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

陳望口中低喝了一聲,輕拉手中的韁繩,止住了前行的戰馬。

身後眾騎看到陳望的動作,皆是齊齊勒馬一起止步。

陳功、趙懷良兩人一左一右各自上前了一步,分立於陳望的身側後方。

立馬于山麓之下的一處土丘之上,整個西山營地都被陳望盡收於眼底。

陳望神色平靜,目光從西山營地的山麓一直掃視到山頂。

不知道為什麼,每逢臨戰之時,他都沒有絲毫的緊張,思緒反而越發的清晰。

雖然每次雙手會有些顫抖,心臟止不住的躍動。

但是一旦握上韁繩或則是兵刃之後這一切便能迅速的穩定下來,那是屬於身體的本能反應。

顫抖並非是恐懼,那躍動的心臟,沸騰的鮮血,全都是他的身體釋放出的訊號,是在告訴著他已經做好了奮戰的準備。

朔風鼓盪,旌旗招展,陳望原本平靜的目光泛起了些許的波瀾。

流寇大營臨山而建,三處營地自三處山地的山腳處便設下防禦,然後再到半山腰,直至山頂層層疊疊。

層層疊疊,溝壑萬千,拒馬環繞,千防萬重。

長期以來的練習射術,陳望的視力極好,正是憑藉著極好的視力,他才在湫頭鎮外發現了因為伏兵在山嶺之間而沒有落下的飛鳥。

列陣的地方與西山大營相隔不過四百步,流寇營地的大體佈置幾乎都被陳望看的分明。

陳望目光凝然,微微皺眉,這股流寇比預想之中的還要棘手不少。

這樣的佈置記憶之中似乎是出自於此時的軍旅之中。

在升為遊擊之後,洪承疇派人給他押解軍械和軍資的時候,還下發了不少關於流寇的資料給他。

比如十三家七十二營流寇的名號,還有一些獨立於外的流寇以及各州縣的一些情況。

爬天王林勝泉原先是一個私鹽販子,出身平涼府,被抓捕入獄之後趁著流寇打破縣城得以脫逃,憑藉著自身的原來的積蓄以及人脈成為了頭領。

而四天王李養純則是出身邊軍,發動了兵變,而後和王嘉胤合流一時縱橫陝北,陝北諸府皆受其害。

如果七十二營在明軍內部,被分為上二十四營、中二十四營,下二十四營。

李養純就是屬於上二十四營,排在上營的第八位。

而爬天王林勝泉則是屬於中二十四營,排在中營的第十八位,總四十二位。

李自成在上營之中的排名原先只是被列為第六位。

但是艾萬年、劉成功、張外嘉被其絞殺之後,一躍升至為了上營第一。

只不過淳化一敗之後,其實力大損,名次自然會有所變動。

不過陳望並不關注這些,他清楚的是現在的鞏昌府三部之間,必然是李養純為主。

流寇縱橫多年,已經有了獨屬於其的一套行為準則。

雖然上中下營原先是明軍在內部排出了名單,不過在訊息洩露之後,流寇內部也開始實行三級分營制。

下營服從中營,中營服從上營,上營則服從十三家。

當然流寇內部並沒有排序,營級相同則按照兵力規模來決定誰為主次。

不過實力如果相差懸殊,那麼就算是強的一方營級低下,另一方也必須服從,這是潛規則。

兩營相遇,以強者為尊。

當初在慶陽府的時候,身為十三家之一的過天星惠登相之所以服從李自成,就是因為李自成當時的軍力鼎盛,而他被追擊了一路實力大損,懸殊過大,只能放棄了指揮的權柄。

而後在李自成遭遇慘敗之後,惠登相直接毫不猶豫的丟下李自成逃離並沒有違反規矩,畢竟他是十三家之一。

陳望牽引著戰馬在土丘之上來回遊走,審視著西山的流寇營地。

上二十四營的流寇幾乎個個都是硬茬,在名錄之中都有標註特點。

李養純被標註的特點只有寥寥四個字“穩重善守”。

而現在營地的佈置確實無愧於這四個字。

陳望看的分明,他看到了流寇營地之中佈置了不少的佛朗機炮。

如果只是以人海強攻,必然會傷亡慘重。

流寇佔據地利,居高臨下,不僅有營牆作為遮蔽,還修有炮樓、箭樓,層疊立體,甚至還有營牆都並非是桌布,很多段甚至都有凹進去一部分。

進攻凹進去的寨牆,只會遭受更多的遠端打擊,只怕是還沒有接觸營牆就會有不少的傷亡。

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但是陳望並不希望自己麾下的軍兵死的毫無價值。

李養純比他想象之中更為棘手,這些流寇或許並非是科班出身,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看過什麼像樣的兵書。

但是他們卻是比那些出身將門的軍將更會打仗。

因為他們的一切的經驗都是鮮血所換來的,透過血淚的教訓而獲取。

陳望收回了目光,相隔太遠,很多的佈置終究是看不清楚,恐怕到時候要費上一番手腳。

陳望目光微凝,現在要是有一副望遠鏡的話,無疑是可以佔據更多的優勢。

只可惜現在想要買到望遠鏡,恐怕只怕能是派人去沿海或是北京等大城購買。

陳望看著李養純的佈置目光逐漸凝重的起來。

李養純這樣的佈置,絕對不是防他。

因為他一路追擊李過而來,藉助驛站軍報都是再不久前接到鞏昌府竄入了流寇的訊息。

李養純又如何得知他會一路追著李過而來,和李過會合完全是純屬於巧合。

短短四五天的時間可是修不出這麼堅固的營地,這樣規模的營地,起碼是修了一個月的時間。

李養純和林勝泉兩人率部前來鞏昌府,又靠居嶓冢山設下重防,卻不跟著高迎祥和洪承疇在三原決戰,這不尋常。

高迎祥如今已經是諸營之首,就是張獻忠、馬回回等人都已經服從。

李養純在名錄之中被劃歸到高迎祥的麾下,他怎麼可能不聽高迎祥的命令。

陳望推測,李養純到來,絕對是奉了高迎祥的命令。

“延安府、鞏昌府、鳳翔府、漢中府、西安府……”

流寇大部被高迎祥所率領於三原決戰,但是少部分的流寇卻是流竄於陝西五府。

“陝西、山西、河南……”

流寇的分佈的範圍極為廣闊,各地皆有烽火,各地皆起紛爭。

陳望感覺自己抓住了一條極細的絲線,發現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高迎祥似乎在籌謀著什麼,在計劃著什麼。

只是憑藉著現有的資訊,無法知曉高迎祥真正的目的。

陳望吐出了一口濁氣,心中自嘲的笑了一聲。

現在他只是一名小的不能再小的遊擊,就算是這天塌下來先砸中的也絕對不會是他,自然有人要先頂著。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現在打好這一戰。

贏下這一戰,將捷報送入西安府後,保下自己的遊擊之位。

然後逐李養純等部入漢中,再尾隨而去,徐徐發展。

居無定處沒有根基,就算實力再強,也只是水中浮萍,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只能是隨波逐蕩。

“近前探查完畢,兩側山嶺之間不見敵軍伏兵,我部夜不收已經是佔據要地。”

“西山西側進攻共有炮樓七座,箭樓十三座,寨牆之後也設有佛朗機炮口,所見佛朗機以中小為主,未見有千斤佛郎機。”

“敵軍步佇列隊匯聚於寨牆之後,精騎立於高地支援,三山皆有異動。”

“東山營地有大量馬軍集結,流寇已經散出精騎,似乎是想要攻取我軍後方營地。”

揹負著令旗的夜不收從遠處疾馳而來,將近處探查的情報系數稟報而來。

“敵軍共設寨牆三道,沿路溝壑眾多不過大多數並不太深,中部軍卒已經奉命在挖掘土沙。”

陳望微微頷首,示意知曉,而後下令道。

“前部遊騎全部撤下前方,護住側翼,只需要不讓敵軍的偵騎突入圈內即可。”

軍令下達,那報信而來的夜不收高聲應命,旋即便絕塵而去,毫不拖泥帶水。

東山營地會出兵襲取他安置在後方的營地這一情況,陳望自然是有預料到。

好歹也是歷經百戰,作為將官的親衛,曹文詔還給他講述過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自然會防。

陳望這一次出戰幾乎是全軍而出,但是並不代表沒有人守衛營寨。

營寨之中現在有足足兩千多名鞏昌府各地趕來的軍兵鎮守,這些軍兵野戰不行,但是守衛個營寨還是綽綽有餘。

陳望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層層疊疊的營地,如果他領的是左良玉麾下昌平兵,有大量的協從軍,他會選擇強攻。

如果是他領的曹文詔麾下的大同兵,手底下有五百家丁騎兵,他會選擇以點破面,衝開營門領軍突進。

但是他現在領的是一群剛訓練了一月的新兵,手底下的遼騎是打一個少的一個,所以兩個方案他都不採用。

陳望有一個更為穩妥,比起前兩個方案更好的辦法,也是左良玉額和曹文詔兩人絕對用不了的辦法。

“舉赤旗。”

陳望舉起了手中的馬鞭,沉聲下令。

一旁的傳令兵立即舉起了一面赤色的旌旗,勐然搖動了起來。

“嗚————”

低沉的號角聲緩緩在陳望的身後的響起。

陳望勒馬止步,向著身側投去,眾人的目光也隨著陳望一併而去。

就在右側,八輛巨大的炮車被緩緩推上了土丘之上。

時代已經變了,攻城拔寨為什麼還要用笨辦法?

口徑即是正義,射程即是真理。

大風起兮雲飛揚,大炮開兮轟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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