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城固若金湯,進攻興安的代價流寇承受不起。”

“高迎祥不會進攻興安,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做蠢事。”

興安東城城樓閣中,一眾將校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望的身上。

陳望一手舉著一面紅旗,另一隻手撐靠在沙盤的邊沿,環視了眾人一眼後,將目光又重新放回了身前的沙盤之上。

在陳望的身前,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方桌,桌面之上就是一面用沙土堆制而成的簡易沙盤。

這面沙盤是陳望依據著手中的山川地勢圖,徵募了一批匠戶,指揮著匠人制作而成的。

相比餘平面的地圖來說,三維的沙盤給人的感覺更為直觀,更方便部署和安排軍隊,制定軍事計劃。

也正因為如此,後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在技術的不斷革新之下,沙盤開始得到廣泛應用。

陳望讓人制作的沙盤自然是達不到後世那種專業沙盤的水平,但是現在只是冷兵器時代,沙盤的精細程度並不需要多高便可以滿足戰爭的需求。

沙盤囊括的地方並不大,但是也包括了漢中府、勳陽府、襄陽府、南陽府四府的地方。

當然襄陽府、南陽府只是在沙盤上出現了一半地方,而漢中府的西部,也就是漢中城以西的城池山脈也沒有塑造出來。

在勳陽府和襄陽府、南陽府三府的方向,密密麻麻插滿了紅旗。

這些紅旗自然是代表著襄陽府內的營兵,還有盧象升麾下的部隊。

現在盧象升因為之前的戰敗還沒有緩過來,在江水的沿岸設防,並沒有追擊過河。

正因為如此,流寇沒有辦法再北上返回南陽府。

興安城的位置插著一面略大一些的紅旗,上面用白色的筆墨寫了一個頗為醒目的“陳”字。

這面旗幟自然是代表著陳望自己率領的援兵營。

而在洵陽、平利、紫陽三城的上面則是隻有一面小的紅旗。

三城只有民兵和衛軍,因此只有小旗。

沙盤的最西面,是漢中府的漢中城,漢中城的上方也插著一面紅旗,上面寫的是“周”。

這面旗幟自然是代表著周遇懋和其麾下的遊兵營。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的情況,所以陳望讓周遇懋帶領著三千多名軍兵返回漢中保衛漢中城。

用的理由是漢中府腹地又出現了匪亂,需要有人帶兵前去平叛。

不過實際上則是為了保護漢中城,更準確來說是為了保護瑞王。

洪承疇下發的的軍令上面明言,漢中府的防務應當以保護瑞王安危為首,陳望自然是需要做出回應。

不做出回應,只怕是會讓洪承疇感覺自己不聽其號令。

而且就算是洪承疇不傳令來,陳望也不會讓瑞王有任何的閃失。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瑞王賞賜的那些豬羊糧草,而是因為瑞王一旦身死,漢中城被攻陷。

這個責任都需要陳望來負,失陷府城,藩王死難,就是九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陳望原本都是打算自己領兵返回漢中城,這樣不僅可以保證漢中城的安全。

自己的安全也有保障,而且還能夠最大程度減輕對於歷史軌跡的影響。

但是反覆權衡利弊之後,陳望還是放棄了這一想法。

那個時候他領兵返回漢中城,無疑於宣佈直接放棄整個漢中府的東部地帶,這要是問起責來,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漢中府的東部可以丟,但是不能這樣丟。

所以陳望選擇留在興安,這樣就算是興安周圍的城池全都丟掉。

他也是面對數十萬盡力抵抗後落敗,而並非是逃跑和坐視城池淪陷,責任也不至於太重。

“高迎祥的第一步計劃,就是要先攻陷興安城周邊的城池,將興安城孤立起來。”

陳望握著手中的紅旗將其橫舉著指向沙盤。

“首先他們要做的,必定是要拔除洵陽、平利、紫陽三城……”

一眾將校的目光也隨著陳望手中的紅旗轉向了沙盤之上。

洵陽縣的淪陷是遲早的事情,而且應該也是三城之中最先淪陷的城池。

洵陽城在興安的東北,流寇從勳陽府過來中途經過的第二座城池就是洵陽。

第一座城池是白河,處於勳陽府和漢中府的交界處,白河城早在三月初時便被高迎祥領兵攻破。

其實陳望一開始打算並非是放高迎祥入境,而是計劃在白河縣內設防阻止高迎祥西進。

但是他麾下的兵力不夠,雖然可以佔據一定的地利,但是也難以阻擋大量的流寇。

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算是在白河縣擋住了高迎祥帶領的一眾流寇。

高迎祥也可以轉向勳陽府的南面,經由勳陽府的竹溪、漢中府的平利一線進入漢中府內,威脅興安。

平利、紫陽兩縣。

平利在興安城的東南方,與湖廣行省的勳陽府竹溪縣接壤。

紫陽在興安城的西南方,與四川行省的夔(kuí)州府相鄰。

兩城都地處要道之上,流寇佔據兩城便可以有效的阻礙從湖廣方向,還有四川方向馳援而來的官兵,解除後顧之憂。

而且攻陷了這三城之後,流寇不僅可以獲得大量的糧草補給,還可以獲得人力上的補給。

可以預見,三城的百姓將會成為之後進攻興安城,或是進攻其他城池時的炮灰。

然後那些經歷了戰場的洗禮,經歷了大浪淘沙活下來的幸運兒將會成為步隊,成為馬兵甚至是成為精騎。

流寇就是用這樣血腥的辦法,來持續的增強自己的戰力。

無論是張獻忠、還是馬守應、李自成,就是高迎祥都是採用這樣的方式來選兵,來養軍。

不存在慈悲,也不存在仁慈,因為這世道如此,天下如此。

天下並不安寧,世道也並不平和。

這是亂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雖然殘酷,但是這就是身處於亂世所需要明白的現實。

說白了,如今這天下對於流寇來說,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養蠱場。

只有那些最毒、最狠、最兇的蠱蟲才有資格活下來。

“而後便是漢陰。”

陳望手中的紅旗向著興安城的西北方移動了些許,紅旗指向的位置,正是漢陰城所在的位置。

“之前闖軍有超過上萬的騎兵往漢陰賓士而去,他們的目的地應該是漢陰。”

“闖軍去了這麼多的騎兵”

陳功眉頭緊蹙,目光在漢陰的四周遊離著。

“不會去更遠的地方嗎?”

漢陰城的城防雖然還行,但是其中並沒有多少的守軍,只有一千多的衛軍,還有八百多的民兵。

守城還行,但是卻沒有任何的辦法去管城外闖軍騎兵。

過去的闖軍騎兵足有上萬之眾,如今整個漢中府都沒有任何的武裝力量可以攔截他們的行動。

胡知禮和胡知義兩人也是抬起頭來看向陳望,他們也感覺闖軍出動那麼多的騎兵應當不會只在漢陰的周邊活動。

“闖軍的騎兵最多去到石泉,他們不會深入過多。”

陳望搖了搖頭,指著漢陰繼續說道。

“闖軍去的全是騎兵,沒有帶一名步卒,這證明他們並非是前去攻城掠地。”

“闖軍騎兵大多輕裝簡行,多一人雙馬,他們的目的之一必定是劫掠。”

陳望取過一面小一些的黃色旗幟,將其插在了漢陰城的西北部位置,而後指著漢陰城的西北部。

“高迎祥是一個謹慎的人,不會輕易冒然行事,”

“他派出這支騎兵的目的除了劫掠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偵察。”

“最多有小股的偵察騎兵去往石泉偵察情況,人數絕對不會太多。”

胡知義眼神微凝,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言問道,

“將軍,為什麼斷定高迎祥是一個謹慎的人?”

胡知義的問題,其實也是陳功他們的問題。

陳望言之鑿鑿,彷彿對於高迎祥很是瞭解。

但是他們之前和高迎祥根本沒有任何的接觸,他們知道的所有資訊都只是隻言片語。

“很簡單。”

陳望笑了一笑,看著胡知義心中有些欣慰。

他並不想胡知義、胡知禮等人成為他的應聲蟲。

他沒有辦法親歷親為每一件事情。

如今麾下的軍兵只有幾千人,他還可以一個人統領。

但是等到軍兵越來越多,一萬人、兩萬人、三萬人、甚至是十萬人時,他沒有辦法全部親自指揮。

指揮和統兵的權力必然將會下放,陳功和胡知義、胡知禮等人必須要跟上他的腳步。

陳望抬頭又看了一眼唐世平和趙懷良,然而解釋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很多時候,你要了解一個人,並不知道認識他,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資訊,一些細節足以讓你知曉一個大概的性格和特點。”

陳望點了點了沙盤的邊緣,停頓了一下,等到眾人的目光都聚集而來後,接著說道

“以高迎祥舉例。”

“遍觀高迎祥起家之後的行徑,其實就可以看出高迎祥是什麼樣的人。”

“車廂峽一戰,流寇等眾被困於車廂峽險些全軍覆沒。”

“自此之後高迎祥無論是領兵去往何處,都確保留有後路,留有後手。”

“當然這些都沒有辦法徹底確定,讓我篤定的一點其實是因為在我們還在西安府的時候。”

陳望的目光轉向了沙盤的北面,繼續道。

“洪軍門在西安府張伏設疑佈下疑兵,高迎祥因此一直不敢再回西安府中,一直拖到八月份才領兵進往進入西安府內。”

“這一次,闖軍留下了兩大部的軍兵分別在興安的東面和西面紮下營寨,為的就是害怕我軍出城。”

“高迎祥麾下足有二十萬眾,我軍不過六千人,騎兵不過千人,但是他都這樣小心謹慎。”

陳望轉過頭,看向胡知義問道。

“知義,你由此可以推算出為什麼我說高迎祥不會讓麾下的騎兵太過於深入嗎?”

胡知義沒有想到陳望會突然提問,不過他並沒有手忙腳亂,在思索了片刻之後,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桉。

“高迎祥沒有我們的視角,所以他並不知道我們的虛實。”

“他不知道如今漢中府我們有多少的軍兵,多少的軍備,不知道我是怎麼佈置安排麾下的兵力。”

“將軍之前調周遇懋往漢中城去,但是他們並不清楚,只是知道將軍調了一支軍隊往西北方去。”

“從漢陰到石泉,只有一條道路可走,沿途道路狹窄,沿途設伏地點頗多,而且也不便於騎兵行動。”

“所以高迎祥絕對不會讓麾下部隊深入太遠,他擔心派出的部隊遇到伏擊。”

唐世平長於後勤,趙懷良擅長處理人情世故,胡知禮善於觀察,陳功戰場嗅覺靈敏,勇武過人,臨陣反應果斷。

而胡知義則是在統領軍兵,還有軍略方面要更強一些。

只不過是短短的時間,他便已經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陳望微微頷首,肯定了胡知義所說的話。

“除去劫掠和偵察之外,高迎祥派了這麼多的騎軍過去其實還有一點……”

“他要確定沒有軍隊會從西北方過來馳援我們。”

因為趙台山的威脅,所以高迎祥在興安城東和城西各設了一處營地,兩處營地之間互不相接。

如果有官兵從漢陰的方向突然襲來,駐紮在西方的流寇將有遭遇城內城外的兩面包夾的威脅。

高迎祥這樣的安排,正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興安城暫時是安全的,只需要謹防敵人從地道潛入即可。”

陳望轉頭看向唐世平,吩咐道。

“你稍後前往府衙向興安州的知州稟報,就說流寇勢大,粗略估計有三十萬眾。”

“為今之計只能是堅守城池,圍城恐怕要持續很久的時間,請務必注意糧食的消耗。”

只要不出意外,興安城絕對不會被攻破,唯一能夠使得興安城陷入危險的就只有內部的問題。

糧草的問題是最大的問題,軍糧並不缺乏,之前陳望在領兵來時,還一併運來了大量的軍糧,但是其餘百姓的消耗陳望就沒有辦法了。

這些事情他沒有權力去管,只有依靠興安州的知州了。

陳望抬起了頭,目光越過身前的沙盤,又越過了不遠處城牆的垛口,最後落到了城外的闖軍的大營之上。

在歷史上高迎祥確實是一個謹慎的人。

他帶領著原本已經要被消滅,成為一盤散沙的農民軍躲過了無數的危險,重新復起。

一路上千裡轉戰,他依靠著自己的判斷一次一次挽救了農民軍的命運。

但是他卻在崇禎九年的七月,冒著巨大的風險從漢中府北上進往西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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