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四月初三。

興安城外,闖軍大營。

十餘萬人的營地,一眼根本無法望到邊際,綿延數十里。

在面對著興安成的一側方向,一道又土木構造的簡易營牆已經豎了起來,在其外面還有數道簡易的壕溝。

這些舉措都是為了防止可能出現了襲營。

闖軍大營之中一片肅穆,營牆之上佈滿了守衛的軍兵。

透過轅門望去,在層層軍帳、片片槍矛之間,一頂龐大的青幕軍帳分外惹眼。

大帳之外甲兵林立,帳前十餘面旌旗一字排開,最中央的旗幟最為高大,旗幟之上簡潔明瞭,只有一個斗大的“闖”字。

這裡便是高迎祥所在的中軍大帳。

此時的中軍大帳之中,高迎祥穿著一身硃紅箭衣,頭戴網巾,揹負雙方,站立懸掛在正堂的輿圖前方。

高迎祥高鼻深目,目光深邃,一眾身穿著盔甲的將校則是站立在帳中兩側,束手等待著高迎祥的將令。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平利、紫陽、洵陽三城連帶著周邊的一些城鎮,都已經是被攻破。

漢中府沒有怎麼受災,因此在三城和周邊的地區得到了極多的糧食。

目前軍中最為緊要糧食的危機也得到緩解。

高迎祥留了鑽天鷂王成繼續守衛紫陽,防止明軍從四川省馳援而來。

其餘的人則是被高迎祥全部撤回了興安城外。

劫掠漢陰,偵察石泉的騎兵部隊也回到了興安城外,他們也帶來了來自漢中府中部的訊息。

漢陰城沒有被攻陷,但是漢陰城周邊的鎮鄉卻是全都淪陷。

闖軍燒燬了他們所能看到的一切,也帶走了他們所能帶走的一切。

石泉方向也遭到了劫掠,不過大部分的城鎮都還是保全了下來。

高迎祥目視著身前的輿圖,結合從各方面收到的訊息,局勢正越發的明朗。

偵察的騎兵在石泉抓了很多的人,從那些人的口中他得知了周遇懋帶領的那一支三千人的軍隊並沒有在石泉停留,而是往更西方去了。

而也沒有外地的從北方的棧道進入石泉的附近。

一些膽大的偵察騎兵甚至還深入到了西鄉和洋縣,他們帶回的訊息更是高迎祥吃了一顆定心丸。

透過收集而來的訊息,高迎祥確認了洪承疇並沒有向漢中府增兵。

漢中府應該只有周遇懋和陳望兩營的營兵還有一些衛軍防守。

輿圖上的漢中府興安被標上了紅點,高迎祥的目光在興安城上停留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又將目光移開。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輿圖的最上方,漢中府的上方——西安府所在的位置。

在輿圖的最上方,西安府的中心地帶,作為省城的西安城比其餘的城池在地圖上更為矚目。

西安、西安……

高迎祥眼神微暗,心中不由嘆了一口氣。

三次攻打西安,卻都是沒有辦法打破西安。

反而是接連受挫,損兵折將頗多。

高迎祥的心中猶如明鏡一般。

他很清楚,他們可以做一時的流寇。

但是,他們不能做一世的流寇。

流寇始終是流寇,流寇始終是寇,成不了大氣。

他們現在再如何的發展,再如何的擴大,終究都是流寇。

三原大戰,他麾下有足足數十萬大軍,但是就算是存在著數十倍的兵力的差距,最終他們都沒有能夠擊敗洪承疇,更別提攻下西安城。

攻不下西安,取不了關中,他們就只能是流寇。

天下雖大,但是卻沒有他們多少的容身之地。

大明有兩京十三省,但是真正能夠做為基業卻並沒有多少。

南直隸、北直隸是明庭的核心所在,明軍的勢力最強。

山東、河南、湖廣、江西、浙江、廣東、廣西、福建,這八省要麼離得太遠,要麼無險可守。

如果以這些地方為根據地,明軍四面八方合圍而來,如果固守不動,無疑是死路一條。

雲南、貴州、四川三省有險可守,也是王霸之業。

但是三地土官眾多,地形複雜,情況莫測,三省的軍兵更是戰力不俗,他們扼守在進入其地的要道之中,阻擋了一切的敵人。

排除了這麼多的地域,剩下的能夠作為基業的,只剩下了山西和陝西。

山西東有太行山脈作為屏障,西有黃河為阻礙,南有黃河、中條山可以依仗,北有長城可以防守,可以作為基業。

但是山西近年不斷大旱,省中軍兵眾多,太原鎮更是雲集重兵。

太原作為明軍在北方的軍事重鎮,數百年一直經營,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固若金湯,要想攻克難如登天。

而不攻下太原,那麼整個山西就被明廷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留給高迎祥的選擇實際上從一開始到現在,其實都只有一個——陝西。

而要攻取陝西省,就必須要先攻克西安城,攻下西安府。

陝西其他地方都因為大旱而寸草不生,萬物凋零。

整個陝西省,唯有關中地區的土地可以種出大量的糧食。

佔據西安城,佔據關中,再取關中四關,那個時候他們就可以擁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發展環境。

依靠著西安城和關中地區,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西安城作為陝西第一大城,城防森嚴。

不需要太過於擔心外部的威脅,就可以開始招募工匠,打製兵器和盔甲。

兵器和盔甲,武備在戰場上的影響其實極為巨大。

跟隨著高迎祥一起進入漢中府的七十二營營首,將張獻忠也算入內的話,一共有五人。

五人裡面,張獻忠的勢力最強,麾下精騎足有三千,馬軍共有兩萬四千人。

步隊一萬五千人,飢兵五萬四千人,老弱婦孺有兩萬餘人。

張獻忠麾下部隊總人數有近十二萬人,比起高迎祥來說人數還要更多。

其餘的四營一共加起來,共計差不多四萬人左右。

只不過他麾下部隊的質量自然是和高迎祥沒有辦法相比。

在精騎的數量直接就少了五千人,馬軍人數雖然相差不多,但是雙方的戰鬥力並非是一個量級。

飢兵的戰鬥力彼此之間差距不大,但是步隊和馬軍之間的差距卻是極大。

馬軍和步隊其實雙方只是一個擁有戰馬,一個沒有戰馬,除此之外在戰力上幾乎沒有區別。

大部分的馬軍在真正作戰的時候他們都是下馬和步兵一樣結陣。

高迎祥麾下的步隊和馬軍經歷了長期的訓練,他們的行伍整齊,軍容齊整。

實際上他們的戰力不比那些內地一些軍鎮的營兵要差,他們所欠缺的只是武器和盔甲。

但有甲和無甲的軍隊之間存在著一道巨大的鴻溝,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還是敗多勝少的最大原因。

在後世的某些影視劇之中,盔甲就像是紙湖的一樣,隨意就可以砍破。

但是在真正的戰場之上,哪怕是最劣質的革甲都可以在關鍵時候救人一命,更不用提防護力更為出眾的鐵甲。

同樣的素質之下,有甲的軍隊甚至能夠完成對於無甲軍隊的碾壓。

在遼東戰場之上,野戰之時後金兵最常用的戰法,就是推著盾車抵至近前,或是騎乘著戰馬奔至近前,連發重箭撕破明軍的軍陣,然後下馬出車,仰仗著身上多層重甲在結陣之後徒步發起衝鋒。

明軍之前對手一直都是少鐵少甲的蒙古騎兵,數百年以來的經驗,數百年以來的軍備都是為了抵禦蒙古人。

當他們的敵人更換成了後金兵之後,以前無往不利的輕弓快刀,甚至沒有辦法對敵人造成任何的傷害。

結果就是在遼東戰場之上,明軍一敗再敗,最後甚至失去了野戰的勇氣。

漢時的一漢當五胡,不僅僅是因為漢軍訓練有素,身體素質更為強悍。

最大的原因其實是漢軍和匈奴軍隊,在軍備之上存在巨大的差距。

強弩、堅甲、利刃、快馬,領先於整個世界的戰法,這才是漢軍橫掃漠北的依仗。

高迎祥很清楚甲胃的作用,但是現實是他沒有時間去招募工匠,去打製甲胃。

官兵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他根本沒有辦法停下腳步,只要停下腳步就會被追擊的官兵咬住尾巴。

固守一地就是自尋死路,高迎祥只能是不斷的帶領跟隨著他的人四處奔走,很多時候甚至不敢停息。

他們能夠得到的甲胃方式極為有限,基本上都是擊敗官兵之後所得到的繳獲。

高迎祥雖然繳獲了不少的甲胃,但是這些甲胃並不足以讓他可以武裝麾下所有的軍隊。

不算饑民和老弱,只算步隊、馬軍、精騎,高迎祥麾下現在一共有五萬四千餘人,但是披甲率卻只有百分之十五左右。

精騎有甲者在五千人左右,其餘馬軍、步隊共有三千人左右持有甲胃。

而就是這個數量的甲胃,也是因為他領兵在勳陽山區憑藉有利的地形,一舉擊潰了盧象升帶領的官兵,繳獲了眾多的武備,才讓披甲率上升到百分之十五左右。、

原來軍中所持有的盔甲和武備還要更少。

“西安……”

高迎祥握緊了拳頭,眼眸逐漸的明亮了起來。

他的目光從西安所在的位置移開,重新放在了興安城上。

高迎祥的目光閃爍,心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他謀劃了近兩年的時間,期間所做的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攻取西安而努力。

他之所以留李自成、惠登相等人在陝西,又讓李養純、林勝泉等人滯留在鳳翔府和鞏昌府,就是為了再度進攻西安府而做準備。

李自成、惠登相兩人在北方延安府等地攪動風雲,吸引洪承疇帶領的官兵主力北上。

到時候西安府內防衛力量將會達到最空虛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就從漢中府過棧道突入西安。

而李養純、林勝泉等人則從西面響應。

只是李養純和林勝泉卻是被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陳望給斬殺,而鳳翔府內他留下的另外兩營部曲也被曹文詔所剿滅。

而就在前段時間,高迎祥也收到了來自北方的訊息。

二月之時,滿天星、混天星被斬,過天星惠登相歸降,被授為遊擊,被分配在了賀人龍的麾下。

如今陝西境內的北方只剩下了李自成還在獨自支撐。

北方的訊息難以傳遞過來,這些訊息都還是勳陽之戰那些被俘虜的官兵的口中得知,李自成的境況好像也並不太好。

高迎祥的目光往上移動了些許,停留在了西安府的南部——商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之前他讓老回回馬守應等人領兵進入商洛的山區。

馬守應並沒有讓他失望,前去進剿的官兵被馬守應擊退,如今馬守應已經在商洛山穩住了陣線。

如果自己領兵進攻西安城,那麼馬守應可以立即帶兵響應。

高迎祥面色凝重,眼眸之中盡是擔憂。

說實話,現在他的心中沒有多少底氣。

陝西省北部如今僅剩下李自成一軍,他不知道李自成能不能夠按照預定的計劃,將洪承疇帶領的陝西官兵主力帶往延安府。

如果洪承疇帶領的官兵主力不動,那麼他從漢中府過棧道突入西安府內的計劃很可能會出現意外。

一旦行軍的意圖被發現,官兵以逸待勞,張網以待,那麼到時候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就算是官兵沒有發現,自己領兵到了西安府內,西安城內有上萬名官兵,他們攻下西安城的機會也極為渺茫。

高迎祥心中長嘆了一聲,皺起了眉頭。

他真正能夠做出的選擇並不多,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而且他現在也沒有了什麼退路。

其實就河南省轉到湖廣省的勳陽府時,他就已經是沒有了退路。

盧象升現在在南陽城不斷的調兵遣將,又往襄陽城增兵。

再過月餘的時間盧象升就可以堵死他們北上河南省的道路。

局勢正不斷的惡化,再逃下去,再這樣持續這種情況。

陝西、山西、河南他們經過的這些地方會越來越糜爛。

在日後就算是佔據了這些地方,也沒有任何的價值。

他手中的牌實在是太差了,差到他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只有選擇鋌而走險這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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