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磐峰。
這座靈峰高逾千丈，山腳處開鑿有登山石階，直通山巔的黎山道院。
石階旁豎立一塊解劍碑，碑上佈置有禁飛法陣，杜絕皇城修士在峰間飛行，大家想要前往黎山道院，必須沿著石階徒步攀登才行。
方獨樹等人趕到山腳時，有幾位金丹期僧士也正好尾隨而至，他們瞧見方獨樹後，立即追了上來。
雙方在解劍碑處聚在一起，結伴登山。
途中方獨樹與一位獨臂僧人並肩同行，邊問：“大師是想打聽噼苦願師的死因嗎？”
這獨臂僧人正是小願寺的噼力願師，他豎掌回答：“前日鄙寺的戒律堂首座陪同散花派執法殿的向長老，聯袂拜會了方施主，已經問清噼苦師弟與向施主的死因，不用貧僧再多費唇舌。”
當年噼苦願師與向培凝全部死在隕星園，他們都有魂牌寄存在小願寺與散花派，他們身亡一刻，兩派總壇就已經收到訊息。
方獨樹入駐皇城第二日，兩派就有長老找上門，專門打聽死因。
方獨樹承認自己親歷了噼苦願師與向培凝的死亡，指出兇手是屠鹿人薛斧克與冥修施留公。
因為人證傅玉卿被困在長青界，方獨樹的私人證詞就顯得沒有說服力，但小願寺與散花派都沒有刁難方獨樹，兩派讓戒律堂首座與執法殿長老登門，僅僅是走個形式，展現一下門派對失蹤弟子的重視。
至於方獨樹的證詞究竟有幾分可信度，兩派都不準備追查到底，畢竟在老泉關時，楚上師親口承諾，要把方獨樹推薦到大羲朝廷與神洲上宗，兩派絕對不會去觸楚上師的黴頭。
其實就算沒有楚上師發話，兩派照樣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方獨樹救過符神通，符家欠了方獨樹人情，以現今符家的王族身份，他們有能力要求兩派息事寧人。
出於這個緣故，噼力願師就非常知趣，他並不打聽自家師弟死因，只提到另外一件事：“以往涼國有佛門下院，專門提供給女徒修行，這些下院都是遊方女尼創立，她們很多都法力淺薄，時常被途徑散修干擾清修，為了自保，她們就與小願寺建立朝佛關係，好借用寺名止退宵小。”
涼國佛門昌盛，遍佈河西的出家尼姑往往會前往涼國開闢居所，但小願寺不收女徒，她們拜不進去，就獨自成立了寺庵，卻又怕被散修欺負，於是在徵得小願寺同意後，掛上了小願寺下院的名頭。
這些下院在名義上聽從小願寺佛旨，日常卻不歸小願寺管轄，男僧與女尼基本不接觸，除非遇上傾覆災難。
噼力願師又道：“隨著勾葉人攻入涼國，小願寺已無傳佛之所，被迫遷入皇城暫避，諸位願師經過商議，決定解除與下院關係，令侄女碧方的靈碧齋，也是鄙寺下院，方施主可以通知於她，今後靈碧齋與鄙寺已經再無統屬了。”
遷入皇城後，小願寺已經喪失所有領地，下院寺眾隨同小願寺一起居於皇城，就算他們對男僧與女徒進行了分開處理，仍舊引起了城內的風言風語。
所以雖然現在小願寺門徒較少，已經承受不起門徒脫離，但為了佛門清譽，仍舊要斷掉與下院女徒的聯絡。
這個決策不是針對碧方一人，而是所有女尼，往後她們要自行清修，不管還俗也好，還是在黎國境內再闢寺庵，都不準再借用小願寺下院之名。
本來方獨樹就打算找噼力願師談一談碧方的事，想不到小願寺竟然要驅逐所有女尼，這倒是省了他的口舌功夫：“大師，如果碧方把靈碧齋解散，她自己還俗，貴寺會有約束嗎？”
噼力願師道：“鄙寺與靈碧齋已無統屬，碧方何去何從，自有她自己做主，鄙寺不會干涉她分毫。”
方獨樹又問：“碧方還有位師姐定梅師太，她是如何打算的？”
當初定梅師太就是跟隨噼力願師從涼國撤走，進駐了皇城，噼力願師知曉情況，嘆息著說：“河西戰亂，越演越烈，不知何時才會結束，鄙寺都是出家人，總不能常年待在戰場上殺戮，這有違佛規，也非我等所願！”
方獨樹辯駁一句：“確實難為諸位大師了，但我們身在河西，無論朝佛之心再虔誠，都不會被勾葉人區別對待，他們可不管和尚道士，一律都要清洗乾淨的。”
噼力願師哪裡不明白其中道理？他追隨小願寺堅決抵抗勾葉人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勾葉人要對河西修士斬盡殺絕？
但勾葉人這麼做是為了生存，站在勾葉人的立場上，沒有是非對錯。
小願寺與勾葉人對決，並不是降妖除魔，如果殺孽太重，今後還怎麼修行？恐怕所有小願門徒都要背上殺生包袱，最終造成惡果，修為難以寸進，或被心魔汙穢佛心。
現如今，小願寺眾的厭戰情緒極其嚴重，上至方丈忘累古僧，下至幼徒沙彌，他們都不願意繼續打仗，但勾葉人與屠鹿人已經逼到眼皮底下，他們又和談不成。
那就只能躲避了。
噼力願師又透露：“前幾日方丈從老泉關傳回法旨，令寺中幾位大願師出外尋找南天佛國，如果找到，鄙寺會集體南行，前往南天求取佛門真經。”
小願寺內肯定不是所有門徒都願意長途跋涉，到時會遵循自願原則，願意去南天求經，無論男女門徒全部帶走，不願意的話，那就留在河西做一介佛門散士。
噼力願師此言一出，不止方獨樹感到錯愕，旁邊的鐵銘與臧劍文師幾人，全都震驚不已：“聖僧們竟然要離開河西，前往南天佛國求經？南天佛國在什麼地界，距離河西有多遠？”
噼力願師給不出答桉，只說到了青河神洲，就一定能打聽出南天佛國的位置。
聽他的口氣，離開河西的意志相當堅決。
這讓鐵銘與臧劍文師幾人變的消沉起來，須知小願寺實力極強，寺內有數位元嬰修士坐鎮，如果他們全部離開河西，將是極大損失。
新成立的大磐朝廷，所面臨的局勢也會更加嚴峻。
一路聊到山頂，他們都在談論這件事，以致於參加龜靈法會的心思都被衝澹了下來。
唯獨方獨樹抱著平常心，天要下雨孃要嫁人，攔是攔不住的，就算小願寺離開河西無法避免，也根本不需要憂慮，因為這對河西戰勢毫無幫助。
方獨樹對龜靈法會抱有不菲興趣。
整座大磐峰上下，都屬於黎山道院的範圍。
主建築設在峰頂，共有兩部分組成。
其一是議事殿，其二是大磐道場。
議事殿是一座精美閣樓，樓內另闢有單獨結界，專門提供給祖師與長老，來此商議重要國務。
大磐道場是一片戶外廣場，作用是傳道與講法，臨時需要使用什麼建築，往往是臨時搭建。
今天的龜靈法會，是由國主符遠的幾位弟子主持，他們早早趕來大磐道場，提前在道場上開闢了四座靈池。
每一座靈池都有百丈方圓，池內靈氣滿溢，在池上空分別結出鐘鼎、甲骨、結繩、道蓮四道靈影。
方獨樹等人趕到山頂時，四座靈池周圍已經匯聚了數十位金丹期修士，他們三五成群的圍成一團，正在饒有興致的觀摩著四道靈影。
大家全都出自河西諸派，擁有將近十年並肩作戰的情分，相互間已經非常熟悉。
等打完招呼。
方獨樹也來到靈池附近，仰頭觀看靈氣凝結出來的幻象。
“這些幻象都有什麼來歷？”方獨樹是第一次參加龜靈法會，對這裡的佈置一無所知。
聽見他問話，鐵銘與臧劍文師本欲給他解答，卻見看守靈池的一名靈衛忽然走過來，笑著自我介紹：“在下喬白眉，見過方文師。”
方獨樹瞧了他一眼，見這人長著一雙白眉，竟也以此命名，很是稀奇。
方獨樹不知他身份，隨口回道：“閣下負責看管法會，對這些靈池的情況應該是瞭如指掌吧？”
喬白眉道：“確實很熟悉，不管方文師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盡情提出來，我旦有所知，都願意給方文師解惑。”
“哦？”
方獨樹朝左右望望：“這位大人倒是熱心腸。”
身邊的鐵銘與臧劍文師幾人，臉色都有些尷尬，他們沒有理會方獨樹，而是拱起手，恭敬給喬白眉見禮。
喬白眉面無表情的甩了甩手，算是回禮，爾後重新把目光放在方獨樹身上，也恢復了熱情笑意。
這一番對方獨樹禮遇的舉動，不止讓鐵銘與臧劍文師幾人莫名其妙，周圍的金丹期修士們也都感到納悶之極。
方獨樹不認識喬白眉，他們可是一清二楚，人家是國主陛下的親傳弟子，神洲上宗的本地人士，修為已經練到金丹期圓滿，是在場群修法力最高深的幾人之一。
前幾次舉辦龜靈法會，喬白眉都有在場，對誰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偏偏今天對方獨樹另眼相待，行為著實有些反常。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這次的龜靈法會就是專程給方獨樹舉辦的。
方獨樹的《兩儀道》在青河神洲極有名氣，喬白眉這批上宗弟子全都如雷貫耳，得知方獨樹就是悟道人後，態度轉變不足為奇。
關鍵是國主符遠聽聞《兩儀道》悟道人回城，立即就有邀請悟道人的念頭，於是就給喬白眉下令，這才有了今天的龜靈法會召開。
喬白眉深知國主符遠對方獨樹的重視程度，於是主動上前攀談。
方獨樹手指靈池，逐一望過去，然後向喬白眉請教：“池上幻象依次是鼎、甲、繩、蓮，暗合了我們修士參悟的真文層次，如此擺設是不是另有玄機？”
喬白眉道：“這些靈池的運轉，並非故弄玄虛，方文師，你聽我細細道來。”
方獨樹抬抬手臂：“大人請講，我洗耳恭聽。”
喬白眉言語簡練的介紹：“這四座靈池其實都是根據陛下的悟道歷程所演化出來的幻境！陛下在小隱宮修行時，受到宮內一位先賢所遺留的道皿啟發，此皿名為《四聖醒靈》，需要分別參悟出一部鐘鼎法、一部甲骨法、一部結繩法、一部水蓮法，然後讓四法合璧，此皿才能大成！”
小隱宮是五嶽上宗之一，也是國主符遠投拜的師門。
方獨樹面露讚許：“四法合璧才能成道，很有奇特之處，陛下參悟到什麼程度了？”
“方文師這邊請，我逐一給你講解！”喬白眉的一舉一動都甚有禮儀，對方獨樹甚至到了恭敬有加的地步。
在五嶽上宗，似方獨樹這種悟道天才，所有弟子都不敢慢待，哪怕是修為高深的元嬰修士與化神上師，都會進行拉攏。
方獨樹頓悟的《兩儀道》能榮登真魔榜頭名，證明他在悟道領域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超凡天賦，這種天賦極其稀有，與那些根骨天資全然不同。
一個根骨天資上佳的修士，或許可以在修行上一日千里的精進，甚至衝關進階也易如反掌，但只要是進行悟道，這些修士往往會處處碰壁。
從古至今，修煉天才在五嶽上宗遍地都是，悟道天才卻是鳳毛麟角。
真正的悟道大宗師，他們能依靠一己之力，拉動整個修仙界的戰力提升，助推整個修仙界的實力增強，他們能把古時修士的所有道法全部斬落馬下。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指就是悟道天才，而非修煉天才。
這些悟道天才，不止能參悟出自己的獨特道法，其他修士遭遇的任何悟道難題，只要到了他們手上，往往也可以迎刃而解。
正是由於修仙界存在這樣的慣例，國主符遠才組織舉辦了這場龜靈法會，他對方獨樹寄予厚望，過去幾十年一直困擾他的悟道難題，或許能在方獨樹手上被解開。
“陛下參悟《四聖醒靈》已經有數百年，他已經陸續參破鐘鼎法、甲骨法與道蓮法，卻在結繩法上遇到了障礙！”喬白眉道：“這部結繩法與聖龜有關，他所感悟始終存在漏洞，不能與其餘三法合璧，《四聖醒靈》無法圓滿，他衝擊化神就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