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聞因繞開郡主府門口的大火,在葉文昭指引下直奔懷雲苑,適逢林阡從昏迷中清醒,正在吟兒的幫助下吃東西,吟兒淚光點點、小心翼翼問:“這飯菜,可有貴陽菜系的風味?”林阡回神,點了點頭:“原是她親手做的?”吟兒這才鬆了口氣:“葉文暻的屍體被人發現了,雲煙姐姐出去主持局面,說是要迎候韓侂冑和丘崈前來。”

聞因見他二人親密如昨,頓時也放下心來,步步移近,道出觀點:“林阡哥哥,盟主,我適才想到一個關鍵,‘戰狼’有無可能不在丘崈麾下,而藏身韓侂冑擁躉之中?”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戰狼,在主戰派的幕僚裡幹著主和的事,就像當年的大嘴張那樣?”吟兒蹙眉。

林阡當即醒悟,確實他燈下黑了:“我初見葉適葉大人時,他就對我說‘戰狼若非潛伏於丘大人身側,怕也是韓丞相親信’。本來兩個陣營嫌疑就均等,是因為丘崈剛好冬至來過陣前,後來才教我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說到底也是僕散揆那老傢伙的干擾起效。”吟兒恨恨地說。假戰狼從雪夜那一戰開始就把丘崈拖下了水,從而消隱了韓侂冑及其背後的真戰狼。

“雖然又見曙光,卻仍大海撈針……”柳聞因面帶難色。總算突破瓶頸、擴大肅清範圍,可是韓侂冑的親信說少也不少。而且,韓侂冑的人顯然比丘崈的更難動。

大海撈針?林阡根本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葉文暻和假戰狼不知何故這麼快就浮出水面,據稱兩具屍體上都佈滿刀痕,驚動了韓侂冑親自前來調查,也難免要激起丘崈的翻案之心——

畢竟,韓侂冑在趙擴面前一口咬定王大人是奸細、抓走了葉文暻並嫁禍林阡;現在卻情節顛覆還死無對證。作為唯一僅有的物證,兩具屍體上的傷口舉足輕重,不僅直接指向兇手和真相,而且案情涉及軍政,立竿見影地牽連甚廣。

“走吧。”林阡既然已經醒了,不可能還躲著不出去,葉文暻身上的傷儼然都是飲恨刀造就,他本就沒必要藏,藏不住索性去認了,“解釋清楚,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聞因……”吟兒力氣沒恢復夠,示意聞因來一起幫扶,聞因和林阡皆是一怔,四目相對之際,聞因難免尷尬,林阡正色搖頭,拄著飲恨長刀,微笑自己行動:“沒那麼虛弱,真要你倆扶過去,怕要被笑這是哪裡來的老伯。”

“哪裡來這麼好看的老伯。”吟兒笑起來,還是擔心他摔倒,於是邊行邊留意。聞因識趣地退到他倆後面,一雙妙目默默凝望著他背影。

到場之時,正是韓侂冑、丘崈等人注視著仵作驗屍,葉、王兩人據說都已死將近一日,這並不妨礙有經驗的仵作檢驗。林阡上前正準備直接承認他倆的傷全是自己所砍,卻聽得那仵作開口:“王大人的致命傷在脖頸,屬橫刀自刎,力道極大,直斷喉管與動脈,王大人應是武林高手;葉大人身上雖有不少刀痕,最重的傷卻在後腦,眾位且看,顱骨都已開裂……”

“何意?”丘崈驚得聲音都在顫抖,林阡和吟兒突然也意識到,誰說葉文暻就是林阡殺的?為什麼葉文暻不能作為一具死屍放在假山?

“丘大人,你還有什麼解釋?”韓侂冑冷笑,眼中射出陰冷、尖利、毒辣的光。左膀右臂的說法,是丘崈自己提出的,現在其中卻有一個鐵定是金軍細作,丘崈這頂烏紗帽只怕是保不住了。

“我要求重新換個仵作。”丘崈強顏鎮定,“真相不能僅靠一個人說。”

“丘大人這是質疑下官?!下官從業二十年,一直恪盡職守!”仵作難掩惱怒,“下官可對天發誓,決無半句假話!”

“那就請仵作大人對天發誓吧。“丘崈找來的另一個人是太學博士前幾日推薦給他的太學生,據說天賦異稟,近來聲名鵲起,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還未入仕的他極具少年人的耿直,才剛驗屍片刻,便起身來直言。

仵作一愣,臉色蒼白,聲音發虛:“怎麼……?”

“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仵作必守原則,做了二十年‘下官’卻忘了?”少年冷笑,語帶諷刺。

仵作大驚:“哪裡來的無名小卒含血噴人?!”

“韓丞相,丘大人,草民以為,一名死者遭到不同人的同時刺殺、同時打擊,若要定哪個對致命傷負主要責任,必須謹慎斟酌,方可確定由誰償命。”少年轉身面向韓侂冑丘崈,不卑不亢。

“年輕人,確實要謹慎斟酌。”韓侂冑眼神一厲,仵作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少年卻不畏強權:“死者後腦傷看似極重,但卻是死後許久才受,故而雖有骨裂、顱中卻無瘀血;胸口刀傷,才是真正致命!”

“那便要驗刀傷是否飲恨刀!是否他林阡出刀打死葉大人、葉大人死後許久才栽倒在地!是否他林阡出刀迫得王大人自刎!是否他林阡的人神通廣大到篡改王大人來歷!是否他林阡的人將葉大人王大人屍體藏匿、遲了整整一天才顯露!”丘崈欣喜,如遇救命稻草,一口氣推測出一連串不利於盟軍的可能;韓侂冑大怒,聲音與丘崈不相上下:“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草民宋慈。”少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目光炯炯,語聲鏗鏘;與此同時林阡也將刀遞上:“那就驗吧。”他也想還原真相,知道自己到底欠了葉文暻幾刀。

宋慈肅然看他:“素聞盟王仁義、抗金不可或缺。但那與本案沒有關係,實踐方知真相。”

在宋慈比對傷口和飲恨刀之際,在場所有人都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約莫半柱香過去,宋慈還和適才一樣的神色,眾人卻基於各種心態大汗淋漓。

卻見宋慈站起身來,冷靜將刀還給林阡:“死者身上傷痕,無一屬於此刀。”

“怎麼可能?!”若非丘崈聲音大,吟兒差點喊最高,林阡何嘗不是一臉懵,是的連他倆也以為林阡是兇手……

“不過,死者當真是葉大人?”宋慈繼續語出驚人,“死者臟腑有疾數年,而據草民所知,葉大人絕非病夫。”

眾人知他所言非虛,皆是倒吸一口涼氣,案情愈發撲朔,個個一頭霧水:“這是有人掉包?”“真正的葉大人在何處?”

“精彩,精彩極了。”恰在這時,有人拊掌從內間走出,把原就屏氣凝息的眾人全都嚇了個半死。三更半夜他幾步一蹣跚到底是人是鬼?只有在看到他在燈火下的影子之後,眾人才勉強把心魂塞回軀殼——

葉文暻!?

他消失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此刻在殷亂飛的攙扶下又走出來,在場所有人才反應過來,難道說這是個局?!原來夜市上那些人說“葉大人絕對不可能死”不是沒有依據,像葉文暻這般城府至深的政壇高手,深謀遠慮精打細算,怎麼可能輕易死……

不對啊,當他碰到一個走火入魔喪心病狂的林阡,為什麼不能死?!像昨夜那般順其自然合乎情理的殺人大戲,僕散揆將它導演出來後就一直深信不疑,結果……劇情突然走岔了,為什麼會走岔了?!

只有一種可能,本來就不是僕散揆導演的……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這一盤僕散揆真的顧此失彼,光顧著和林阡為了談判而廝殺,忽略了葉文暻才是這場談判的促成者!換而言之談判的人選全是他挑,他自然算到了所有人的來意,尤其是林阡和僕散揆的。

所以這哪裡是宴席,分明是網!什麼主和派主戰派求仁得仁,根本是騎牆派在藉機實現目標!

“丞相、丘大人,還請恕罪,躺著的不是文暻,站著的才是。”葉文暻臉色無血,中氣不足,神態仍復雜得難以言喻,眼神亦渾濁得無法看透。

林阡遠遠和雲煙四目相對,她對他輕輕搖頭,示意她也並不知情。然而葉文暻活生生地歸來,總算使林阡和雲煙的罪惡和愧疚感少得多了。

韓侂冑和丘崈毫不例外皆一臉驚疑,看看屍體又看看葉文暻,許久才相信他不是鬼。眾人不得不嘆葉文暻行事滴水不漏,這死者長得也太像他了。

韓侂冑從護衛深處走出,故作威嚴問:“文暻,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這個月的月初,伯父便已將‘捉拿金軍奸細戰狼’的任務託付給了他最信任的幾個門生,其中一個便是交遊廣闊的文暻。”葉文暻淡笑,告訴眾人他的目標正是剔出戰狼,“逆賊‘戰狼’混跡朝堂,攪渾主和派,危害主戰派,不可不除。”

“所以你早就預料到,談判結束會出什麼事?”吟兒想起葉文暻收拾宴席時對她近乎挑釁地笑,竟像算準了她會吼出一句“找死”增加她殺人嫌疑似的。其後,葉文暻也爭取了許多機會和他倆獨處,應該是故意給金人栽贓嫁禍給他倆的機會。

“我以自身為餌,引,不對,是迎合僕散揆對你二人嫁禍。”葉文暻笑了笑,“我雖沒有想到會有兩個細作作案、亦未曾算準具體的時間地點,卻深知,金軍不會放過你我二人的積怨。”

“兩個細作作案……”林阡沉思,不曾否認積怨。

“不錯,將我打暈帶去假山,和與你在假山交手的,是兩個細作。”葉文暻沉穩一笑,“後來我才知道,一個是金蟬一個是殼。”

“文暻,到底什麼意思?”韓侂冑和丘崈連葉文暻曾被林阡“殺害”過都不知道,自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金軍有兩個細作,一為真戰狼,一為假戰狼,他們在僕散揆的指示下,妄圖將我殺害並嫁禍盟王,王大人便是其中的一個。所幸我因為預知被害而先穿護心鏡,所以才不曾真的送命。”葉文暻對他們釋疑,“不過我也不曾想到,另一個細作一出手就對準了我的後腦,使我一時之間不能清醒、當場抓住他還盟王公道,更還不慎引起府內大亂、節外生枝。好在郡主知我心意,第一時間將事件壓了下去。”

林阡暗忖葉文暻真是膽量過人,想必他是為了效果逼真誘戰狼上當,儘管一早就有個長相相似的“葉文暻”可用,卻還是親身上陣鋌而走險,直到收網的此刻才將贗品公佈於大眾。不錯,屍體和葉文暻既然先後現身了,那就代表他要收網了。

“原來如此啊……”與眾人如夢初醒的角度不同,雲煙意識到殷亂飛幾次三番要接近自己是為何,並不是要為葉文暻討回公道,而是要告訴她葉文暻根本就沒死,殷亂飛是少有的知情者守護著葉文暻這個大活人,可她,先因要秘不發喪,後因林阡昏迷不醒,一直就沒閒暇去看葉文暻……

“大人當時只是一時閉氣?竟然沒看出來……”昨夜由於忌憚林阡戰力,甫一見到葉文暻遍體鱗傷,垚老和江中子倉促看了幾眼,竟就斷定他死了、繼而氣急敗壞緝拿兇手。此刻的他們既高興又慚愧更生氣,高興主人沒死,慚愧他們大意,生氣葉文暻沒有事先告訴他們。

“葉某不是信不過各位,而是想到,萬一我沒有當場擒獲歹人,那麼抓歹人還需要時間,期間金人們必須繼續上當、懈怠、無法應變或逃竄。那麼,如果我一早就告訴各位,各位還怎麼跟盟王拼命,怎麼演一出逼真的戲給僕散揆那隻老狐狸看。”葉文暻笑了起來,果然如林阡所料是為了效果逼真。吟兒攥緊拳頭,只覺得沒這麼簡單,葉文暻他就是想看勝南落魄!

“是了,咱們幾個武功最高、樹大招風,若是要騙金軍出手,我們的行蹤就必須給金軍掌握,所以自然不能保護在大人身邊,而是應該像昨晚那樣四處巡邏了。”淼老寬慰眾人,說得倒也不錯。

“昨晚涉及金宋談判,戰狼必在,不出席反而有嫌疑;郡主府內戒嚴,僕散揆若要殺人,必出戰狼。為了將這個絕頂高手當場擒獲,宴席後我便回到房中落單,誰想到許多人保護和盯梢都還是出事,殷亂飛等人甚至沒察覺到戰狼與我的來去。”葉文暻嘆了口氣,說他錯過了多個當場抓人的機會,“好在,我預先在衣上留下劇毒,誰來擄我必將沾碰。那劇毒無色無味,沾上便無聲無息入體,中毒者卻很難察覺其存在,不管是太醫或仵作,想必此刻都能驗證,到底何人身上有它。”

一干人等還未準備好,突然發現他話音剛落抓姦細竟立即開始了!很明顯的,此刻能來觀看驗屍的人,也全就在他葉文暻預定的範圍內。是的,戰狼必然關注此案發展,可戰狼這一天一夜也懈怠了!

“唉,葉某也沒想到,預留的一手,竟成了關鍵。”葉文暻坐等戰狼落網,嘴角浮起一絲笑。

丘崈早已因為王大人毋庸置疑是細作而沉默低頭不語,此刻看太醫等人檢查完了自己麾下、又走到韓侂冑幕僚們面前,眼中忽而燃起了一絲希望。

“丞相!丘大人!這……”不久,太醫仵作們均是大驚,上前稟報幾乎全都慌神。

“怎麼?”韓侂冑察覺不妥。

“有十七位大人血中都有劇毒,不過這十七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宋慈是唯一一個泰然自若的。

“這毒藥,入面板較慢,但經過血傷卻快?”吟兒久病成醫,意識到這是火毒的一種。

“適才郡主府門前的大火,原來是這幾位幕僚的轎子著火……”柳聞因也回憶起來她來時門口的濃煙滾滾和眾位大臣們的狼狽不堪,好幾個人被燒得皮開肉綻,想來火毒就是那時候傳染。

“多少表面的意外火災,實際都是毀屍滅跡。”林阡嘆息。很明顯,戰狼有預知兇險的能力,卻也是快到郡主府的路上了才察覺毒素的存在。

“無妨,已經急劇縮小到十七人,這十七人寧枉勿縱,全都撤職或下獄。”雲煙立即開口。

“丞相!冤枉啊!”“丞相,臣願報國殺敵,不想蒙冤繫獄……”這十七人裡當然有十六個是無辜,沒想到先遭了火災,後成了疑犯,紛紛求救,泣不成聲。

“暫且回鄉養病,不可接觸軍機。”韓侂冑未想到今夜非但不能錘死丘崈反而自己被釘牢,冷汗直冒當然不可能將他們這些人定罪或處死,一則他們給他行賄,二則他們和太多人盤根錯節,三則,幕僚與金人千絲萬縷,自己豈能脫得開關係!必須先以最低處罰來大事化小!

而這十七人,在林阡和吟兒眼裡,卻有特殊的顯眼的兩個,一個是賀思遠父親,一個是尉遲雪父親。昨晚他倆見到時還想過,“如果秦向朝沒死,那他可能也會升到如今這個位置吧”,這麼重要的一個念想居然稍縱即逝了:這兩人曾與身為金朝細作的秦向朝交好!他們,也完全滿足“大約三十年前入宋為官”!

緩得一緩,畢再遇必須開口提醒:“即使罷官還鄉,也建議丞相務必監視他們。末將聽盟王說起,那‘戰狼’絕非等閒之輩,即使不接觸和傳遞情報,也擅長破解我軍細作的交流方式。”

“本相知道。”韓侂冑一臉不悅,怎還可能多留,瞪了葉文暻一眼便走。

丘崈只覺自己死裡逃生,長舒一口氣任由事情不了了之。

葉文暻身子晃了幾晃,送走這幾尊神佛險些癱倒地上,面如金紙,呼吸淺弱,並非是裝。

“還是我刀所砍……”林阡剛巧站得近,將他一把扶穩,近距離看,不少都是飲恨刀造就的傷口。

“是。”葉文暻嘆了一聲,“你刀法太過厲害,穿護心鏡都沒用,還是受了極重的傷。”

“可惜還是沒死成。”吟兒漠然走過,一把扯分了林阡和葉文暻,生生害葉文暻跌在地上,敵意明顯,得到殷亂飛、江中子等人一概怒目而視,殷亂飛最是激動:“悍婦你待怎樣?”“悍給你看!”吟兒火冒三丈。

“沒死成,所以能為你們申辯。不過追根究底,你們還是要感謝林阡自己。”葉文暻不跟她一般見識,“他在遇到不相上下的王大人時,明明具備著入魔可能,但打鬥過程中一直在用慈悲的刀法,後來雖遇到京口五疊和江中子的圍攻,卻也動輒回刀入鞘抱守初衷,這才使他起先沒殺了我、後來也沒掀翻郡主府,從始至終不曾造成嚴重的後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今日躺在這裡的死屍顯然是個與他毫無關係的病夫。”

“是了,仵作只能幫你定罪,自己才可為自己洗冤。”宋慈在旁聽了許久,收拾東西準備走。

“慢著,這病夫是誰殺的,宋慈你不查嗎!查清楚了將他繩之以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吟兒怒不可遏,攔在宋慈面前,宋慈面露尷尬:“這是個死囚。”吟兒杏目圓睜:“你又知道!?”

“盟主,葉某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葉文暻鄭重其事。

“哼,明明可以直接走出來申辯,偏要搞這樣的一齣戲,多廢一個死囚來冒充你,這般拐彎抹角到底是為了什麼?”吟兒冷哼一聲,想起江北大營林阡等人演戲騙她也是別有用心,只不過林阡安的是好心葉文暻可不是。

“原想躲在暗處,利用這出驗屍的戲察看此地所有人的神色起伏、為戰狼的確定找到佐證,可惜並未有收穫。想來也是,驗屍已是轎子起火之後,戰狼終究有所覺察和防備。”葉文暻說的理由應該不假,只要戰狼今夜毫無防備地來到郡主府,不管會否發現死者並非葉文暻,他都會有各種屬於金軍細作的不同常人的表情。可惜戰狼是個比青鸞還要優秀的細作,不僅及時製造大火混淆視聽,更在驗屍過程中一點破綻都沒有露。

“是嗎,是想看戰狼,還是想看林阡啊?”吟兒不客氣地冷笑,葉文暻分明是想看林阡的驚慌失措,這場驗屍戲就跟昨晚的打鬥戲一樣,是葉文暻想給林阡點顏色瞧瞧!葉文暻很可能是想昨晚就出面成為恩人也好狠狠羞辱林阡一番的,只怕還想裝暈等江中子和五疊打完林阡看他狼狽,誰料暈了一天一夜葉文暻願望落空了,林阡從一而終都立身堂正,成為恩人的還偏偏是雲煙,“葉小人,送你一句,修身以為弓,矯思以為矢,立義以為的,奠而後發,發必中矣。”

葉文暻一笑,不置可否:“亂飛,盟主贈話,你記下來。”

“是。”殷亂飛為了妹妹殷柔,自然不敢再出言頂撞,卻也為主人感到心酸。

是的,葉文暻昏迷快一天一夜了,策謀前,殷亂飛曾不解地問:“如此兇險,為何大人不與郡主商量?”

“我也只是出於私心,想看她是否會為我掉一滴眼淚,僅此而已……”葉文暻長嘆。

“本該守護在丈夫身邊的一天一夜,郡主她卻守在另一個男人身邊。”葉文暻清醒後,殷亂飛鬱悶極了,雖然也理解林阡在生死關頭,可殷亂飛因此一直沒有機會告訴郡主“大人還活著”。

“或許對於郡主來說,本該守護在丈夫身邊,為何要去守另一個男人呢。”葉文暻苦笑,“待我再養精蓄銳片刻,出去揭穿真相,也好不教她一人面對。”

“大人,再多休息幾日吧。大夫叮囑了,傷得太重,若是休養不好,恐怕……”殷亂飛眼中閃著淚花,他做江湖混混時雖然暴戾陰冷,追隨葉文暻之後卻是如魚得水忠心耿耿。

“就當是我欠了郡主的……”葉文暻面露一絲真實的惆悵,“倘若此生當真喪命林阡刀下,也是理所應該……”

不能再休息了,已經耽誤了一日一夜,夜長夢多,刻不容緩。

郡主府命案,結束在開始的一瞬,夜色中來去匆匆。

不知是否要嘆林阡命好,他此番來到臨安睡了幾覺,所有心願全部達成,先給了朝堂硬氣不說,還藉著掀天匿地陣等時間因素把戰狼篩到了最後的六個人裡,又因為雲煙和葉文暻鎮壓和挫敗金人陰謀、使盟軍從頭到尾就沒遭受什麼聲譽損失。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自昨晚談判結束後,僕散揆本來就只能藏在暗處看戲;再被龍鏡湖鬧一出暗箭傷人,金國使團更加不能光明正大;原本已經足夠難堪,誰想會計謀戳穿淪為兇手,真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最終只能夠灰頭土臉準備離開。面對丘崈之時,僕散揆表面還會笑笑,實際任對方再送多少禮,他也斷然不會再說言和的事了:“丘大人,條件不變。若不答應,戰場上見。”

廿五早晨,林阡傷勢好轉,便與吟兒離開郡主府,回到了西湖邊的紅襖寨據點。這據點雖然也是個茶坊,卻明顯沒有別家火熱,才剛坐定,隔壁的茶販們關於阡吟的傳奇故事便傳入了本尊的耳中。不過,與現實矛盾之處還是聽得阡吟一臉尷尬。“不對不對,這裡盟主應該往後退了幾步的!”“怎麼可能,後退做什麼?殺了盟王嗎!”“你聽的哪個版本?”“你又是哪個版本!”

“唉,別吵啊!別惹亂子啊……”聽到那老闆慌張的拉架,“你們忘啦,十年前吧,就在這西湖邊上的顏家,他們大少爺就是因為在茶坊裡和人口角,打得人重傷從而被從官軍除名,不然他怎麼也是平步青雲啊。可惜了,自己失蹤還連累家道中落,一家子經不起被指指點點全都搬到不知何處去了。”

“……”林阡原還微紅的臉忽然變得慘白。

那,應該是舊轉魄,完顏豐梟吧,是故意打人才好去當細作,放棄了一切卻從不言悔。想不到,還能在這裡尋到他的根。

“去看看吧。顏家的老宅?”吟兒輕聲試探,猜到一二。

那地方小部分早已荒蕪,大部分則變賣成了旁人家,“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林阡體驗著物是人非的感覺,卻不見得就全是感傷,聽著新人的歡歌笑語,追憶昔人的音容笑貌,他覺得,就算幾十年後他走過的山河都是不記得他的無關之人,只要那些人也像這些人這般安謐繁華無憂無慮,他的努力也就和豐梟的付出一樣值得:“豐梟,還有千萬個如你一樣的將士,願汝等忠魂都隨我歸了故里。”

重新淹沒於人海,大約是緣份使然,他倆又一次遇到了畢再遇將軍,與之一同遊覽西湖的竟是那喬裝後的趙擴。

“皇上,為何遊湖還要喬裝?”阡吟見識過了西夏、金和宋的三位國君,對最後這位印象最好。

“若不喬裝,便要奏樂出舟,不僅驚擾先人,而且有傷儉德。”趙擴回答。畢再遇補充:“皇上早已將畫鷁御舟都沉到湖底,不願做勞民傷財之事。”

“不過,卻是留戀這西湖的雲樹堤沙和畫橋煙柳,所以時不時像這般喬裝出遊。”趙擴笑著說。

走了一段,看臨近中午吃飯時候,趙擴提議去望湖樓:“德卿,勝南,今日朕做東,請你們嚐嚐京城味道。”

畢竟微服,所以他沒帶他們去官衙開辦的酒庫,儘管如此,臨安城上的私營酒樓也是花團錦簇,日夜騰沸。趙擴為防人多眼雜,讓眾人以大哥二哥三弟相稱,乍一聽倒像是拜了把子一樣。

“二哥說京城味道原是這個用意,三弟這才知道過去的偏見害人。”林阡在門廳標語上看到所謂的京城味道,是指這家餐館既賣臨安菜也有從汴京來的廚子做開封菜,他陡然意識到,趙擴不完全是被韓侂冑牽著鼻子走才要抗金要北伐。

“三弟現在知道,也不晚。”趙擴親切地笑了起來,林阡也笑而舉酒:“臨安之遊,不虛此行,竟與二哥是同一陣線的知己。”

“客官,這是‘看菜’,不能吃。”小二對迫不及待動筷子的吟兒說。

“那快點上主菜……”吟兒尷尬地說,她不能光看著他們三個喝酒啊。

“昨日鼠輩暗箭傷人,眾人一時間難以應對,幸好第一輪暗器是畢大哥所擋,三弟敬畢大哥一杯!”

“前夜談判,韓相受辱之時,昨日金軍暗算,在我臨危之際,全都是三弟挺身而出,我也敬三弟一杯!”

“二弟明察秋毫,三弟行端坐正,才使軍民之心不亂,畢某感激不盡,敬二位!”

稱兄道弟,酒酣氣熱,相見恨晚,傳出去誰信!

像這般你來我往了數十杯,什麼勸酒的理由都能找到,畢再遇和林阡倒是喝得痛快,趙擴身邊跟著的太監在他喝到三杯後就急眼了,輕聲細語:“皇上……少飲酒,會吐……”“皇上,您不是一向不喝超過三杯……”

“喝,有大哥與三弟,我雖身體不佳,不能親赴前線,卻也覺得……”趙擴開懷大笑,“恢復中原,指日可待,此刻不喝,更待何時?!”這話說得豪氣所以大聲,老闆和店小二卻都未側目,是因為這些年來,望湖樓上有太多這樣的酒客了。

“對了二哥,淮東城堅兵多,敵人糧草已空,胡沙虎已不足為慮,當下東線重急全在淮西。廬州和州有田琳、葉適等官將,然而六合真揚等地空虛,僕散揆此番惱羞成怒,回去一定會集全力攻城。”林阡不忘與趙擴說起當務之急。

“我將以郭倪等人在真揚增補,至於六合……”趙擴尚在思慮,畢再遇已然請纓,低聲卻堅定:“臣願往。”

“你剛從楚州回來,身上還負著傷……”趙擴面露難色。

“雖不得如先,幸宏願未損。”畢再遇笑,且飲一杯,請求上陣。

“好,我命你率兵趕赴六合,節制淮東軍馬。三弟,你也領導抗金,可想要什麼官職?”趙擴問。

“謝過二哥美意。”林阡搖頭婉拒,笑,“三弟只願您一如既往,支援我對金軍採取強硬措施。”

“好!”趙擴點頭,“一言為定。”

君臣幾人把酒言歡,不多時,趙擴卻弱不禁風再也喝不了了,店小二見林阡畢再遇千杯不醉,便邀請他們去“上樓”繼續喝酒,那地方據說是酒量大的才能去。

“二哥,他不要功名,我可是要的。”吟兒知道林阡向來不計名利,但有些東西雖然虛還是很有必要,此刻見只剩她和趙擴及其太監在場,於是狡黠一笑,給趙擴斟茶倒水的時候連哄帶騙,“吳都統在川蜀幾乎可以一手遮天,可否權衡將他的職權分我一些?”

“吳……都統……”這時候,趙擴醉得眼睛裡都有好幾個鳳簫吟了,差點沒想起來吳都統是誰。

林阡在來臨安的路上也對吟兒講過,黃鶴去已經徹底迴歸宋軍成為細作,然而黃鶴去卻對林阡坦白說,他在為金軍效力之時,曾對完顏永璉獻策“策反吳曦”,雖後期不曾參與、不知進展,但也可以推測到金軍不曾停止努力。先前林阡還有莫非在金營盯著,後來失去莫非,林阡的策略只能是要寒澤葉、曹玄、孫寄嘯三個或壓制、或感化、或幫助吳曦。現在吟兒卻突發奇想,還不如我釜底抽薪,把吳曦的地位看似兒戲地蠶食一番呢。

“比方說,讓我做‘程慫’現在的位置?吳曦是宣撫副使,我要做宣撫正使!”她知道程松雖然比吳曦官位高,但是因為是個慫包,形同虛設。

趙擴還沒來得及答應她,便醉倒在桌呼呼大睡。

“別睡啊!答應封我個官再睡啊!”她對趙擴一通亂搖,差點沒被太監們瞪死。

喝了半個下午的酒,林阡既是為了過癮,也是要給畢再遇踐行。

“吟兒,事情都結束了,咱們也連夜就走。”臨安之事終究善後得差不多,林阡知道僕散揆在臨安打了敗仗此刻已經回淮西前線意欲出氣,他、吟兒和君前顯然都是要趕緊回去迎戰的。

“什麼……”吟兒沒想過會這麼快,事情真的結束了嗎,你林阡的事呢?

就算那個來之前並沒有期待的二大爺,都有機會對瀟湘姑娘說,經此一役,我成功補救了盟軍,終於不再有心魔,湘兒,謝謝你。

而勝南和雲煙姐姐,帶著希望來的,豈能沒有一個正式的重逢?

雖然勝南沒有忘記雲煙姐姐,但是吟兒察言觀色,總覺得清醒相見之時,勝南對雲煙比印象中要冷淡了很多,那到底是因為葉文暻活著,還是因為忘情湯起了微弱的作用?

“我有個釵子,孃親送的,好像落在了郡主府裡……勝南,你可以幫我回去找一下?”吟兒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拙劣的表演方式,裝作身體累得很、腳不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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