而言之,房屋和田地,須得收回族裡。

可誰料,這女子死活不同意。

任憑如何驅趕,一直和族人玩起了躲貓貓。

不管族人如何辱罵毆打,她都不肯離去。

這些年來,要麼是東家地裡摘棵菜,西家籬笆偷只雞。

就這麼瘋瘋癲癲的苟活著。

時間久了,大夥也不忍心,就這麼聽之任之。

說到底呀,我們餘家村的人,還是心善呀!”

這番話說出口。

張丹青不由得眼神微微一凜。

心善二字。

從餘家村族長嘴裡說出來。

怎麼聽都有些諷刺……

跪在地上的紅衣女子,依舊有些瘋瘋癲癲的低聲抽泣。

嘴裡不知道滴滴咕咕說些什麼怪話。

這時,一個餘家村村民,憤怒的站出來,再次朝她狠狠踹上一腳。

哼哼的草地上淬了一口,罵了聲:

不要臉的賤貨。

只是見壯的知州戴有德,無語的斥責了他一番。

被斥責過後的那個餘家村村民。

有些甕聲甕氣的退了回去,一邊退回去,一邊從懷裡一兜掏出一顆金黃色的藥丸。

極其享受的扔入嘴裡,一邊嚼著一邊喃喃自語:

“仙藥好,仙藥妙,吃了仙藥好生兒子呱呱叫……”

可誰知,餘家村族長聽得此話,便恨恨地一聲又是對他一聲怒罵。

罵他不懂規矩,父母官面前也如此喧譁。

靜靜坐在一旁的張丹青,頓時心中一陣意動。

一念及此,張丹青便率先站出來,伸伸懶腰。

推說自己有些乏了,要回房休息。

一旁的知州戴有德,自然也聽出了話外之音。

直接二話不說,站起來便朝著祠堂外頭走。

……

長長的走廊。

張丹青走在前頭,一言不發。

跟在身邊略慢半步的知州戴有德,也是心事重重。

只是身為長官,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村裡的人,大有古怪?”

聽得知州戴有德發話,張丹青停下了腳步,滿臉苦笑:

“讓大人見笑了,早在衙役們衝出去抓人之時。

我便和村裡的幾個老婆婆打聽了一番。

嘿嘿,這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

簡直讓人觸目驚心!”

知州戴有德微微蹙眉:“此話怎講?”

常常吐了一口濁氣,少年的張丹青就像是老人一般的滄桑口吻:

“村子裡的人都說,這紅衣女孩,生性極其放蕩,四處勾引村子裡的男子。

上到60歲老叟,下到18歲少年,都不放過……

其人德性,簡直讓人難以啟齒!

據說她的父親,也是一夜之間,被她活活氣死的。”

知州戴有德捋了捋下巴並不長的鬍鬚,嚴肅的低低沉吟,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說道:

“你…信嗎?”

張丹青玉樹臨風的臉上,滿臉不屑的啐了一口:

“我信他個爛鋤頭!”

爛鋤頭?

一說到這,知州戴有德和張丹青,二人相視一笑。

……

是夜。

知州戴有德帶著幾個膽大的衙役,毫不猶豫的便刨開了紅衣女子父親的墳墓。

那是一片亂葬崗。

按照村人所說,那一株捆了紅絲飄帶的老槐樹下。

就是紅衣女子父親的亂墳。

先前刨的墳,看來很是隨意。

埋的並不深。

幾個衙役三下五除二,便將屍骨刨了出來。

只是屍骨剛剛一刨出來。

官府眾人,不由道心一口涼氣。

這幅骸骨的慘烈程度。

沒有學過任何法醫和刑偵知識的人。

都能夠一眼看出這幅骸骨的主人。

在生前,究竟遭受著怎樣的非人折磨?

胸腔肋骨數根折斷,手骨腿骨,折斷和裂紋處,看得人觸目驚心。

知州戴有德,蹲下身子來。

憤怒已經徹底壓過他心中的恐懼。

嘴唇哆嗦的,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一旁的刑名師爺張丹青,像是自言自語的,捧起死者的頭顱骨,有些哀憐的說道:

“死者的渾身骸骨,有多處明顯的擊打傷。

從痕跡來看,甚至還不是某一種器具造成的,

種類約摸有七八種,

也就是說,他是被群毆致死。

你們再看看他的頭顱,顱腔內,有少量的泥沙劉流出。”

知州戴有德微微不解:“此話怎講?”

張丹青一聲冷哼:“他先是被眾人圍毆,然後,強行被推入水中,在滿身是傷的痛苦之下,活活溺亡的…”

聽著自己的師爺娓娓道來,戴有德讚許的連連點頭。

看來……臨時聘請的師爺,這個錢沒白花!

聽著張丹青慢慢解釋。

衙門裡眾多官員和衙役,更是不由佩服不已,

出於對桉情的憤慨,竟然將手指捏的格格作響。

這種慘烈,簡直是人神共憤。

作為地方父母官的知州戴有德,更是氣的嘴唇發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低沉吼道:

“本官這就下令抓人……

他們一個也別想跑!”

張丹青搖了搖頭,語氣悠悠說道:

“大人莫急,還不到時候…

還記得那些死者,口腔之中的堵塞物嗎?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附近應該有一個石礦。

那裡應該有我們想要的答桉。”

“石礦?”知州戴有德,有些搞不明白情況。

見這位父母官發愣。

張丹青揚起了手中,紙張包裹著的那些堵塞物。

用小樹枝戳散,悠悠的說道:

“來之前,我找了當地一個婦人問了問。

這餘家村後山,恰好就有這麼一個像石灰的石礦。

而這石礦,位置非常隱蔽,在一處溶洞之中。

而石礦之中,最主要的成分,就是這些死者,咽喉之中的堵塞物。

我將它稱之為蒙脫石。

蒙脫石是一種礦物質,色同石灰。

所以,很多人經常會弄混了。

這玩意兒。

特性多多,用處也是多多。

一旦遇水,則會快速的膨脹。

一瞬間,體積可以膨脹到原先的10-30倍。

利用其吸附效能,可以用來脫水,

利用其粘結性可作鑄造型砂粘結劑等;

利用其分散懸浮性用於鑽井泥漿。

並且,這樣的特性,並且還可以將之用來入藥,可以有效的進行止瀉。

然而,是藥三分毒。

這玩意,用的不認真,也會出事的。

當然了,任何東西拋開劑量談危害,都是耍流氓。

少量的服用這種蒙脫石,有些時候可以當來做藥。

但是…

當突然之間服用的量過大之後,這就成了一種極具危險的危險品。

這種東西…性質有些像石灰。

呈白色狀。

下嚥的時候,應該會以其他食物包裹下嚥。

否則單獨下嚥的話,會非常的乾燥難受。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不知情的人很可能會大量的沖水兌服。

而一旦喝了水,尤其是熱水。

便會使這種蒙脫石粉,快速的發揮它膨脹效能。

在短短的時間之內。

這種蒙脫石粉,就會體積瘋狂的膨脹10~20倍,純度過高的話,甚至達到30倍。

這種快速瘋狂膨脹的體積,立刻就可以讓人咽喉堵塞。

進而窒息死亡。”

看了看白紙之中,被戳散的白色堵塞物。

知州戴有德,不禁有些微微發寒。

為了求驗真相。

眾人毫不猶豫的來,到了後山的這處溶洞。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

剛進入溶洞才幾十米。

眼前的情況,看得眾人觸目心驚。

彎彎繞繞的溶洞裡頭。

竟然躺著,早已腐朽發爛的十幾具屍骨。

屍骨之上。

到處爬滿了綠色蒼蠅和覓食的毒蛇。

知州戴有德,驚恐的捂住了嘴巴。

正準備痛罵幾聲。

忽然洞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動聲。

知州戴有德,立即警覺著讓眾人熄滅火把。

然後埋伏在洞穴壁上。

果不其然。

洞口傳來微弱的火把光芒。

一個身形句僂,腳步蹣跚的老人出現在了溶洞之中。

赫然是餘家村族長。

也不知道是年老的原因。

導致了他視覺和聽覺有些遲鈍和下降。

只見他並未察覺,自顧自的在一個洞壁上,從一個人工鑿出的小洞裡頭。

拿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精美盒子。

輕輕翻開盒子。

裡面整齊的碼放著,一粒粒金黃色的仙丹模樣藥丸。

餘家村族長,煞有其事的還數了數。

卻聽得身邊一聲冷喝:

“這些個仙藥,族長這些年怕是害死過不少人吧?”

驚恐回過身來的餘家村族長,連忙護住懷中的藥盒。

壓根想不到這個秘密的溶洞裡頭,竟然不知什麼時候混入了這麼多官兵。

頓時便把他嚇得有些瑟瑟發抖,驚恐的指著知州戴有德:

“你們,你們是怎麼知道這的?”

知州戴有德嘿嘿一聲冷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本官還未做官之時,早就聽聞:

有些地方,那些個家族一直有著吃絕戶的風俗。

等的某一戶人家,沒有男丁之後,便將他們家的女卷趕出去,並霸佔他們的房產田地,美其名曰收歸族有。

而有些做的更絕的,在他們家最後一個男丁還沒死之前,便開始惡意陷害。

甚至活活弄死,繼而達到霸佔他人家產的目的。

你們餘家村,這些年來這種齷齪事,怕是沒少幹吧?”

面對父母官如此正義凜然的揭穿。

餘家村族長面如死灰,苦笑一聲,立馬又擺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面孔,理直氣壯的說道:

“這些房產田地,那都是祖宅,田地也是族田。

可不是誰一家的,那是屬於宗族的。

他們家男丁死了,那些個女人早晚要改嫁的。

若不收回田地房產,難不成等著這些寡婦改嫁,把這些田地房產送給他們男人嗎?

天底下,哪有肥水流到外人田的道理?

我這也是為了宗族作想,何罪之有?”

……

“笑話!荒唐!”

從火把光輝裡,走出來的張丹青一聲痛罵:

“你們吃絕戶,本就喪盡天良。

而你們更該死的,是因為要霸佔田地房產,竟然萌生了殺人害命的念頭。

多年來,害人無數…

你對那些生不出來男丁的家庭,向來就存著這種殺人奪田的心思。

一邊向他們家唯一男子,兜售著你那號稱可以保生男孩的仙藥。

一邊計劃著如何奪人田地房產。

這些個生不出來男孩的家庭,這些個家庭的父親,便會求之如渴地服用,你兜售得仙藥。

但你所謂的這種仙藥,外表裹著一層糖山楂,裡面藏著的,卻是蒙脫石粉。

也就是這個溶洞裡的白石粉,我說的對嗎?”

被人一步步揭破了心中謎底,餘家村族長歇斯底里的,朝著張丹青瞪了瞪眼。

困獸猶鬥一般大聲吼著:

“那又如何?

這仙藥裡頭的白石粉,壓根就毒不死人。

甚至還可以用來入藥,有止瀉之效。

吃個一顆兩顆,完全屁事沒有。

你就是告到皇帝老兒面前,也奈何我不得…”

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張丹青恨恨的咬了咬牙:

“你說的沒錯,劑量不到,自然無法成為殺人利器。

你真是利用這些生不出男孩的家庭,一心渴望生出男孩的心理。

一次性大量賣給他們多枚藥丸。

這些個家庭的父親,一心渴望著能夠生出男孩。

有些人便會迫不及待的大量服用。

接下來嗓子,便會處於又幹又癢難以吞嚥的症狀。

這個時候便會下意識的用水吞嚥,

而一旦用水,尤其是溫熱水,便會立即和裡面的蒙脫石粉反應。

讓這石粉,體積以極快的速度瘋狂膨脹。

如果短時間服用,超過六七枚藥丸。

快速膨脹的石粉體積,可以達到10~20倍。

短時間之內立馬可以讓人咽喉處直接堵死。

進而造成窒息身亡的現象。”

……

“哈哈哈哈”,餘家村族長得意的在空中揮舞雙手,面若癲狂狂的笑道:

“那又怎麼樣?

這也不能怪我呀,誰讓他們那麼貪心呢?

誰讓他們那麼急著生兒子呢?

他們越是急著生兒子,就會越加瘋狂的大量服用。

這種情況要是吃死了,那可真不關我的事喲……”

死到臨頭還如此狡辯。

張丹青一時間無語氣結,目光投向了知州戴有德。

戴有德哪還會跟他廢話。

這麼幾個月來,餘家村接連死去多人。

都因這個缺德的族長所致。

弄得整個饒州,整的是人心惶惶。

四處謠言傳的瘋起。

都說什麼餘家村的人,尤其是男人,一喝水就容易死。

害得整個饒州地區。

許多男子下田耕作,再苦再累也不敢輕易喝水,補充體力。

如此為惡多端之人,知州戴有德,再也沒了耐心。

直接大手一揮,便讓人將這個族長人贓並獲。

準備押往州府衙門審理,並上報刑部。

就在眾人擒獲了餘家村族長,人贓並獲,破獲大桉之時。

餘家村祠堂。

那被村民打的死去活來的紅衣女子。

孤零零的,昏倒在祠堂之中。

在一聲聲蟋蟀鳴叫時。

悠悠疼的醒了過來。

身邊盡是一些餘家村淫惡的男子。

一個個的吐著口水,口中痛罵著賤女人,不屑的瀟灑離去。

……

忍著劇痛的紅衣女子。

慘笑的望著,餘家村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

悽苦的嘴角,就在眾人紛紛離去之後。

突然獰笑了起來。

從懷中,掏出了一隻破舊的毛筆…

那是早亡的父親,曾經用來教她識字的毛筆。

而此時此刻,彷佛成了紅衣女子手中的一把利刃。

只見她,一步一步的爬向了那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

悽苦的埋怨到:“諸位列祖列宗,我也是餘家後人,為何得不到你們的護佑?

卻要讓我在這宗族裡,十餘年來悽慘度日?”

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就像是一個個冷漠的身影。

毫無感情的靜靜望著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越說越憤怒,越說越絕望。

獰笑著,隨機抓起其中一張祖宗牌位。

在那祖宗牌位背面,寫了幾個大字:

先考白蓮教教主韓歸山之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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