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福安木訥地站起身來,他出了門,看到妹妹和弟弟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他,餓得蒼白無血色的臉,只剩下了一層皮。

他抬腳就朝外走去,妹妹和弟弟不知道哥哥要做什麼,追了兩步,便不敢出門了。

外面的孩子們會打他們,朝他們扔土疙瘩,罵他們是逆臣之子。

鐵福安一路跑,哪怕他跑不動了,也依然不停下來,憑著這股子衝動,他跑到了昔日的鐵家,門前的大石獅子依然如此威風,門子們身上剛剛換了春衣,也格外光鮮亮麗。

“喲,這不是大少爺嗎?”

看到鐵福安,門子高高地揚起了下巴,斜睨道,“大少爺,您這是怎麼了?怎麼這副模樣?建文帝沒有給大老爺賞賜?沒有封個侯還是伯的給大老爺?”

鐵福安緊緊地咬著牙齒,他看著門楣上的“鐵宅”二字,朝前走去,兩個門子前來攔他,他一把將人推開,“讓開,我要見祖父!”

“大少爺,不是小的們說您,老太爺發了話了,以後各過各的,老太爺養了大老爺一場,沒有說沾大老爺什麼光,也不求大老爺能夠給老太爺什麼富貴,但求大老爺不給家裡惹來禍事。”

鐵福安的腳步突然就挪不動了,他心裡一陣不平,但聽了這番話後,他再也走不動了。

他到底不是三歲的孩子,十六歲的少年,讀過書,不能不懂這個道理。

屋子裡,有人出來了,看到鐵福安,一點兒都不驚訝,她是老太太身邊服侍的媳婦子,將一塊二十兩的銀子扔到了鐵福安的腳邊上,“大少爺,老太太說了,她一把屎一把尿將大老爺養大,這些年倒也沒想過大老爺什麼福,盡是擔驚受怕了。大老爺想做名臣,他一個人做去,不能讓一家子都給他墊背,以後您還是別來了。”

鐵福安紅著眼睛,盯著銀子良久,他的手輕輕地顫抖著,終於還是一轉身跑掉了。

等從鐵家跑出來,他又後悔了,二十兩銀子,可以做很多事,可以給爹抓藥,讓娘和弟弟妹妹吃一頓飽飯,他為什麼不撿起來?

為什麼?

鐵福安想回去,可是,朝後一望,鐵家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兩個門子也已經進去了,門口空無一人,只剩下兩座威武的大石獅子,顯得格外冰冷無情。

沉春鴻坐在馬車上,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不能不感嘆,這少年有骨氣,卻太過剛直了些。

俗話說,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

家裡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還為了這點子骨氣,不肯受嗟來之食,又是何苦?

他朝長隨點點頭,那長隨忙去了,過了一會兒將少年帶了上來,兩人在馬車上,面對面地坐下,沉春鴻沒時間和鐵福安兜圈子,直言道,“不瞞你說,是四殿下讓我來的,說,腳踏車廠橫豎也招人,你乃是名門之後,如今落難,能拉你一把,便拉一把,不過,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四殿下是沒把這些當一回事,但沉春鴻卻不能讓四殿下白做了好人。

沉春鴻的一番話,對鐵福安來說,無疑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眼中重新煥發出了光亮,不解地問道,“為何?我爹他昔日那般對待燕軍。”

昔日,抗燕大軍中,他爹和盛庸算是出力最多,聲望最大的,無他,燕軍一路所向披靡,唯獨在濟南稍微受挫,即便如此,也勝出其他人太多,給朝廷帶來過那麼一點微妙的希望。

沉春鴻略沉思,道,“那時候,各為其主,你爹也好,還是盛庸也罷,均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也曾說過,他不恨那些忠於建文帝之臣,只恨那些在建文帝面前進讒言,改祖制,壞國事之輩,皇上連方孝孺都不願計較,就別說你爹和盛庸了。”

鐵福安的淚水譁然而下,他抽泣得不行。

沉春鴻瞧著這少年堅硬的嵴背,道,“任何事情,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將來史書上,必然會記下你爹忠臣的一筆,自古以來,成就名聲都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殉節的人固然死了,最可憐的一向都是他們的家人,用四皇子殿下的話說,何其無辜!”

邀名的人,無疑是世上最自私之輩。

鐵福安深有感觸,他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水,到底只是十六歲的少年,哭得不能自已,緩緩起身,又緩緩落下雙膝,沉春鴻一把拉住了他,“男兒膝下有黃金,且,願意搭救你一把的,並非是我,而是四殿下。”

鐵福安道,“我這一生,怕是不可能有機會得見四皇子一面了,這一拜,就當是先生代替四皇子所受!”

“沒有這個說法!”沉春鴻堅持將鐵福安拉起來,“連四皇子都說了,你乃名門之後。”

鐵福安嗤笑一聲,“先生以後,不必再說這話了,四皇子一語中的,自古以來,名聲之所以比性命還重,因為,所有的名聲都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今日,若非皇上寬厚大量,鐵福安難以想象,鐵家將遭受怎樣的覆巢之災。

有時候,鐵福安難免會想,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在燕軍攻來之際投降?難道那些人就真的是膽小怕事之輩嗎?為何他爹就非要想出那樣的奇招,擋得了燕軍一時,擋得了大勢所趨嗎?

“這是三兩銀子,腳踏車廠一天的工錢乃是五十文,若是做得好,提升為管事,工錢會有增加,一個月乃是一吊半錢,先支給你兩個月的工錢,貼補家用。“

雖然只有三兩銀子,但此時,這三兩銀子比起鐵家扔在地上的二十兩銀子相比,有份量多了,也更加溫暖他的心。

鐵福安揣著三兩銀子,先是去街上給爹買了藥,又買了幾個餅好和十來斤米麵回到了家,房東正在攆鐵家的人,將他們家的東西全部扔到了庭院裡,屋子裡傳來陣陣哭聲,還有父親嘆氣的聲音。

“哎幼,是大郎回來了,這是去掙了銀子了?怎麼不早說,早說的話,我也願意把這屋子給你們多租兩個月。”

房東姓王,是個死了丈夫和兒子老來無依的寡婦,當初這房子的租金老王婆沒少抬價,也只有她一個什麼都沒有的老虔婆才敢將房子賃給他們。

老王婆一眼就看到了鐵福安手裡的藥和餅,陰陽怪氣,這是在怪鐵福安有錢卻沒有續交房租。

若是換了之前,鐵福安肯定會非常生氣,但此時,他什麼都不怕了,將五百文錢交給了老王婆,“這是房租,還請您幫我們把東西都收進去,一一歸位。”

老王婆將錢拿到燈下看了看,是真的,她一面將東西往屋裡歸攏,手腳非常麻利,想必是做慣了這活的,一面問道,“我說大郎,你是從哪裡掙來的銀子?跟我說說,我也好去掙。”

鐵福安道,“我說了,您也怕是掙不來這錢,我找的活計是腳踏車廠的,四殿下說我爹乃是忠臣,我這樣的忠臣之後,不能讓人欺辱了去,才讓沉先生找到我,讓我明日去腳踏車廠幹活。”

鐵福安沒有說假話,他這番話說的裡裡外外的人都愣住了,屋子裡,鐵鉉突然沒有了聲音,楊氏的眼淚奪眶而出,老王婆的手腳頓了一下,有些難以置信。

倒是弟弟和妹妹,眼睛一直盯著鐵福安手裡的餅,他忙將餅遞給了弟弟妹妹,柔聲道,“慢慢吃!”

一面,鐵福安將手裡的米麵遞給他娘,喊道,“娘,兒子掙了米麵回來了,以後弟弟妹妹再也不會捱餓了!”

楊氏“哇”地一聲,捂著臉哭起來了,老王婆見此,將東西放好,訕訕一笑,慌忙退了出去。

開什麼玩笑,四殿下發話要護著的人,誰還敢可勁兒往死裡欺呢?

弟弟和妹妹將一個餅吃了幾口,就要收起來,留著下一頓吃,鐵福安將米麵的袋子開啟,讓弟弟妹妹看,“你們看,以後家裡有吃的了,你們以後,不能再餓肚子,這餅是今日家裡的晚膳,你們要好好吃完。”

兩個孩子歡呼一聲,又捧著餅吃起來了。

屋裡,鐵鉉咳嗽了一聲,鐵福安皺了皺眉頭,還是進去了,他手裡還拿著一個餅,是準備給父親吃的。

“跪下!”鐵鉉突然嚴厲起來。

鐵福安知道怎麼回事,他一聲不吭,跪在了腳踏上,倔強地平視前方,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上,滿是堅毅。

“你說是四殿下親自發話了,才有人用你做工,你答應了偽朝什麼?”

鐵福安的目光緩緩下滑,慢慢地落在了他爹的臉上,至今,他都不知道他爹在堅持什麼,或許這才是他活下去的意義。

“我沒有見過四殿下,我打算去鐵家要點吃食回來,弟弟妹妹已經兩天沒有吃一粒糧食了,他們快餓死了,但鐵家一直罵爹您,說您為了自己的名聲,置一家人的性命不顧。”

鐵福安尖利的目光看著他爹,問道,“爹,您知道為何名臣之後再無名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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