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關位於北直隸永平府的北部,距三屯營有百里之遙,就在陳新甲所領的勤王軍的東北面。

清軍是從三屯營的東南,遷安的西北,中間的地帶潛越而過。

楊國柱領兵駐防在遷安,先後兩次戰敗了清軍的前鋒。

當時清軍的前鋒走的是遷安的東南方,意欲往冷口靠近,所以楊國柱後續的重點也都放在了東面和南面,並沒有將太多的注意放在西北方。

等到楊國柱收到夜不收的探報,聽聞清軍的前鋒從西北方疾馳而過之時,一切都已經是為時已晚。

青山關淪陷,陳國威丟關逃竄,清軍的主力的行動極為迅速,在第一時間直奔青山關而去。

八萬多清軍裹挾著三十餘萬被擄掠的百姓,浩浩蕩蕩向著青山關而去。

清軍將擄掠的百姓還有輜重放於前軍和中軍中央的位置保護,遍佈遊騎在外,分兵五陣,其中四陣列於兩翼,最後一陣斷後,緩緩而行。

楊國柱連戰兩場,雖然都勝,但是自身麾下的軍兵傷亡也不小,因此也不敢主動出擊,只是派遣塘馬快馬加鞭飛報此時正屯駐與永安府府城的孫傳庭,還有駐防於薊州鎮舊地的陳新甲所部。

此時的陳新甲心中怒火絲毫不比孫傳庭要差多少。

“天羅地網,竟遭此等貪生怕死之徒所壞!”

陳新甲目眥欲裂,髮上指冠,因為憤怒,他的身軀甚至都在顫抖。

“陳國威,陳國威,你萬死不足惜!萬死不足惜!!!”

陳新甲心如刀割,只恨不得將陳國威千刀萬剮。

但是陳國威棄關而逃後,也知曉他自己罪責沉重,因此並沒有敢往薊州鎮來,撤軍只撤到了灤河的附近便停了下來。

而且陳國威到底是一鎮的總兵,就算再如何,要處置也要等到戰後論罪再行處置,現在他能夠做的最多就是派人先將陳國威控制起來。

但眼下的情況,陳新甲雖然憤怒,卻是不敢真的派人將陳國威控制起來。

畢竟陳國威手底下還有四千多的兵馬,這些兵馬大多都是陳國威的嫡系兵馬,真的拿下了陳國威,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萬一陳國威心生他意,真激起兵變來,只怕是會使得時局更加的混亂。

陳新甲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他既不是薊遼總督,也沒有足夠的威望,能力不過是稀疏平常,僅僅是節制麾下的軍將都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陳國威那邊,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哪怕是心中恨不能現在就殺陳國威而後快,但在最後還是隻能發一道責令其戴罪立功的軍令下去。

不夠陳新甲已經下定了決心,等到戰後回朝,必定動用手中的權柄將陳國威定罪斬首,以正國法,洩其心頭之恨。

“唉……我對不住閣部啊……”

陳新甲低眉垂目,長嘆了一聲。

眼見著局勢頃刻之間惡化,他卻是毫無辦法,只覺得對不起提拔看重著他的楊嗣昌。

清軍主力此刻正向青山關蜂擁而去,他麾下兵馬只有將近三萬,其中步兵佔多數,以步對騎實屬不智。

臨行之前楊嗣昌向他要求,出兵作戰時一定是慎之又慎,儘可能的儲存兵力,除非遇到良機,否則便不要擅出。

若是陳國威堅守青山關,那麼領兵馳援青山關,陳新甲自然會做。

但是現在青山關已丟,清軍主力蜂擁而來,清軍佔據著青山關周圍險要的地勢,這樣的情況在孤軍出擊實屬不智。

孫傳庭所在的永平府府城到青山關,距離超過三百里,到遷安也有九十里,到達青山關附近怎麼也要五六日的時間。

現在他能夠做的,其實也只有等待後續的戰機,等到孫傳庭領兵前來,和孫傳庭合兵一處,才有和清軍對持的資本。

“各營將校已至帳外,是否按照原定計劃召開軍議?”

就在陳新甲愁眉不展之際,守衛在帳外的親衛走了進來,向著陳新甲稟報道。

“請進來吧。”

陳新甲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

雖然是要等,但是也不是就在原地空等。

陳新甲並非不懂軍事,在宣大任上時,也曾經跟著軍隊打過仗,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書生。

清軍主力的行進路線他大致已經是估算了出來。

他現在所在的駐地,離青山關大約有百里左右的路程,中間還隔著一條灤河。

清軍主力的目標是青山關,在中部地帶,孫傳庭帶領的秦兵主力則是在清軍的東南方,而他帶領的部隊則是在清軍的西北方。

優勢在於兩面合圍,但是劣勢也在於兩面合圍。

兩面合圍確實可以讓敵軍首尾難顧,顧此失彼。

但是也有可能被各個擊破,逐一打敗。

薩爾滸之戰失敗的一大原因,便是因為兵分四路,致使兵力分散,而後被建奴集中重兵各個擊破。

因此必須要把握一個合適的度,既可以威脅到清軍,又不至於太過於靠前而露出太多的破綻。

紛亂的腳步聲自帳外傳來,陳新甲支起了身軀,神色也隨之慢慢的恢復了平常。

身為主帥,需要保持著鎮靜,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也需要保持平靜,因為主帥的一舉一動很多時候都能影響到全軍上下。

守衛在帳外的親衛掀開了垂下的帳簾,兩名身穿著魚鱗胸甲,罩袍束帶,身穿著勁裝的武官一左一右幾乎在同時邁步踏入帳中。

而後一眾將校皆是跟隨著兩人從帳外一起魚貫而入,入賬之後,兩名武官一左一右站定,其餘的將校則是跟隨著其一起分立於帳中的兩側。

站在左側首位的將校,身形頗為魁梧,蓄著一連絡腮鬍,正是頗為魁梧,正是山西總兵虎大威。

賈莊一戰,虎大威麾下部眾損失慘重,不過後面退到保定府之後也算是得了補充。

清軍在濟南撤退北上後,虎大威也收到命令,跟著劉宇亮北上。

因為杜文煥的戰死,大同鎮暫時沒有總兵統領,劉宇亮又是個不懂兵的,所以實際上大同鎮各營鎮的兵馬,都是虎大威和楊國柱在分理。

而後到了陳新甲的麾下,他們的職權也沒有改變多少。

楊國柱帶兵離開薊州鎮跟著孫傳庭往東南後,大同鎮現在實際上完全由為虎大威在統管,而且楊國柱留下的宣府鎮兵也隱隱以為虎大威為首。

宣府、山西、大同三鎮彼此臨近,實際上很多時候是競爭的關係,因此關係並不好。

但是賈莊一戰,三鎮聯手,浴血苦戰之後,三鎮之間彼此再無芥蒂,彼此之間親密了許多。

對於這種情況,陳新甲心知肚明,雖然麾下軍校彼此之間太過於和睦不好,但是眼下這樣的情況對於戰力無疑是有好的加成。

所以作為主帥陳新甲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這也有好的一方面,只需要籠絡住虎大威,便可以收三鎮軍兵之心。

賈莊一戰,將宣府、大同、山西三鎮軍兵的真火已經是打了出來,也打出了他們的信心。

杜文煥久居邊陲,名望極高,他的的身死,激起了大同鎮上下軍兵的憤慨。

在之後的阻截戰中,三鎮的軍兵皆是奮勇向前,斬獲頗豐。

三鎮的將校此時都站立於虎大威的身後,他們的眉宇之間皆是掩飾不住的的疲憊。

他們的眼眸的深處,藏著刻苦仇恨和翻湧的怒火,氣氛因此顯得極為壓抑。

陳新甲的目光從虎大威的身上移開,放到了右首的位置。

右首的位置站著的將官是左光先。

洪承疇調任薊遼總督後,左光先也隨同洪承疇一起赴任,充薊遼總督標下中協分練總兵。

相比於虎大威來說,左光先身形沒有那麼魁梧,面板也不黑甚至還有些白皙。

左光先面容俊朗,生的中正平和,一雙睡鳳眼微垂,蓄著八字鬍,低垂的眼眸之間能見精芒躍動,凌厲不已。

站在左光先身後的一眾將校,皆是秦軍的將校,都是洪承疇麾下的軍將。

洪承疇帶領一部分的軍兵留守京畿地帶,其餘的軍兵則都是跟隨著陳新甲一路北上。

“各位應當都已經收到了訊息,青山關陷落,建奴主力已經向著青山關移動,正意欲出關。”

陳新甲的目光從帳中的一眾將校身上一掃而過。

與氣氛壓抑的三鎮軍校不同,隸屬於秦軍序列的一眾將校,皆是銳氣十足,戰意昂揚。

起初在面對著建奴之時,他們其實也感到恐懼,畢竟一直來的名頭造成的影響自然是極大。

只不過還未接戰,到達京師不久,便聽到了接連從南面傳來的大捷。

大捷的訊息,消弭了原本秦軍之中的一眾軍將心中對於建奴的恐懼。

大家同屬三邊,都是秦地的軍隊,孫傳庭麾下的秦軍能打得過建奴,他們為什麼會打不過?

後面和建奴遇到之後,沒有被恐懼影響的秦軍,憑藉著地利也和建奴打的有來有回,斬獲頗多。

流寇和建奴建奴確實是兩碼事,建奴確實兇狠,秦軍各營的傷亡都不小。

他們也確實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強勁的敵手,因此前期也吃了不小的虧。

但建奴的人頭能夠換取的賞格卻是十倍乃至百倍於流寇,一顆首級便可以換數十兩白銀。

秦軍上下一眾軍將因為高額的賞銀皆是心血浮動,自然是戰意昂揚。

陳新甲的話音剛落,一眾秦軍將校已經是群情洶湧,請戰之聲不斷,都不願落於人後。

“督撫只要下令,我等便敢往前,要是眨一下眼皮,都不是陝西的漢子!”

陳新甲的心中微微一寬,薊州鎮不堪大用,但是所幸三邊的秦軍還在,宣大山西鎮的營兵也有一戰之力。

“建奴勢大,人數眾多,數倍於我,應當徐徐圖之,以穩為先,各部無令不得冒進”

陳新甲微微揮手,軍心能用,讓他的心中安定了不少,但是也沒有被帳內高漲的氣氛衝昏了頭腦。

這一次召開軍議的目的就是為了下達進軍的軍令。

他們留在薊州鎮的時間很久,青山關、薊州鎮、遷安一帶的地形早已經是偵察完畢,因此對於地形陳新甲可謂是一清二楚。

進軍的路線,陳新甲一早便已經是有了定計,到底是原先就在宣大統領過軍將的,下發的命令皆是清清楚楚。

營帳之中不斷有軍將出列應命,接下令旗。

“軍議結束之後,各營整裝,按照預定計劃行軍。”

當最後一面令旗發下之後被接取之後,陳新甲也站起了身來。

“此戰天下矚目,望諸位……”

就在陳新甲準備說一些鼓舞士氣的話之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喧譁聲。

陳新甲神色微凝,目光看向帳外,一眾站在帳內的將校也是紛紛轉頭循聲向著帳外望去。

“帳外喧譁所為何事?”

沒有等陳新甲派人去詢問發生了什麼,一名親衛已經是從帳外快步走入了帳內。

“漢中鎮鎮守副總兵陳望於營外,稱奉保定總督孫大人之令,有要事需要請見總督。”

“陳望?”

陳新甲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這個名字他有印象,就是此人陣斬了高迎祥,原先是曹文詔麾下的一個家丁,靠著顯赫的戰功一路平步青雲。

最近一段時間,此人的名字頻繁的出現在報捷的塘報之中。

“奉孫傳庭的命令?”

陳新甲微微蹙眉,心中更是疑惑。

永平府府城距離他所在的位置有將近兩百里的距離,不過還是命令道。

“讓他進來。”

得到了陳新甲的命令,那入帳的親衛站起身來,便匆匆退出了軍帳前往營外傳達命令。

帳中,站在左右首的左光先還有虎大威兩人聽到陳望的名字時,幾乎是在同時向著帳外看去。

出帳的親衛出去不過十數息的時間,喧譁聲很快又再度在帳外響起。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身穿著正紅色箭衣,頭戴鐵冠,面容俊朗的青年武將帶著數名侍從已是闊步踏進了帳中。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也自軍帳之中緩緩瀰漫開來……

陳新甲神色未變,瞳孔猛然一縮,心也不由自主的向下沉去。

鮮血的味道,他聞過,他也很熟悉,鮮血的味道並不會讓他感到恐懼,也不會讓他色變。

陳新甲的臉色之所以改變,是因為就在陳望的身側,一名軍卒懷中抱著的一柄寶劍。

那柄寶劍,陳新甲見過,在宮中的時候見過。

那柄劍,是天子御賜給孫傳庭的尚方劍,外罩著的黃緞龍紋錦套,上附的寶石黃金,都是佐證。

陳新甲見過很多不同形制的尚方劍。

但是……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染血的尚方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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