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一陣慌亂腳步聲,打斷山野平靜。

循聲望去,便見一支朝廷州府軍恍如敗家之犬,狼狽竄逃于山野之間。

直到人困馬乏,這才不得不停下腳步。

不知是疏於操練,還是死裡逃生?

眾兵卒毫無軍紀,一個個四仰八叉歪倒在道旁草木上,大口喘著粗氣,滿臉餘季未消。

“一幫賊禿奴蠅蚋畜生,忽悠兄弟們送死,說的比唱得還好聽,看本將回去不參他一筆!”

騎在馬上的小將,在親兵攙扶下,兩腿發軟的下馬。

嘴中尤不閒著,拄著長劍破口大罵。

滿臉驚魂未定。

他今早受命領兵襲擊定遠軍運糧隊,為了保證計劃順利執行,上司更是下發一批符籙。

怎料,敵軍竟如傳聞一般,刀槍不入。

準確的說,一刀砍去,莫名其妙就會滑向一邊,連砍數刀如此,登時軍心大亂。

明明是襲擊者,最後反倒被運糧隊反攻。

若不是窮寇莫追,只怕此時已然身死馬下。

“頭兒,咱們就這麼回去,只怕還未狀告發那賊禿奴,就被軍紀正法了!畢竟隊伍可……死傷過半啊!”

一名親兵憂心忡忡道。

小將聞言這才反應過來,一眼掃過隊伍老臉頓時一白。

可不是,逃得匆忙,隊伍潰不成軍,跟上來的不足三成,這回去鐵定完蛋。

“這、這可咋辦?”

“頭兒,小六在前面發現一個村寨,疑似定遠軍斥候營地,不若將其斬殺,可將功補過。”親兵壓低聲音,語氣充滿誘惑。

小將聞言愕然瞪大眼睛看向親兵。

“頭兒,您也知道,此番回去沒有軍功傍身,說破天也遮不住這死傷過半的大罪啊!”

“本將聽聞,山野之間有明辰仙長巡視,萬一被他發現……”

小將面露猶豫之色。

明辰仙長是最近突然在戰場上冒出的一名道士。

傳聞,其三頭六臂,青面獠牙,嫉惡如仇,但凡遇到屠戮百姓者,定然降下紫色雷霆,將惡徒燒成灰盡,不管是朝廷軍還是叛軍。

“頭兒莫被那些敗軍之將騙了,依小人看,那不過是脫罪藉口罷了。真要有這等人物,莫說國師,叛軍也不會放過他啊!”

“退一步,富貴險中求,待砍了那群斥候的腦袋,正好拿這說事,豈不加令人信服?”那親兵咬牙道。

這次兵敗,將軍高門大戶,責罰再重,也不至於掉腦袋。

說不得還能趁機脫離前線。

他們這些馬前卒可就慘了,輕則編入前線,重則說不得便要砍幾顆腦袋,以明軍威。

“罷了,身為朝廷武將,豈能容忍宵小在眼皮底下猖狂,快快點兵,隨本將陷陣殺敵!”

小將一陣猶豫中,倏然一咬牙,臉色一正,擲地有聲道。

“喏!”

親兵大喜,連忙安排下去。

不多時,緩過氣來的兵卒們,兩眼放光,生龍活虎的隨著頭領馬蹄,掩殺而去。

沒多久,便見林海綠濤掩映下,十幾座茅屋錯落無序的散落在山麓腳下,村外還能看到幾名老漢,正在侍弄農田。

待瞧見一群潰兵出現在村外,一個個目瞪口呆。

——村子太小,鮮少外出,竟不知外面正在打仗!

“兒郎們,前面便是賊營,隨本將衝啊!”

小將舉起長劍,一聲怒吼,便是縱馬狂奔而去,身後兵卒嗷嗷怪叫,尾隨而去。

瞧著端是兇勐無比!

田間老漢見狀,駭得丟下鋤頭,便是向家中跑去。

然而雙腿哪能跑得過四蹄?

一陣勁風襲來,視野頓時天旋地轉,隱隱綽綽間,好像看到一具無頭身體,噴著鮮血。

“哈哈哈……”

小將哈哈大笑,那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終於令他找到幾分尊嚴。

“衝啊!”

潰軍在大呼小叫中,衝入村寨,少頃,慘叫聲,哀求聲,稚童哭泣聲,此起彼伏。

不知過去多久,潰軍人人手持青壯腦袋,離開這座人間煉獄。

臨走時,還放了一把火。

熊熊火光,恍如饕餮兇獸,吞噬著一切證據,滾滾黑煙直衝雲霄,像極了無處伸冤的怨魂。

半個時辰之後,一道青光從空中落下。

——是莫川。

此時,村寨早已化為廢墟,只餘下鳥鳥青煙,訴說著慘狀。

他面無表情,神念掃過,偌大村寨,無一活口。

“嗯?”

倏然,他神念一動,單手掐訣,一縷黑煙自面前湧現,一名老漢模樣怨魂冒了出來。

“仙、仙人?”

老漢先是一愣,繼而涕泗橫流,叩拜於地,痛聲疾呼:“懇請仙人為民做主啊!”

“這是出了什麼事?”

“回仙人的話,老漢正在田裡除草,突然就看到一群兵匪衝進村子,燒殺搶掠,臨走時,還帶走所有人的腦袋,放火燒村……”那老漢忍住悲慟,語無倫次的闡述情況。

莫川默然無言。

自從警告黃老教、朝廷之後,這段時間,他一直奔走在兩軍前線,救死扶傷。

然而任他拼盡全力,殺良冒功之事,依舊屢屢發生。

無論是朝廷,還是定遠軍。

軍紀嚴明或許僅存在於史書記載,生死壓力下,足以將良人扭曲成惡魔。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卷挾百姓衝城的事情少了很多。

當然,這或許僅僅是他的主觀感受。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一人之力終究太過渺小了。”

莫川思忖中,餘光瞥見眼巴巴看著他的老漢,心中一動,捲起老漢,循著潰兵氣息,追蹤而去。

沒多久,便在山野官道上,發現一支潰兵正在休息,神念掃過,那掛滿腰間的腦袋,足以證明他們的惡行。

莫川喚出老漢,問道:“可是他們?”

老漢睹之,登時雙目充血,咬牙切齒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

此時,休息兵卒也發現了懸空而立的莫川,頓時一片騷動。

更有人想也不想,起身便是往林中鑽去。

莫川見狀,面無表情,隨手甩出五命魔靈幡,霎時,鬼蜮張開,萬鬼嘶嚎,無數厲鬼撲上這些殘兵敗將。

不過須臾間,生氣消散,神魂俱滅。

待收起魔靈幡,他隨即落地,伸手一指,一塊巨石從地上隆隆冒出,一行血子篆刻其上。

——殺良冒功,當誅!

做完這些,他轉頭看向老漢,開門見山道:“老伯既已化鬼,往後可有安排,如若沒有,不如幫貧道做事,如何?”

老漢聞言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仙長大恩大德,老漢無以為報,願為奴為僕,侍候仙長!”

“大善!”

莫川暗暗點了點頭,這老漢倒也有點見識,不算迂腐。

思罷,他一把卷起老漢,借香火通道,遁入天妖書院,於天池外圍空地上,召集麾下眾妖。

不多時,無數妖邪雲集而至。

“拜見院長大人!”

眾妖至,拱手見禮,一個個滿臉好奇,不知莫川突然召集眾妖而來何事?

“貧道於雷州所行之事,諸位可知曉?”

莫川盤膝而坐,一眼掃過眾妖,問道。

“可是濟世救民之事?”吞雲真君率先應道。

“沒錯,如今天下動盪,軍閥征戰不休,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貧道有心救世,奈何力有不逮,爾等可願助貧道一臂之力,匡扶正義?”莫川問道。

“弟子願往!”

黃不語越眾而出,拱手參拜。

莫川滿意頷首,心中有些唏噓。

黃不語是他踏入這方世界所遇到的第一頭妖邪,如今三年過去,修為剛過百年。

放在外面,稱得上大妖。

可惜,在他愈發人才濟濟的麾下,已然泯然於眾,如今率先響應,倒也忠心可鑑,可重點培養。

思緒感慨中,場中一片死寂,無人應答。

他一眼掃過,眾妖皆低眉順眼,不敢直視。

二十四客堂大妖尤甚。

定遠軍謀反早已傳遍天下,荊荒眾妖自然早有耳聞。

對於院長孤身闖入黃老宮,只為勸戒定遠軍收束兵卒之事,自然耳熟能詳。

畢竟那渙耀而出的真龍,早已經山野精魅之口,傳遍天下。

然而正因為知道,眾妖反而望而卻步。

畢竟人族百姓生死與它們何干?

最重要的是,在它們看來,這件事完全就是吃力不討好。

說實話,莫川若是加入其中一方,哪怕是揭竿而起,恐怕都有不少妖邪追隨。

唯獨這事,太荒謬,太操蛋!

眾妖之間,廣陵五教弟子亦冷眼相看,心中闇昧不止。

莫川見狀,心中嘆了一口氣,已然猜到原因。

“天子不差餓兵!貧道欲在各縣城村落之間建立眼梢,舉報有功者,賞一斗靈露,值守期滿一月,即可申請入天池修行一日。”

“若是阻攔有功,憑殘魂,可領取兩鬥靈露,入天池修行三天。”

“以上功勞,亦可折換為丹藥法器。”

莫川面無表情,徐徐說道。

眾妖聞言眼睛驟然一亮。

天池,修行一日,勝過數年。

若是泡在裡面修他個一兩個月,少說也能修個甲子道行。

這對於眾多小妖來說,簡直有著莫大吸引力。

要知道,在天妖書院做講師,官拜八院山長,每月也不過三天入池修行待遇。

這要是去了前線,只需蟄伏不出通風報信一下,就有一日修行資格,如此機緣,上哪去找?

“小妖願為院長鞍前馬後!”

“既是救世濟民,理當當仁不讓……”

“震雷院都講,願為院長分憂。”

霎時,一名名妖邪站了出來,滿臉興奮。

不多時,應募人數已然過大半。

值得一提的是,越眾而出者皆是百年之下的小妖,百年之上寥寥。

二十四客堂妖邪,更是無一起身。

他們坐擁洞窟,也被洞窟所縛,自然無法遠赴千里之外的雷州。

除非願意捨得洞窟香火。

除此以外,這些大妖也多受瓶頸束縛,對於靈露所求自然不甚急切。

然而話雖如此,二十四客堂大妖卻忽然感覺有些驚恐。

因為他們突然發現,麾下妖邪已然失控。

事實上,隨著天妖書院的建立,教職工晉升體系的落地,已經在悄無聲息中瓦解著各大洞神的控制力。

尤其是廣陵三教的衝擊,也讓各大洞窟香火銳減。

滿足洞神修行之需都已捉襟見肘,哪裡還有香火分潤手下?

如今莫川又丟擲大機緣,只怕要不了多久,便會有大妖誕生,屆時他們的地位,必然更加搖搖欲墜。

這個發現,令他們驚恐莫名,而又無可奈何。

“大善,願濟世救民者,隨貧道入天池,休養生息,安排事宜,半日之後,赴雷州!”

莫川起身,向天池走去。

心想,微言大義終究不如實實在在的好處啊!

眾妖邪見狀,紛紛跟了過去。

還有一些躊躇不定者,在天池觸手可及之下,也按捺不住追了過去。

沒多久,聚會之地,為之一空。

吞雲真君環顧四周,略一踟躕,一咬牙也追了進去。

餘下大妖面面相覷,最終無人挪動腳步,對於拼死拼活爬到如今地位和境界的它們來說,已然沒有必要再去賣命。

尤其是在人族前線。

真當道錄司和黃老教是吃素的?

……

……

當書院五教弟子,將莫川動作傳回本部,廣陵五教在短暫沉默之後,愈發感到荒謬。

“右演法究竟要做什麼?他不知道這麼做只會得罪所有人?”

“貧道原以為右演法是沽名釣譽,如今看來,他是真英雄啊!”

“依貧道看,不如趁機起事,呼應定遠軍,諸位以為如何?”

“莫急,局勢尚未明朗,此時起事操之過急。”

……

……

克茂城·雙龍寺。

一陣密集腳步聲,迴盪在荒僻後院。

仔細看去,雙龍寺高層赫然雲極而來,與之同行的還有天龍部僧眾。

“阿彌陀佛,師兄,天龍部皆已就位。”

雙龍寺方丈慎宗,走到井邊,合掌禮佛。

“阿彌陀佛,貧僧聽聞雷州大亂,道德淪喪,法度凌夷,匪黨縱橫,餓殍載道。又聞摯友明辰道人,濟世救人,甚為嚮往,奈何身困枯井不得動彈,天龍部可願下山渡劫,超度眾生?”

慎全聲音從井中幽幽傳來。

“師兄,不可!”

慎宗大驚失色,怎麼也沒想到,師兄竟然會下達如此荒謬命令。

“有何不可?”

“正所謂:萬般皆苦,唯有自渡,天意無常,順其自然。眼下天下動盪,我等更應該順應時事,豈能擅自干涉?”

慎宗法師連忙道。

“師兄,天龍部乃雙龍寺之根本,擅自派出,若有損失,雙龍寺危矣!”雙龍寺監院亦開口反駁。

“阿彌陀佛,慎全師兄三思啊,此時派遣天龍部容易,只怕天下一統之時,便是我雙龍寺覆滅之際!”

雙龍寺高層紛紛出言反對。

若非慎全威望太高,只怕已然譏口辱罵。

這分明是要拿雙龍寺未來換他的個人名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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