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總就是這樣的人，問起來時，他什麼內情都知道。
可你如果不問的話，他就裝傻充愣，絕不主動開口提起。
你找不出他一點錯處，卻也說不上他有多好。
打工人嘛，明哲保身，莫顏齊也理解。
可總歸心裡有點彆扭，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她擺擺手。
“那我先回辦公室了，有事的話，你再叫我。”
王副總起身，看了費謹廷一眼，示意他照顧一下莫顏齊，這才退了出去。
都說憂思致鬱，怒急攻心，這話一點不假。
辦公室的門重又關上，屋裡只剩下莫顏齊和費謹廷兩個人，她才卸下偽裝的堅強。
渾身無力，在熱死人的三伏天氣裡，竟然覺得每個毛孔，都像破敗透風的窗戶，冷風長驅直入，一直侵入到她的心臟。
明明很冷，非常冷，卻又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汗。
四肢痠軟無力，她一下子趴著桌上，竟然起也起不來了。
更恐怖的是，她能清楚地感知，肚皮彷彿被繃帶束著，越來越緊，肚皮下有什麼東西，抽筋似的一下一下跳著。
她哎呦了一聲，使出渾身的力氣，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費謹廷送王副總出門，正往回走，一抬頭就見她這幅慘狀，不由嚇得慌了起來。
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面前，半蹲下去，仰望著她蒼白的小臉，慌亂問道：“你怎麼了？很難受嗎？要不要去醫院？”
她擺了擺手，“我有點冷，想喝點熱水。”
“冷？”
費謹廷半信半疑，抬手覆蓋在她額頭。除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倒也沒有發燒的跡象。
他不放心，又用指節探進她的衣領，更進一步試了一下。
體溫正常。
他這才堪堪放心，“你等著”，說完起身去幫她倒水。
“要熱水。”
她虛弱無力地叮囑。
費謹廷點頭，手上接水，扭頭看她，藏不住滿心的兵荒馬亂。
電視劇裡經常出現這樣的情節。懷孕初期的女孩，傷一次心，或者動一次怒，一不小心，便會流血出現流產的徵兆。
尤其是她上次暈倒，已經被醫生警告過一次了。
把水杯遞到她手上，趁她不注意，目光下移，勘探一樣探索，生怕出現不好的印記。
萬幸沒有。
他長吁了口氣，一抬眼，卻正好撞上她詫異的目光。
兩人誰也不說破，雙雙調轉視線。
莫顏齊兩手捧著熱水杯，彷彿一個凍僵的人，汲取杯身傳遞的那點溫暖。
費謹廷半蹲下去，搓熱了掌心，輕輕貼在她的小腹上。
難題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別說他們倆是剛出社會的年輕人，就是經驗老到的人，遇上這樣的難題，也得發愁，也得犯怵。
他們年輕氣盛，徒有一顆不屈的心，卻沒太多實用的辦法，現在更沒有靠得住的人脈關係。
窗外天空中又聚起了烏雲，是暴風雨降臨的預兆。
莫顏齊端著水杯，小口小口喝著，身子一點一點變暖，整個人彷彿重又活過來一樣。
費謹廷把掌心搓熱了，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等溫度降下來時，週而復始。
一陣風颳過，雨絲如瀑，從天而降。
屋內寂靜無聲，兩個人誰也沒開口。
“好點了嗎？要不要上醫院？”費謹廷彎腰站了起來，揉了揉蹲麻的小腿兒，打破了屋內的寧靜。
莫顏齊搖了搖頭，她知道，不該把心裡的煩躁轉嫁給他。
可在他面前，又不會偽裝自己。
她搖了搖頭，努力擠出一抹笑，啞聲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這不是好了嘛。”
她站起身，伸開雙臂轉了轉身子，向他展示自己已經無礙。
費謹廷卻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臂。
她一愣，茫然抬頭望著他。
“現在，你準備怎麼辦？”他面無表情問她。
莫顏齊一窒，難題橫亙在面前，躲是躲不過去的，總歸要解決。
之前對於帶領莫氏破局，走出困境這事兒，她是有信心的。
信心的根源在於，她知道莫氏還有物流園做支撐。
那是莫氏引以為傲的支柱產業，是莫氏的根基，哪怕別的產業做得一塌糊塗，有那個物流園在，就能幫助莫氏跨過任何溝溝坎坎。
可現在，物流園早易主了。所有的憧憬和期盼，都變成了空中樓閣。
莫氏，往分崩離析的邊緣，又近了一步。
莫顏齊的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痛得說不出話來。
大概，這就是莫達南死也不願把莫氏痛快交到她手上的原因吧。
丟人啊！
一旦交到她手上，之前藏著掖著的那些齷齪事，就會大白天下。
被自己親閨女質問指責，大概是一件很沒臉的事兒吧。
可是，事到如今還瞞著她，試圖矇混過關，試圖掩人耳目，才是真的又蠢又壞。
莫達南但凡聰明點，坦蕩點，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莫顏齊恨得直咬牙。
她垂下頭，鼻孔裡哼了一聲，含糊道：“還沒想好。”
不是敷衍，也不是隱瞞，是真的還沒想好。
莫顏齊甚至覺得，這時候就算天王老子下凡，不借助仙法神力，也斷不能破解眼前的難題。
費謹廷卻不給她緩和的機會，直接說道：“去告他”。
告他？
誰？
嚴斌，還是莫達南？
莫顏齊一臉震驚，猛然抬頭，望進了他堅定的眼神中。
“嚴斌是毒蛇，吃進嘴裡的肥肉，如非迫不得已，肯定不願吐出來；莫達南是滾刀肉，吃準了你不願跟他當眾撕破臉。”
莫顏齊：“......”
見她遲疑，費謹廷又道：“對付這樣的人，沒什麼好法子，一切交給法律。”
“法律？”莫顏齊苦笑，“法律也要講證據啊。”
現在手頭的那些證據，沒有一件對她有利的。
“證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公序良俗、做人的底線，也是不容踐踏的。”
莫顏齊：“......”
“當然，你也要做好準備。”
“什麼準備？”
“家醜外揚，經受輿論公然評判的準備。一百個人，有一百個說法。有人同情你，必然就有人憤恨罵你。一旦把家裡的事兒拿到太陽底下去曬，好的壞的，都得承受。”
“你讓我想想。”
莫顏齊畢竟才二十三歲，以後還有大把的日子要過，她不想後半輩子，都被人戳脊梁骨。
“想也沒什麼用，你沒別的路可走了。”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窗外一記悶雷滾過，緊隨其後的閃電，劃破黑暗的天空。
莫顏齊沉眸望著他，瞳孔猛然一縮，啞聲吐出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