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回來了?”宋恆難以置信,良久如夢初醒。

城頭一干謀士武將,全和他一樣驚詫,直到金軍撤圍才信奇蹟發生,如釋重負、喜出望外、爭相出城來迎林阡:“主公當真到了!”“盟王比預計早了十多日!”“太好了!川蜀有望!隴陝有望啊!”

暌違三月,西線軍兵誰還記得當初有關吟兒身世的嫌隙,不約而同將林阡視作精神支柱以他馬首是瞻,一切就好像他離開前一樣。是嗎一樣嗎,明明少了什麼,從他走後到回來的這段日子,秦州一直都是另一個人代為坐鎮,一邊攻城略地,一邊收拾攤子,金軍南征的三線九路,唯獨這一路最可怕卻最令他高枕無憂,是的只要有那個叫寒澤葉的驍將在,他林阡放一百二十個心。

臨別前澤葉曾惋惜不能並肩作戰“我才剛來,主公便走”,後來他在東線看信時澤葉字裡行間都是對他歸來的期盼,現在他終於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卻是被澤葉的死訊給催回來的,如何可以接受,怎麼願意相信!

“寒澤葉呢,叫他給我出來!”林阡黑著臉衝上城頭遍尋不獲,眾人才發現,主公根本不像他在陣前表現得那樣正常、冷厲。

若不正常若不冷厲,怎能使楚風流不戰而退。誰又知道,林阡從收到宋恆戰報的那一刻起,就如同被千萬刀槍一同穿透了胸口,疼得慌了沒半點理智可言,倉促騎上火麒麟連吟兒的面都沒再見。這幾天支撐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宋無用將戰況亂寫”,就算天水軍跟他開了個玩笑他也諒解,只要澤葉還活著就好!

“主公,節哀……”直到宋恆鼓足勇氣,直到眾將泣不成聲,直到多數人都是一身縞素,他才意識到,澤葉沒設計,楚風流沒被騙,澤葉是真的去了,他來得哪裡早,他想救澤葉卻來不及!如果時光倒流,回到臨別時刻,他絕對不會說“切記不可傷吳曦性命”,為什麼不可傷?為什麼要為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小人折我林阡一員大將!澤葉我恨不得你早殺了吳曦免得你被他害死!天旋地轉,悔不當初,為何對澤葉千叮嚀萬囑咐的不是一句“澤葉,切記保護自己”?

隴底嗟長別,流襟一慟君。夤夜,宋恆將林阡帶到天門山,澤葉最後就出現在那裡:“澤葉說……烈火焚身無妨,化作陣前黃沙,陪伴盟軍征戰……”所以,眼前這孤墳也不過是衣冠?宋恆明顯遵從了澤葉的遺願,他林阡連見澤葉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明月蕭蕭海上風,君歸泉路我飄蓬……”澤葉,這感覺便是,烈焰埋了你身,大火燒了我魂。

七年,黔西,川北,隴右,環慶,陝南,每場戰鬥,幾乎都是你為我打頭陣,棄身鋒刃,無怨無悔,每次筋疲力盡了倒下,我都能將你一把托住,在你耳邊輕聲感謝:“澤葉,下面的戰,都由我來打。”如今,卻只能對著孤墳哀吼,寒澤葉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逆天而行可以成功的人,你卻走得這般早、這般倉促、這般堅決頭也不回!?若是再有一次掀天匿地陣,你教我到哪裡來尋一個與你一樣的人!?

扶著那墳冢緩緩俯身,他努力保持著清醒,久矣,轉頭細問在場所有人:“吳曦通敵,王喜與楚風流裡應外合,後來呢,澤葉怎會出現在此,又是誰殺了他?”

“寒將軍是為了保護伏羌城,從北天水匆忙趕到此間的……”郝定和石矽聽聞林阡回來,皆從據點迫不及待來見,郝定先行回答。

“他是為了救我,才犧牲了自己……”宋恆一度哽咽,不願描述或回想,看林阡支撐不住慌忙來扶,“先前就戰過楚風流、羅洌、術虎高琪和完顏瞻,後來,又是司馬隆、完顏綱、完顏乞哥、完顏力拔山……”

“保護你們,救你們……這些年來,有誰保護過他寒澤葉救他寒澤葉!宋無用你除了拖他後腿你還會幹什麼!”林阡怒不可遏一把推開宋恆,眼看是對宋恆嫌惡,其實不過是恨他自己。宋恆倒地,感同身受,換以往早已痛哭流涕,今次卻咬牙默默承受。

“主公,都怪我二人不力,未能守妥臨潭和武山,被金軍繞去了岷州……”石矽紅著眼,亦自責不已。

“是了,完顏綱和完顏璘,有什麼原因會令你二人封鎖不了?非得被他們逼進了伏羌城?”林阡只覺心頭紮了一根刺,拔出來鮮血淋漓也非拔不可,“你二人,直面過司馬隆僕散揆,會怕這區區兩個雜碎!?”

“主公,五當家的被害,平日只是眾說紛紜,實戰時才知、會有麾下難控……”郝定三緘其口,石矽沉默點頭。林阡一驚,吳越之死對紅襖寨的影響巨大他能理解,可是影響這麼久這麼遠卻始料未及,不對勁,太不對勁……當是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從他心頭流過卻稍縱即逝,因為他不屑與任何人勾心鬥角而只在乎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原來如此。害死新嶼的人我也會報仇,你倆回去教大家務必信我。”林阡眼神一厲,“沒有別的說法,真兇就是烏古論慶壽、移剌蒲阿和完顏君附。”近在咫尺的大王爺完顏君附是罪魁禍首,首當其衝。

“主公說是,自然就是。”石矽郝定皆點頭,他倆都覺得,他回來了就好,就能控制住紅襖寨。

“類似的事若再發生,切忌因為怕傷害而隱瞞。”林阡這才懂了,徐轅之所以到現在也沒給莫非平反,是因為中線的紅襖寨也存在一樣的問題,徐轅卻沒告訴他,而是自己一力承擔。

坦誠相見,才知吳越石磊陣亡後不久就有傳言:他夫婦的死是金國細作段亦心和變節的驚鯢所導致,主公和天驕卻遲遲不追究或定奪,好似包庇著這兩個罪魁禍首……對此,石矽郝定與徐轅做了同樣的選擇,平素一味壓制,卻直接造成了這一戰麾下的臨陣失控。雖然即使他們不出錯、楚風流也能串謀吳曦揮師南下,但只要他倆戰力正常、都未必教澤葉付出生命的代價!

又怪他林阡,怪他失察,怪他想不到,不止一個宵小分散在天下各地對他放暗箭,卻有這樣那樣的忠臣良將奮不顧身接二連三給他擋……

眾將散去後,他在那空墳邊,從黑夜一直站到天明,

苦等,等著寒風裡,那個藍髮少年映現:“主公,澤葉沒走,只是換了種方式存在。”笑得邪冷,鞭舞凌厲,泯滅霧中,疑幻疑真。

“沒走?沒有走……”好像有一曲輓歌,似近還遠,欲說不能。恍惚間,悔恨驟如潮水般洶湧撲面,寒冷,痛苦,窒息。

他以為他會像失去柳大哥、失去新嶼那般,撕心裂肺,聲嘶力竭,原來都沒有,有隻有這樣淡淡的恍惚、猶疑、感傷……淡得很,卻和那音律一同,環繞、盤旋、迴盪著永不停歇。

膝蓋也像生了刺,挪動一步踉蹌一步,但還像夸父逐日那般,明知道不可能了,仍然瘋癲錯亂地繼續追趕面前那道風沙漩渦,連聲喝想把它喝停下:“沒有走我卻觸不到?!”

彷彿有無數的刺在身體里長出來,從心到脈蔓延,從骨到髓滲透,深深紮根,緊緊纏縛。

青山舊,雨初歇,風翻旌旗如昨響。不見當年龍驤將,寒楓驚世戰八方。

天亮後,林阡憑著不知何處找回來的僅僅一縷神智,剋制著自己精神正常些才回據點,那時郝逍遙氣喘吁吁地朝他奔來:“主公!”

“怎麼?”他看郝逍遙心急如焚地指著宋恆營帳方向,心中一顫,記起他夜半時好像說過類似於“怎麼死的不是你宋恆”的話,宋恆那種容易受傷的心理素質,可別承受不了打擊當即選擇了自殺逃避?不,不是那樣的,那是我氣極失語,我想說的是怎麼死的不是我林阡……為什麼我要一次次傷害身邊的人,就連失而復得的都不珍惜!半刻流過的三千念頭全部都是後悔,忙不迭地要去逆轉光陰挽回宋恆的生命!

“主公,宋堡主他,讀書累得暈倒了……”郝逍遙說罷,他頓然感覺胸口有萬鈞巨石落去了腳下,悲喜交加,想了想又覺得不可思議,一邊走一邊問郝逍遙:“讀書?什麼書?”

“兵書,回來之後就在讀,這些日子一直這樣,不是練劍就是在讀書,幾乎就沒吃過睡過也不太願意見人……”郝逍遙噙淚,“我知道,宋堡主是想給我家少主報仇,他想讓自己變強,可這樣也太揠苗助長。”

林阡回憶起澤葉最後一次給自己的信裡有關宋恆的評價:“即將成器”,“勇謀兼備,十分厲害”,“唯一不足在心態,過於手軟、感情用事,暫時未能獨當一面”。

澤葉,播種施肥一直澆水,宋恆,發芽開花只差結果……林阡強忍心痛走進帳中,看宋恆在軍醫的照顧下已經醒了,手裡還緊緊攥著澤葉曾經握過的兵書……

“宋恆,對不起,我……”林阡嘆了口氣,不知是第幾次向他道歉了。

“不用對不起,主公沒錯,主公罵我、是因為比我還要痛心。”宋恆手才到頰,淚已到嘴。

“若是再有下次,林阡自刎謝罪。”林阡不得不強行約束自己,讓宋恆、軍醫和郝逍遙一起見證,“差一點,我便教澤葉的心血白費……”

“主公,不會白費。這幾個月來,澤葉教會我很多,包括陣法,包括謀略,包括處世、待人接物,包括承擔、當仁不讓。他是我的戰友、知己、師父。他走了,我還在,我不是沒用的,我還會護他所護,愛他所愛。”宋恆認真說,是自辯,是承諾,是軍令狀,是他和澤葉兩個人相同的夙願。

“好,我相信澤葉的眼光,不會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他早該明白宋恆在城頭對楚風流的堅決不是浮於表面,澤葉寧可死也要留住的人絕對不再是過去的宋無用,“不過,欲速則不達。與其急於一時,不如厚積薄發,前些天辛苦你了,接下來的仗……都交給我來打。”熟悉的句子,熟悉的帥帳,熟悉的寒家四聖,熟悉的眉宇氣度,是的,澤葉你根本就沒走,你的戰魂在他身上可以見到……

“主公已然歸來,我會好好休整。”宋恆聽話地點頭,與林阡本就沒有心結。

心態,那不光是宋恆一個人面臨的問題。

林阡以最短的時間從澤葉之死的沉痛裡走出,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復情緒、沉澱心境、理清思路:

當務之急,是挫敗楚風流及其麾下武將,向東收復北天水、向南阻擊入境金軍。一旦成功,不僅會使隴陝和川蜀的金軍首尾不相顧,同時也有可能剎住吳曦通敵賣國的程序。

此刻,吳曦還不曾公開表示降金,暗暗掌握著火候按部就班,每一次撤防都做得有據可依,雖有輿論指他降金但聽者大多都搖頭笑而不信:怎麼可能?年初的時候,吳都統還在祭祀祖父、加緊練兵、治理奸細、招降邊民。吳氏三代抗金的世家美名,使吳曦只要坐享其成都能受到比林阡更多的擁戴,誰賣國他都不可能賣國。

吳曦表現得越不明顯,便越和他本人的風格不像,越說明他的手已經被幕後黑手按住了在下棋,這種高明的穩步推進明顯是楚風流的手法!她的目的,儼然和林阡推測出來的“金軍利用吳仕在中線暗中出賣新嶼”一樣,要在川蜀軍民被吳曦欺瞞著出賣光了還沒醒悟回神的過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將金軍旗幟插滿她所想要盤下的一切地域。

雖然不知吳曦到底是被什麼徹底激化了反心,但可以確定他已經不是半個月前的猶豫不決。在林阡眼裡,吳曦鐵板釘釘已是楚風流的傀儡,吳曦完全不知道這樣做他最後可能一點好處都撈不到。

以上種種,已經構成林阡對吳曦的除之而後快,但為了金軍鐵騎下的隴南、川蜀等地百姓,林阡卻不得不暫時將“向吳曦宣戰”列為輕緩。向他宣戰?百姓何安?吳曦並未正式發難,民眾信任吳氏集團,若林阡先啟釁或暗殺他,川蜀都必將不攻自亂!好一個楚風流,她成功綁架了林阡的心:眼下金軍已經跨境、你忍心與吳曦劍拔弩張、內耗而葬送給外敵?

況且西和之戰已經令林阡看見,南宋官軍並不是人人都與金軍勾結,多事之秋,能爭取到一支官軍合力抗金都應當爭取……故此,因官軍和民眾而投鼠忌器的抗金聯盟,不得不暫且接受楚風流和吳曦給予他們的腹背受敵。

留守短刀谷內的荀為對林阡獻策“攘外安內同時進行,一明一暗”,對楚風流一如既往明著打,對吳曦,表面維持現狀,既然對方想暗戰,便就和他暗著來:“主公接下來要做的是:分辨忠奸,拉攏賢良,加強威信,孤立吳曦。”加強威信,直接指向戰勝楚風流,屆時盟軍不必主動拉攏,官軍和民間的賢良們不請自來;吳曦及其黨羽看來是不可能回頭了那就儘可能去孤立,這樣的暗中腐蝕和空中瓦解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

目前就在伏羌城內的謀士覃豐也對林阡說:“只要主公能挫敗楚風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吳曦之流進退兩難。”他認為,只要接下來林阡在和楚風流的決戰中獲勝,吳曦不止是被孤立那麼簡單,連他自己也會後悔莫及,對楚風流的信任和依賴下降,不敢再有叛宋的舉動。那就是林阡所想的一勞永逸狠狠按停吳曦賣國的手。

兩位謀士一個透徹一個狠辣,大部分內容不謀而合,林阡同意了他們的見解,便透過滅魂一脈對風鳴澗傳令:“即日起興州進入全面戰備。”敵軍兵鋒已近家園,短刀谷不能再只守不攻,必須從後方轉為前線,“若吳曦在川蜀有超出預計的禍國之舉,風師兄可與荀軍師商議後全權處理。”

此外,厲風行、楊致誠等人駐守的大散關等地,也極有可能面臨著官軍撤防、義軍孤軍奮戰的危險:“對厲幫主和楊將軍說,程松雖與吳曦不睦,卻沒有實際軍權,教他們也做好安內攘外同時進行的準備。”

縱觀南宋官軍,東線有畢再遇、葉適、厲仲方、周虎,中線有趙淳、趙萬年、孟璞玉,他們,教林阡、徐轅看到了官軍義軍齊心協力、其利斷金的希望。任何勢力,自身的穩固和團結都是最要緊的。可惜了西線,最高指揮官竟是個最大的禍患——

年初曹玄還對林阡說,吳曦未必有異心,只不過不省心,做著迎合大眾的事卻夾帶私貨。一年不到,最不想看到的盡數發生,吳曦他,走上了蘇降雪、郭杲的老路。

“曹玄,你又去了何處?”想起曹玄,更是心憂。

這幾日,除了定戰略,林阡還需定軍心:石郝等紅襖寨的暗流要控穩,宋寒等短刀谷義軍的傷亡要安撫,全體義軍對官軍的猜忌和排斥要壓制。最後一點,正是曹玄引起。

“聶梓嵐苦求曹玄救援卻遭拒,力竭戰死”,起先是爭議,漸漸演變成騷動,儘管現在義軍和官軍地理位置上已經被金軍一切為二,但林阡絕不允許眾人在心理上分道揚鑣漸行漸遠。什麼官軍義軍?無論曹範蘇顧,還是郭杲後人,都早就在曹玄和他的努力下融為一體了!不合作的不過是吳曦集團而已,怎可被人借題發揮擴大爭端?!

“金軍明明從西迂迴進攻川蜀,曹玄偏偏駁斥寒將軍的正確見解,這才造成了防禦重點的失誤和後來的大敗,他一定早先就投降了金軍。”當日看見曹玄和寒澤葉爭執的大有人在。

林阡搖頭否決:“戰場上誰都不是料事如神,見解有所偏差再正常不過,怎能因為他做錯決策就指他變節?”

“若非起先心裡有鬼……會否事後害怕問責而叛出?”義軍有人猜測。

曹玄並非沒有擁躉留存此地,與質問的義軍形成兩派:“胡說,無憑無據,豈能血口噴人!”

林阡依然迴護:“勝敗乃兵家常事。曹玄不是害怕問責之人。”

“可曹大人他,從前是蘇降雪的人,後來還服從於蘇慕梓,他,本就有與楚風流暗通款曲的案底……”質問的多半出自寒澤葉麾下,與聶梓嵐肝膽相照,他們的悲慟情有可原。

“郝大俠……”林阡將為首的郝逍遙扶穩,低聲卻堅定,“曹玄他,從來就是我的人。”

郝逍遙等人皆是一愣,覃豐看林阡示意、知道終於可以說,難以自控地全說了出來:“昔年,曹大人寧可承受世人誤解,也要潛伏去蘇慕梓帳下,只為了將走錯路的川軍一起帶回頭……曹大人他只想官軍義軍合力抗金,便連他的個人聲名都不顧了!”

“可是……”見寒家將士都大受感動,宋家堡的人卻還有話說,“有沒有可能曹大人後來變節了?年初曹大人的義女蘇慕浛失蹤,他曾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臉色鐵青地對我們堡主不敬……”

“但那時,宋堡主不也和寒將軍在短刀谷裡大打出手?”覃豐當即反駁。

“我聽聞,曹大人可能冤死過一個無辜的督糧官,他與主公,原則相悖……”杜比鄰的鐵堂峽近日也有不少落在了金軍手裡。

“寒將軍他,難道就沒犧牲過無辜?”顧小玭則帶著林阡的幾個子女從皂郊堡逃出。

“曹玄和澤葉一樣,都是寧可自己擔罪,也要為我……”林阡心中大慟,苦於不能流露。

“曹大人他是個好人,六月秦州也遭過大難,我等盡皆流離失所,曹大人對眾人說,‘主公血脈、烈士妻子,豈能淪陷敵軍’!”看義軍官軍涇渭分明,孫思雨不得不給林阡分憂,作為義軍之人為官軍說公道話。

“不錯……”終於有陳採奕的副將回憶起來,“夫人也提起過,堡主曾對曹大人不理不睬,曹大人卻不計較私仇,還說,‘主公用心良苦,宋堡主會大器晚成。’”

“可他現在,到底何在?”質疑聲終於小了下去。

“失蹤,其實就很可能不是叛變。”擔保聲漸漸地大。

“會否曹大人臨陣脫逃?”眼看又一輪爭議便要開始。

“不會。相信他,像相信我那樣地相信我所託付的人。”林阡說罷,無人再敢妄議。

“好,那就等他回來,我等相信主公。”郝逍遙接過林阡期待的眼神,率先點頭。

癤子發出來了就好。

臘月初一,林阡重新整合了周邊所有能聯絡到的宋軍勢力,包括宋恆、孫思雨、杜比鄰為首的義軍,亦不缺李好義、李貴、周吳鄭王李等人領導的官軍,這些本該都是一體,和衷共濟方可擊敗楚風流。

“南宋官軍並不是人人都與金軍勾結,多事之秋,能爭取到一支官軍合力抗金都應當爭取”?是,不僅西和如此,大潭、成縣等地,到處都有寧可違抗上級軍令亦要與盟軍同仇的官軍,再少都是燎原之火,需要林阡以勝仗添柴。

初二,周吳鄭王李之一的李雲飛來見林阡,老當益壯的他,近日一直在大潭一帶遊擊,與此同時,李好義等人仍在西和力戰,薛九齡等人則堅守於成縣,地圖上,這三個地點從左到右列在伏羌城和北天水的下方。

李雲飛與林阡衝破險阻會面時,北天水大半已回到了宋軍的手上。林阡的第一戰,正是教宋恆繼續守妥伏羌城,而他自己則帶西海龍等百餘精銳,朝著二王爺和楚風流所在的皂郊堡速戰速決。那發生在他迴歸西線的第二晚,二王爺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楚風流亦不慎計算失誤,與術虎高琪、羅洌一樣,面對他張滿的彎弓、激發的弩機,竟如同湍流奔瀉下的碎石、雄鷹搏擊下的雀鳥,不堪一擊。

林阡選擇在第二晚出擊,當然出乎了楚風流的意料,這並不是正常林阡會捕捉的戰機——

林阡回來的當晚,才是突襲金軍的最佳時機!楚風流深諳兵法中的“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料定林阡會在下戰書後的第一刻就連續作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襲,那樣便會給金軍以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楚風流回到皂郊堡就做足了防禦,“他今夜必來。”誰料一日一夜林阡都沒到,金軍的防守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這時,細作和探子都告訴楚風流:林阡悲痛欲絕,問責之際忙於安撫,整合官軍義軍人心……

“是了,寒澤葉與聶梓嵐之死,造成宋軍人心不穩,難以勠力同心。”這正是楚風流親手推動和想要見到的,原來林阡又一次被小人撼了大局。楚風流一笑,才鬆一口氣,話音剛落,林阡一行就突然從天靖山繞過來、居高臨下地對她背後突襲……始料未及!

不錯,確實那時宋軍尚未整合,但金軍軍心更加慌亂,林阡選擇的當然是鋌而走險,就用這支還沒安穩的宋軍,來打楚風流更不穩定的麾下!第一天不打,是算到你們即使慌亂還會繃緊這根心絃,第二天立刻打,是等著你們慌亂的同時心力交瘁!

宋軍大獲全勝,楚風流不得不帶著昏迷不醒的二王爺從皂郊堡南逃,倉皇朝著大潭方向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林阡一路安營紮寨,在陣前表現得無比猖狂,不止一次大吼“逃到哪我殺到哪”,金軍被他戰得魂不附體,從天靖山皂郊堡一路失到鐵堂峽,不少地方都不攻自破,林阡還不依不饒,和宋恆兵分兩路鉗擊,無所謂自己身上中箭,一副走火入魔的囂張模樣。

“林阡走火入魔了!”雖嚇得西和的大王爺、成縣的完顏承裕都噤若寒蟬,卻也驚得這些地方不少南宋官軍忐忑不安。

短短几天,抗金聯盟一邊對外勢盛,一邊向內融合,怎能不迅速奪回北天水,給伏羌城找回掎角之勢?向東收復完,立刻向南阻擊,金軍宋軍眼中的林阡,正是七年前吟兒“戰死”後勢如破竹殺上川北的那一個,無雙!

林阡眼看著立刻就要追殺楚風流到大潭,李雲飛與他見面才確定他沒事,喜不自禁:“盟王,太好了,您沒有入魔!”

“不,我入了。”林阡一笑,語帶深意。寧可要你們忐忑不安,也要教他們噤若寒蟬。

“盟王……伏羌城、北天水、鐵堂峽均已安定,盟王想怎麼和我們一起打大潭?”李雲飛看出林阡故意,趕緊追問。

“需要李老將軍繼續遊擊,眾志成城地等到我來。”林阡道出需求。

“那是!今日就算老夫不來,也會等的。”李雲飛一如既往豪爽。

“李老將軍,非來不可。”林阡搖頭,微笑,你不來,別人怎麼信我要打大潭。

“盟王,是在‘示形誘敵’?”李雲飛也頗知兵法,笑,“形兵至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

林阡、楚風流,都是不可能讓間諜窺探到自己真實想法的人。此戰,滅魂或鸑鷟這類“深間”,對宋金都不會有什麼積極作用,林、楚要對付的,其實只是“智者”而已。但智者,未必就是楚風流——

林阡猜到楚風流一定會祭出吳曦來破壞,那他就先行一步,現在就讓吳曦毛將焉附,轉頭看向郝逍遙:“多虧郝大俠提醒,下一戰的金軍主帥,可未必是楚風流自己了。”

“啊?主公?”郝逍遙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提醒的。

“‘江南楚家’,是時候大肆渲染一番。”林阡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對楚風流攻心?或是……離間她和別的主帥?”李雲飛略有所悟。

“然而,金軍誰敢質疑她?”郝逍遙不是沒見過二王爺的護妻,也不是沒見過金軍諸將的眾星拱月。

林阡的目光落在西和,彼處,大王爺正是金軍先鋒:“質疑?”搖頭,冷峻,“是架空。”

什麼楚風流,什麼大潭?那是他的目標,不過,是下一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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