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江喻後,未明有點腦殼痛。

說實話,未明不太想理會江喻,因為未明覺得江喻這個人太陰險了,不對自己的性子。

未明的個性陽光,他不喜性格陰鬱之人。

但是街道就這麼窄,這都正面撞上了,難道還能裝聾裝瞎直接過去嗎?

“江兄弟好。”未明對著江喻皮笑肉不笑地打著招呼。

“東方兄,見好。”看到未明,江喻可是熱情得很。

江喻身邊還站著一個和他一般高,但是年齡明顯要小很多的少年郎。

只見他身穿一件繡了紫邊的藍衣白褂,頭戴黑色書生帽,長得是膚白體弱。

八月的天氣已經轉涼了,這人手裡還捏著一把畫了翠竹的摺扇在故作風雅,一看就是不知道哪家子的公子哥。

這個時代,貧富、貴賤,一看衣著就知道了。

這不光是財力問題,還有“規矩”在裡面,比如說未明,他再有錢也只能穿短打。

江瑜的身份中,江湖大俠之子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他身上還有富商之後、官宦人家的標籤,來往的朋友中非武林界的人才是佔了絕大多數。

對此,未明也是見怪不怪了。

當然了,這也是未明不想和江喻相處的第二個原因,因為未明不得不要硬著頭皮和江喻的公子哥兒朋友打交道。

未明感覺自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未明對著拿扇子的公子抱拳作禮,然後說道:“逍遙谷,東方未明。”

公子對著未明點了一下頭後,說道:“東方公子有理了,鄙人姓風。”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風公子見到未明的第一時間,他雖然表情沒有變化,但是眼中露出了些許厭惡之情。

也是了,別看自己是什麼逍遙谷三弟子,在那些達官貴人眼裡,特別是那些讀過一些詩書的官宦子弟眼中,自己和那些搭地攤賣藝賣藥的江湖把式沒什麼區別。

這不是未明在譏諷一家老小在街頭賣藝的齊麗,或是擺地攤賣藥的黃小石。

不管未明是不是這麼想,但是這是一條江湖人自己眼中的歧視鏈。

只不過,在那些貴人眼中,無論你是處於上鍊還是下鏈,都是一路貨色,不堪入目。

江瑜見到未明,真是一下就興奮了起來,他高興的對著未明說道:“東方兄,前些日我看佛經又有新體會,這路邊太吵,我們去茶館中詳談吧。”

未明一聽,立刻就頭大了,這就是他不想見到江喻的第三個原因。

江喻怕是有什麼大誤會,他以為未明也喜歡佛法,一見到他就會很興奮地聊這種玄之又玄的玩意。

真是苦也,苦也。

未明這孩子還太老實,不懂得拒絕人,於是直接就被江喻給拉住了。

那位風公子帶著眼裡壓不住的嫌棄,他開啟扇子捂著口鼻,看也不看未明一眼,對著江瑜說道:“兩位真有興致,可惜在下另有要事,得先告退了。”

風公子對著江瑜作了一個禮後,說道:“告辭。”然後都沒有理會未明,直徑而走。

“拽什麼拽,小白臉一個。”

未明心中氣憤地想到。

不過片刻後,未明長嘆一口氣,人家確實可以拽。

多年的自食其力生活,讓未明已經清楚的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重要規則之一:人命天生便是有貴賤之分。

就這事,不管你服不服,最後都得服。

未明還未傷感完,江瑜已經熱情地拉著未明說道:“東方兄,走吧。”

說完,江瑜拉著明顯不情不願的未明朝著茶館走去。

“我想喝酒啊~……”

未明殘念ing。

話說這邊,風公子在和江瑜告別後,不緊不慢地朝著洛陽城中走去,待他走到一個巷子前時,腳步飛快轉了進去。

躲在遠處巷口暗中觀察了一陣後,見到江瑜拉著一臉無念的未明朝著茶館走去,風公子這才是鬆了一口氣。

真是太險了,今天到洛陽城隨意逛了逛,沒想到竟然和那人差點撞在了一起。剛才因為心神失控,眼中露出了一絲驚慌之色,幸好的是,東方未明並沒有認出自己來。

目前這個身份似乎還是安全的。

“逍遙谷,東方未明。我記住你了。”

……

江瑜遇到未明就特喜歡拉著他講什麼佛經,其實是在拿未明找智力上的優越感。

未明也真是個二傻子,別人講什麼他就聽什麼,哪怕是他聽不懂,聽的頭暈腦脹,他也努力想將別人講的東西灌進腦子裡。

因為下意識的,未明覺得這些都是非常寶貴的“知識”。

要說黃小石對武學內功極其渴望,那麼未明從小到大就對各種“知識”極為渴望。

未明知道,有很多看起來不起眼的知識,能真正的解決大問題。

而要獲得這種知識,要麼透過自己無數次實踐和失敗後總結經驗,要麼就是透過別人之口告訴你。

帶這種求知若渴的心態,未明是別人教什麼他就學什麼,他到逍遙谷雖然才一年時間,但是竟然把忘憂谷裡的雜學統統學了一遍。

且先不說學的好壞,光是這種不管他亂七八糟,反正使勁往腦子裡裝的勁頭,谷月軒和荊棘都比不得他。

就這樣,江瑜拉著未明在茶館裡足足講了一個時辰。終於,過足了癮的江瑜放未明離開了,現在腦力透支的未明覺得自己急需要“酒”這種東西緩和一下緊張的神經。

頭暈腦脹的未明剛走進酒樓,沒料想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個剛認識的人,江瑜的那位朋友風公子。

說實話,未明看到這人原本是想掉頭就走,但是洛陽城的酒家僅此一處,別無分店。

這聽了一下午的講經,灌了一肚子茶水的未明原本還好,可他一聞著酒香,渾身一軟,就真的走不動道了。

那位風公子見到未明,眼神明顯也是一縮,隨後兩人面對面碰上了。

出於先下手為強的道理,風公子搶先朝著未明打了招呼,把這份尷尬丟到了未明頭上。

“又見面了,東方公子。”風公子對著未明含著笑招呼道。

見到躲不過了,未明只好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回應道:“真巧啊……你也是來喝酒的?”

這句話好像是句廢話,到了酒樓不來喝酒是來幹嘛。

風公子看到未明的這副窘相,突然心裡就愉快了起來,他快速打消了原本打了招呼就想告辭的念頭,眼中帶著笑意看著未明,對他說道:“逍遙谷的東方少俠,武藝高強,樣貌俊朗,實乃是人中龍鳳也。這樣優秀的少年英雄,只怕要忘記也不容易罷?”

這種尬吹未明還是第一次遇到,聽得他小臉一紅,就算是心中有那麼一絲反駁的念頭,最終一句謙虛的話都沒說出口。

彩虹屁,誰不想要呢。

可憐未明長了這麼大,第一次被人當面這麼惡狠狠地誇。

突然未明覺得,這風公子雖然長得像娘們一樣,但人還是挺好的,畢竟長成這樣又不是他的錯。起碼風公子還沒有像其他貴人之子那樣擦脂抹粉。

這年頭,油頭粉面可是一句形容貴人的褒義詞。

放下了心中的彆扭後,未明一下就放開了,他轉過頭對著酒樓老闆娘大聲喊道:“老闆,一罈子好酒,不要下酒菜。”

呃,未明喝酒一向不要下酒菜,他就是一個這麼豪放(寒酸)的漢子。

風公子看著未明又是一笑,他說道:“雖然在下與東方公子僅有一面之雅,但是對於東方公子一直很是仰慕。今日既然有幸相見,一定要請東方公子喝上一杯,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賞面?”

這話說的是文縐縐中又帶著酸,但是一聽有酒喝,落在未明耳朵裡猶如仙音,他甚至腦子都還沒反應過來,頭已經在不由自主地點起來了。

風公子轉過頭對著酒樓老闆娘說道:“關外白酒來兩壇,再上一桌下酒小菜。”

“好勒,馬上就來。”店小二高聲喊道。

不一會,酒菜上來了,未明拿起一個酒碗,先給自己倒滿一碗,然後把酒端在鼻前,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迷醉之色。

“真是好酒,光是聞著味就夠勁。”未明正準備端碗一飲而盡,結果他眼睛餘光看到風公子站在那裡兩手空空,於是不由的問道:“你怎麼不喝?”

風公子對著未明笑了一下後,點頭說道:“你先,請。”

未明不多推辭,一碗烈酒仰頭飲下。

這酒果然是過癮,未明他爽得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好酒!”

風公子一看未明這渴死鬼投胎一般的喝酒法,不由得搖了搖頭。

“風公子,你怎麼不喝啊?”未明抓起自己的酒罈,準備給風公子倒滿一碗時,被風公子伸手推開了。

“唉!甚憾,甚憾。”風公子搖著頭說道,“這酒是好酒,但是卻無好器皿。”

未明一聽,他知道這風公子的貴人之氣又犯了,他對著風公子好心地勸說道:“喝酒還講器皿的,有這等事?再說,這小店裡也就只有這些粗碗,兄臺就將就著喝吧。”

風公子聽到未明的話,臉色都嚇變了,他連忙擺手說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風公子帶著被驚了一跳般的神情對著未明嚴肅地說道:“琴棋書畫詩酒花,種種皆要以禮而為。

所以這飲酒之事必須得講究酒具,而且喝什麼酒,用什麼酒杯,都是有講究的。”

一聽喝酒還有這麼大頭來頭,從小寒酸到大的未明來了興致,他一邊朝著自己碗裡倒酒,一邊問道:“那具體有什麼講究。我還以為只要有碗,端來就倒,實在沒碗,就著罈子也行。”

風公子對著未明徐徐道來:“喝汾酒,當用玉杯。唐人有詩云:‘玉碗盛來琥珀光’。可見,用玉碗玉杯喝汾酒,能增酒色。”

未明將口中的酒嚥下後,心情也舒暢了起來,他大笑著說道:“玉碗玉杯哪裡是尋常人家有的。要是沒有,豈不是不喝了?太講究了,太講究了。”

風公子笑著用摺扇敲了一下酒罈,說道:“這關外白酒,酒味是極好,凌厲之極,卻又少了一分芳冽之氣。最好用犀角杯盛而飲之,那會更醇美無比。玉碗增酒色,犀角杯增酒香,古人誠不欺我。”

未明這一聽,才真是砸了咂舌。

要麼怎麼說人家風公子是貴人呢。

這玉杯玉碗,就已經突破了很多人想象力的極限,犀角杯是個什麼玩意,那可真比玉杯更珍貴了。

要不是未明跟著神醫學了醫後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味藥材叫犀角,不然打死他都不可能想到還有一種怪獸的角是長在鼻子上的。

那不是傳說中的兇獸“兕”嗎?

這位風公子隨口笑談中就說要用兕的角,也就是犀角做酒杯,這酒杯不知道哪等貴人才配用的上。

這些話聽著真帶勁,未明原本就異常好學,沒想到喝酒還有這麼大的學問,他端起粗碗往自己嘴裡勐灌,一邊以“酒”下酒。

“再說說高粱酒吧。”風公子繼續說道:“古書記載,‘夏禹時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那種酒就是高粱酒。所以,飲高粱酒需用青銅酒爵,方有古意。”

未明一旁不停地點頭,他說道:“青銅酒爵我聽說過,有人從老墳裡挖出來有。”

聽到未明的話,風公子臉上的表情明顯硬化了。

隨即,未明也發現自己說錯了。

以風公子這樣尊貴的身份,怎麼可能用死人的東西喝酒。

還好,風公子一下就把這點小尷尬給揭過去了,他繼續說道:“我們尋常飲的米酒,其味雖美,但略有澹薄,應當用大斗痛飲,方顯氣概。”

這句話說道未明心坎裡去了,他放下手裡的大碗,對風公子興奮地說道:“這話真是如此!我喝米酒,從來都覺得抱著酒罈子直接往嘴裡倒才過癮……”

風公子看著未明的模樣笑著說道:“最後便是葡萄酒。有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美酒倒入夜光杯中,猶如鮮血無異。嶽武穆詩云:‘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飲酒如飲血,豈不壯哉!”

“好!”未明聽到這裡,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好。

好一個“笑談渴飲匈奴血”,未明也聽過嶽武穆的故事,可憐忠良為奸害,氣衝雲霄數千年。

就憑這一句,未明立刻將風公子當做了朋友。

“好啊!原來兄臺這般博學,而且氣概不凡,我敬你一碗……”未明端起酒碗後,尷尬的發現風公子沒有動作,於是他豪爽的一笑,說道:“忘了你無酒器不飲,我自個幹了。”

未明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後,把碗放下對著風公子說道:“我之前一直還以為你不同我喝酒,是因為看不起我這種武夫,沒想到是我粗鄙了。

風公子,其實你是個好人,我誤會你了。”

“哦。”風公子話音一轉,說道:“原來未明公子一直覺得我是壞人麼?”

未明突然小臉一紅,糟了,說漏嘴了。

風公子笑著說道:“看人飲酒,比自己飲酒還有意思。所謂的酒品即人品,觀察一個人飲酒時的表現,就能知道一個人的人品如何?”

風公子真是善解人意,他替自己揭過了短,未明自然要把話繼續接下去了。未明問道:“風兄,你看我的人品如何?”

風公子把未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東方公子的人品,自然是極好的。”

說完後,風公子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對著未明說道:“東方公子慢飲。時間不早了,恕鄙人先行離開,下回再和公子同桌共飲。”

未明對著風公子點著有些迷醉的腦袋說道:“那你可得記得帶上那些酒具,不然,你又得看我喝酒了。嗝。”

關外白酒酒勁果然大,未明空腹喝了一罈子酒,酒勁有一些衝頭了,他原本想起身相送,沒想到剛站起來腳就被桌子腿絆了一下,一個跟頭就朝著風公子撞了過去。

這下可是突然,風公子還沒反應過來,未明對著他的臉一個頭槌就過來了。

就當未明快撞到風公子時,沒料想未明身子一扭,他以一個極為怪異的動作又站了起來。

“就是這套功夫。”

風公子眼中閃過鋒銳之色。

今天在見到未明後,風公子知道了未明的身份,他心道東方未明在打架之時都要喝酒,說不定洛陽城的酒樓老闆知道他一些什麼事。

於是,風公子找了一家酒樓,進門後和老闆娘閒聊了幾句,把老闆娘逗笑得花枝爛顫。

風公子不經意的向老闆娘打聽一下逍遙谷東方未明她是否認識,結果老闆娘竟然對這個人極熟。

巴拉巴拉,老闆娘就從第一次未明喝酒中毒開始,一直講了起來。

當知道東方未明拜師學藝才短短一年時間,風公子難掩心中的驚訝。

自己從小接受的魔鬼式訓練簡直成了大笑話。

“東方公子,不必遠送。”對著未明告辭後,風公子轉過身朝著酒樓外走去。

我還需要更多,更刻苦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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