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大槐望著崔隆章整理電線，也異常困惑。
在他看來，崔隆章是一個乾脆凌厲的軍人。一截電線在他手裡，就如同女人手裡的棉線。
那麼，長官用這些“棉線”要幹什麼呢？
“長官，您這是……要我幫忙嗎？”譚大槐小心地問道。
“不用了，謝謝。”崔隆章一笑，又把捋好的電線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做個試驗，以後你就知道了。”
林志娜和譚大槐雖然心裡還是充滿著疑惑，但崔隆章既然如此說，當然不好再問。
崔隆章想的是：人都有弱點，即使百密，也有一疏的時候。
他必須儘可能地預知可能的漏洞，然後提前補上。
譚大槐並不知道崔隆章手裡的電線是為他預備的。
崔隆章望著譚大槐，想著自己此前說的“冒失丫頭”已經被他猜到是誰了。
這一點上，倒是略微感到自己有點冒失了。
廣城的主城區還是民國初年第一任都督陳炯規劃的，幾十年過去，像大多數城市一樣，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廣城的地形是個東西寬南北窄的長方形。
位於正中的是廣鴻大道，將城區一分為二。
北面平行的是廣盛大道，相隔大約十里，往南相隔十里是廣昌大道。
跨越這三條大道的南北通道，叫“路”。
以廣泰路為中軸，往西依次是廣安路和廣運路；往東依次是廣寧路和廣和路。
陳炯雖然是行伍出身，但對城市規劃很有一套，尤其是“功能圈”的理念，那是相當的超前。
以廣泰路為中心，向東西延展，10公里就到了廣安路和廣寧路，再延伸20公里就到了廣運路和廣和路；廣運路和廣和路以外，是30公里的郊區，即城鄉結合部。
三條大道之間是等距離8公里。
政治；文化、金融，以及相應的服務機構，都在中心的10公里城市圈裡。
圈層的意識，實際上很古老了。
中心電報局就坐落在廣昌大道與廣安中路的交叉口。
喬穎臻被請進經理辦公室的時候，經理從辦公桌後做出來，迎到門口，伸手與喬穎臻握了一下。
“您就是喬記者吧。我們已經接到局裡的通知，會配合您的工作。有什麼要求，儘管說。”
經理也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長得挺拔厚實，面部線條分明，不苟言笑，乾脆利落，眼裡透出一股子熱情。說話時，嘴角的略僵，透露出他是個嚴謹的人。
標準的技術官僚。
喬穎臻道了謝，就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新亞飯店的號碼，和電話打進的時間。遞給經理，說了自己的要求。
“這可能需要點時間，但我們有全廣城最好的電信工程師，應該是可以幫到喬記者的。請您在這裡稍候。如果您覺得這裡不舒服，可以去休息室等候。”
經理的思路異常清晰，說出的話也明明白白，沒有一絲的敷衍和官腔。
喬穎臻心裡很舒坦，也不全在經理話語的內容，還在這個男人的嗓音很有磁性，語音準確，如同機器般精準。
喬穎臻一笑道：“謝謝。等會我有個同伴可能會來，還是去休息室吧。在這裡怕打擾到你辦公。”
“謝謝。我帶您去休息室。”
經理上前替喬穎臻拉開門。
喬穎臻禮貌地笑笑，然後指了指經理手裡拿著的那張寫著電話的紙。
“送您過去就去安排。”
喬穎臻莞爾。
休息室跟經理的辦公室在同一個樓層，五樓的頭上，舉架超高，兩扇大窗戶面對著電報中心的院子。
這是接待領導和重要客戶的貴賓室。
衝門的牆上，兩窗之間掛著巨幅的國畫“迎客松”。
周圍是一圈淺棕色的木質沙發，上面罩著雪白的卡嘰的罩子，靠背上還有鏤空的潮繡的方巾覆蓋。
是一種低調的奢華。
“您隨便坐，我叫人送茶水過來。”
“謝謝，您忙。”
喬穎臻莞爾，走入，揀了個衝門的角落裡的沙發坐下，望著門關上。
如果所有的官員都這樣該多好！
她感慨著，想到了姚正閭電話裡說的“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是酒糟鼻子”那句話，不由有那麼點欣慰地笑出聲來。
送茶水的小姑娘聽到屋裡的笑聲，猶豫了一下才敢敲門。
小姑娘一看就是本地人。
精緻。
臉上的輪廓雖然不夠立體，但眼睛大大的，還算水靈裡顯示著一絲絲精明，稍稍下拉的眼角讓人覺出忍耐與寬厚。
微厚的嘴唇有一種質樸，微微上揚的嘴角始終給人一種喜慶的感覺。
喬穎臻謝了小姑娘，就去欣賞牆上的國畫。發現竟是廣城出身，名噪滬上一時的畫家潘一鶴的手筆。
她在讀新聞專科的時候，曾經聽過潘畫家的課，講的是“西洋繪畫史”。
潘畫家頗有藝術天賦，造詣不淺。人也風流倜儻，風度翩翩，那學期還沒有結束，就跟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私奔了。
記得潘畫家是有家室的。
滬上還轟動了一時。
暮色好像突然就爬了上來。
屋裡暗了一些。
她望向窗外。
有幾個看似中心職員的人在院子裡匆匆走過。
後面的大門突然開啟，一輛黑色的警車駛了進來。
喬穎臻知道那是姚正閭來了。
她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竟然感到了些許踏實。
她收回目光，回到先前的沙發上坐下，眼睛盯著房門。
片刻，姚正閭敲門進來。
“姚探長……”站起來招呼的喬穎臻愣突然住了。
除了姚正閭，跟著進來的還有四個男人，一色的黑皮夾克，黑色禮帽。
看到喬穎臻的愕然，姚正閭解釋道：“這幾位是特稽隊的兄弟，去富鴻客棧的。你這裡發麼樣？”
喬穎臻謹慎地朝皮夾克們點頭笑笑，對姚正閭道：“經理說需要點時間，現在應該快了吧。”
“那就好。我帶人去富鴻客棧，要不要給你留個人，陪你去見那個打電話的人？”
喬穎臻沉吟了一下，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一個人去見他，可能會更好一些。”
“明白。去之前最好先往那個電話機上打個電話。”
喬穎臻明白姚正閭的用心，就點點頭，報以“放心吧”的微笑。
“你自己當心。我們就出發了。”
喬穎臻點點頭。
姚正閭轉身正要開門。
門外傳來敲門聲。
姚正閭快速地看了喬穎臻一眼。
喬穎臻上前把門開啟。
進來的是夏長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