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廠長不是性格演員，可是一個性格廠長。
寶玉大婚這場戲，他決定重拍，並且，重拍的時候，一定要再次把仲祖光請過來，什麼時候他不說怪話毒話了，這場戲就過了。
唐秦，他以前看好，現在看好，將來也看好，他相信，這個小夥子，能夠裝龍象龍，裝虎象虎。
“表演節奏，表演層次……”
北影廠，這兩天，組織一批老導演專門輔導唐秦，事關將來的評獎，全廠上下嚴肅認真，如臨大敵。
其實，以前謝鐵驪導演就提到過表演的節奏，不過，最後一場戲，人物的情感太過複雜，唐秦進入到了賈寶玉的靈魂，卻又打了個轉出來了。
“晚上，還要上課？”
吃飯的時候，陶慧敏一如既往坐在了唐秦身邊，這樣的相依而坐，不知還有多長時間。
“他們讓我自己消化呢，節奏，層次……情緒，我頭都快炸了，演戲不是這樣難吧。”唐秦笑著咬了一口饅頭，鹼面加多了發黃的饅頭真香，“嗯，晚上我什麼也不幹了，出去玩去。”
“出去玩啊，”何賽飛馬上來了精神，“晚上，廠裡有舞會……”
……
軒敞的大廳，中間綵球高懸，四周綵帶環繞，各色的光球轉動，在舞池裡散發出七彩的光芒。
“廠裡的文化生活很活躍的，我們有自己的管絃樂隊……嗯，當然，我們北影的舞會，也是不對社會開放的。”
“唐秦，別坐著……”
何賽飛已是對唐秦發出了邀請，舞池裡，大家跳得含蓄而熱烈，禮貌而歡快。
唐秦笑著站起來，他目光掃過幾個姑娘，有的姑娘低下頭來，有的卻瞅瞅別處，卻又勇敢地抬起頭來，這個電視劇裡的唐僧，電影裡的賈寶玉，從一進來，就成了整個舞池的焦點……
“你看，那幾個人……”
一曲舞畢，陶慧敏就買來汽水，她不安地指了指角落裡的幾個青年人，他們似乎一直瞧著唐秦呢。
“嗯……”唐秦也看看那邊，卻見那幾個已是站了起來，走到了舞池中央。
隨著幾個歡快有力的動作，他們已是自顧自跳了起來。
他們想用這種方式吸引女人的目光，何賽飛有些不屑，可是唐秦看得認真。
這些人，跳得是霹靂舞。
1988年，一個名叫陶金的人，投資六十萬拍攝的《搖滾青年》在全國上映，達到了300萬的票房。
陶金一夜之間成為了全國各地電視臺晚會的主角，被稱為“中國的邁克·傑克遜”。
去年，陶金首次亮相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他的名字隨著自己創作的舞蹈《跳起來》，走進了千家萬戶，從此陶金作為紅極一時的舞星，活躍在中國舞臺上。
“這舞好……”唐秦已是站了起來。
陶慧敏吃驚地看著他，奶油小生跳霹靂舞？
可是想到這裡，她馬上省悟，怎麼自己也受了那個仲祖光的影響，也認為唐秦是奶油小生？
可是，唐秦沒有進舞池，他快步朝外面走去，“唐秦……”
陶慧敏也跟了過來。
“你跳吧，我去，告訴謝導，明天這場戲可以重新開拍了！”
“你想到什麼了？”一個全身心沉浸在演戲中的戲瘋子，就是跳舞都想著演戲，陶慧敏也真是醉了。
“張力，表演的張力
……
仲祖光是不願再來北影廠的，當接到王洋的電話時，他眼前又出現了那把鋒利的刀。
可是王洋廠長的命令就是，綁也要把他綁來，當然不是真綁，張少庭副廠長好說歹說，才把他重新弄到北影廠來。
“來了也沒用，影評我都寫好了，你指望著一個演員兩天之內就成為性格演員，我從來沒見到，從來！”
仲祖光的胃口很好，吃著烤鴨，可是仍是一派毒舌頭。
“老仲，你們認識這麼久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嗎？”張少庭很無奈。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什麼時候聽我說好聽的了，”仲祖光咬著鴨脖，“我這人啊，從來不會說好聽的……”
“嗯，……”張少庭無語，能說實話說到這個份上，還真不容易。
可是人家已是兩屆的金雞獎評委！
就在仲祖光啃雞脖的時候，唐秦已經穿起戲服化好妝。
“你不吃飯了？”陶慧敏拿來自己的餅乾。
“不吃，等演完再吃，格老子，老子要讓仲祖光請我吃飯。”唐秦笑著一擺手，頭上的紅纓直顫。
哦，這意思就是一遍過，過了這場戲，他才肯吃飯。
陶慧敏看著唐秦，這樣自信霸氣的演員，她喜歡。
這樣的演員，怎麼就不會成為性格演員呢！
……
夜色漸深。
寶玉大婚的鏡頭，重新開拍了。
“唉，也就這樣吧……”
看第一遍是新鮮的，看第二遍，仲祖光感覺味同嚼蠟，當他看到紅色的大轎從大門進來，家裡細樂迎出去，十二對宮燈排著進來，就更不新鮮了。
哦，唐秦出場了……
他仍是秦一身喜慶的紅裝，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
“這幾天，唐秦幹嘛去了？”仲祖光突然問道。
“就是你來的當天，拿著刀出去了一趟，”趙元導演回答他。
仲祖光臉色一糗，可是眼光就仍盯著唐秦。
不是他想看，而是眼睛離不開唐秦了。
現在，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唐秦哪個精彩的瞬間，因為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牽動的嘴角，都讓他欲罷不能。
可以說，現在的唐秦，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再到頭髮絲、直到他所處空間周圍的空氣，都是戲……
“這就怪了，”一個裝龍象龍，裝虎象虎的性格演員，就在眼前嘛，這不過才兩天時間，“他是怎麼做到的……”
仲祖光感受著唐秦表演的情緒，這是目前為止他看到過最細膩、層次最豐富的表演。
嗯，簡單的情緒一眼看穿背後空無一物，複雜的情緒是由多種不同的並且帶有深度的感覺疊加混合起來的。
這樣複雜的情緒就好像一座冰山，露在水面上的是外顯的別人能輕易看到的感覺，那僅僅是冰山一角。
真正在水面下的，卻是冰山主體的部分，堆積著來自不同層次的感受。
這些感受是不為人知的，甚至不為自己所知。
可是，偏偏他這個毒舌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