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墨跡渲出弧線的辦公桌面,有墨跡殘留的手指,以及……

奧默垂首,看向那地板上的鋼筆碎片,其中屬於筆頭的部分還正好靠近著正門。

那姑且只是略有彎曲的筆尖頗為固執的指著奧默,好似抵禦來犯者的槍尖。

這本無必要,奧默想。

雖然他確實是打算‘刺探他人家族秘辛’,但想來魯道夫小姐的情報網路還不至於走到如此天羅地網的地步。

應當只是巧合——他本打算這麼想,但當目光對上的瞬間,他卻也察覺到了對方目光的波動。

波動不奇怪,在你獨自在辦公室裡辦公時,陡然有人前來拜訪,你在目睹對方身份時大抵也會有些表情和眼神上的變化。

但此刻他所面對的是特雷森的皇帝,對方的表情並無變化,連點微表情都難以察覺的精細控制不見得是在學生會練就,更像是在家族之中。

家族…對啊,家族。

他想。

想著對方能保證不在臉上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又如何會在眼神上露出破綻。

這會是在學院裡待久了的鈍化,還是自己確實給了她足夠的刺激?

刺激,這刺激聯絡以家族這份前提,他便又想起了對方在那訓練場前的勸戒。

那時的他,弄不清自己面前站著的是誰,而在見過千明之後,他知道,那是露娜。

不是皇帝、不是會長,也不是魯道夫象徵,是作為魯道夫象徵之前的孩子。

此刻動搖的也是露娜。

而在這之前,這裡的異狀……

奧默垂首,蹲下身來,拾起了那連線著筆尖的那麼一小塊筆身碎片。

奇特的鋼筆筆身質地,看起來像是石頭,或者更準確來說……

他端詳著那灰白色的岩石,注意到了那破口摻雜著細小的,有規則的明暗相間的聚片。

便能得出結論:

花崗岩。

並且還是有聚片雙晶的斜長石花崗岩,這在鍊金化學上講過,硬度居於6-7度,算是硬度較強的石材。

這種東西打造的鋼筆筆身足夠堅固,要捏碎也需要驚人的握力,哪怕是賽馬娘,三冠賽馬娘……

奧默沉默了一下,默默敲了敲光屏。

像是千明代表那般無視私人模式直接窺見螢幕的技巧,顯然是蠻少見的,訓練員大可以當著會長的面在半空敲打,只是那樣未免太過招搖。

將光屏位置劃到下面,藉著收拾地面的功夫也就把字敲出去,倒也不算麻煩。

月環蛇:【魯道夫小姐平日能隨意徒手碎掉花崗岩筆身的鋼筆麼?不動用源能、不怎麼用力的前提下?】1min

:【不用源能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怎麼用力的話,還是夠嗆吧?露娜她】

月環蛇:【好的,回見】

三冠賽馬孃的身體素質向來高於尋常馬娘,但其中多半亦有側重上的差異,這方面的情報是公開資訊裡不會有的,奧默也不清楚,更別說魯道夫象徵的戰績非比尋常。

八冠王的戰績,只有那位在界門區南區劇院裡擔任劇場導演以及主演的好歌劇能夠一較高下。

皇帝與霸王,各自存在於過去與現在,相信總有人會期待兩者在夢之杯的再遇,即便他們都清楚這種事的可能性極低。

鬥獸人倒也不會管那麼多。

“丟在這兒沒關係吧?”

連筆尖都歪了,筆握與筆桿的連線部分都被直接碎了個徹底,哪怕是節省如奧默,也覺得這著實沒什麼回收餘地。

“…沒關係,謝謝。”儼然是在收撿檔案並擦拭著桌面的同時,有些分心的魯道夫象徵,便連回答都慢了半拍。

這對皇帝而言自是不同尋常,但奧默姑且裝作沒有注意,只是收撿完成後,便自顧自的從公文包中抽出一小包紙巾擦拭了一下手指,然後道:

“不客氣,不過魯道夫小姐,其實此次我來拜訪也是有事相求。”

他說著,也順便抽出了兩張紙遞給了魯道夫象徵,即便學生會的幾張辦公桌上都有自備的紙巾盒。

“謝謝。”她仍是如此客氣,只是反應已然足夠迅速,接過了那兩盒紙巾擦拭著最後的些許黑點。

終歸只是一隻鋼筆的墨袋所容納的碳墨而已,雖然這年頭的空間擴容技術頗為發達,也有人會在筆墨容量上做點特別的文章,但,她這支顯然沒有添上那種,會給眼下加重麻煩的功能。

“那麼你想說的什麼事?”

她的擦拭到了最後,但沒有水,終究是擦不乾淨的。

紅木桌面上蒙著一層澹澹的黑跡,猶如一層薄紗。

對此,奧默詢問一旁置物架上的杯子是否可以使用。

那上面擺著一排的杯子。

印著HaChiMi的明黃色杯子,大抵屬於東海帝王。

純正的黑色杯子,或許源自成田白仁。

奶白色的馬克杯,應該是屬於琵琶晨光。

而那直接印著Air的茶杯,顯然是源自氣槽(Air Groove)。

還有那翠綠色的,掛著CB燙金字元的杯子,根本不用說是誰的。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杯子標識,而奧默選的僅僅是最角落的一隻杯子,它甚至有著些許缺口,蒙塵的模樣看起來是許久不曾有過主人了。

魯道夫象徵也沒有意見,懷念的目光無比短暫,只是建議他先拿去水槽洗洗。

她大概以為奧默是準備坐下暢談而找杯子接水。

但他只是拿過杯子便引導著魔力構築那凝結水流的戲法,然後將那汙水冰封一扣,冰塊被他隨手甩到一旁的垃圾桶裡,再次喚出的水流填滿水杯置於桌前。

“加點水才算擦得乾淨。”他這麼說,望著沉默的魯道夫象徵。

在誤會了對方時,人都大抵會有些窘迫的反應,馬娘也不例外。

但這位慄發的馬娘顯然想到了什麼,看著那水杯,再看向奧默,目光與語氣都算得上是平靜:“你來問什麼?象徵家?”

屬於皇帝的一面已然歸來,便連問話都是直扣主題那般母庸置疑。

也令螢幕中的吸血鬼屏息凝神——女巫獸走了,莫里森倒是還在。

只是他在這方面的能力尚不如養子,向來都是當個觀眾,負責充當提心吊膽的氣氛組。

“嚴格來說,是月馳象徵先生,也就是你的叔叔。”奧默卻是沒什麼緊張的模樣,他望著那以沾溼的紙巾擦拭桌面的會長側顏,倒也不是沒有想過前去代勞。

但在這種氛圍下,還是不要表現得太過熱情,才能顯得正常些。

“我和兩位馬娘在某場展覽會上意外遭遇了一場襲擊,參與襲擊的犯罪者指認那位先生為幕後主使。”

“……”擦拭桌面的手停了下來,不論是‘兩位馬娘’還是‘犯罪者指認’都令她回過頭來。

這確是她不知道的,幾乎令她那眉頭擰起,背光之下只有一份陰沉的威嚴。

思考了片刻,她再看奧默時,目光倒是略略柔和了些,就像解除了警報。

“你想從我這裡確認真偽?”

“正是如此。”

“我會查的,如果屬實我會讓他受到懲罰,你們先不要輕舉妄動,”她說,帶著一如既往的,理所當然揹負一切的自信,“你還記得我對你的警告麼?”

“我還以為那是勸戒。”

“對她而言確實算是勸戒。”

“她?”奧默微妙地打量著這一句話把自己一分為二的女性,“我認為一個人的精神性沒必要分得那麼開。”

“那不重要,”皇帝擰著眉,不耐煩的神態遠比周日寧靜威嚴得多,“那對我來說就是警告,你想要的公道,我能負責,但你不能親自涉及這件事,這是為了你的安全。”

“那倆罪犯是我解決的。”

“……”那紫童之中,多少帶著幾分愕然。

“所以我覺得我已經涉及了,至少,若那真是月馳象徵先生的成果,那我至少也算是進入了他的視野。”

“這樣的話你找我就是在孤注一擲?”

“我想確認一份拼圖,”奧默說著,手指晃點著終端光屏,將私人切換至公共,展示著上面的那整理完畢的尤格爾公司員工證言,“這是我和千明已經完成的調查部分……”

“千明?”

“那不重要,”同樣的話語在奧默口中道出卻是一份澹然之上的母庸置疑,“你先看這部分證言,他贊助、資助怪獸實驗的證據是有的,並且我還相信他還有其他領域的贊助,你們象徵家一直專注於賽馬事業,大概對怪獸產業鏈這一塊沒什麼認知。”

“稍等一下,你這上面的情報怎麼連月馳象徵上週吃了什麼菜都有?”

“這是商業報上關於月馳物流董事長的報道內容之一,我個人認為一個人喜歡吃的東西也能給出不少訊息。”

“那他去打高爾夫的事怎麼說?這也是報道內容?”

“這是他發的推特,一個不喜歡用Umastagram的象徵家成員,真令人懷疑精神狀態啊不是麼?尤其還是打高爾夫。”

“這和打高爾夫有什麼關係,我懷疑你這是在非法蒐集資訊。”

“不是,只是用工具收集公開網站上感興趣的內容,委託給旁人清理出有效資料,然後再自己對那些東西組合拼接,就能得出有效資料。”

奧默一臉的正直且認真。

“所以說,皇帝陛下,能不能先別想著把我摘出去,我今天來找你,不論他是否相信你會幫助我,他都會對我試探。”

“你是怎麼在引起祖母興趣的前提下又招惹了我那個對賽馬娘相關毫無興趣的叔叔。”皇帝無言的打量著這個額前與自己一樣有著一縷白色月牙的年輕人。

她承認對方的目光確實格外銳利,尤其是在給自己講述事件時,他的雙眼隱有紅光閃爍,看起來極盡危險,令她有些懷疑自己前兩天的判斷。

或許自己確實是將林頓訓練員看得小白兔了一點,實際戰力威脅姑且不提,這行動力和思路鋪設大概是真有機會把那位叔叔送進局子裡。

雖然或許很快又會被摘出來。

但她得承認對方確實和自己過去認識的訓練員都有很大的不同。

比起那65分的試卷,他在這方面的能力卻是能給一百分。

百分制。

“可能這就是引力吧,我只是應邀參加一場魔導法杖展會而已,突然就有怪獸給大家放煙火的機會,不過不提這個,眼下我想確認你對那位叔叔的態度是?”

“我不清楚。”

“不清楚?”

“我和他沒什麼交集。”

“扳倒他能提升你在象徵家的話語權麼?”

“?什麼?你在乎這個做什麼?”

“加點水才擦得乾淨,”奧默突然說出一句之前說過的話,“你不是聽懂了麼?”

“不乾淨的水可以倒掉,空出位置給乾淨的水才能嘗試把某些東西擦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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