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轉瞬過半。

與林阡輾轉大散關、秭歸、萬州、興州等地不同,宋恆一直坐鎮於關外階成和鳳四州,安定當地軍民之心的同時,致力於驅逐完顏乞哥、軒轅九燁、薛煥這些金軍餘孽,更同郝定、石矽、百里飄雲連成一片,與完顏瞻、羅洌等人半月來大戰小戰總計五十餘次,所向披靡,大有一掃群寇、收復隴南之勢。

鳳州城下,無論軒轅九燁劍術的“返璞歸真”、真氣的“正氣凜然”,抑或薛煥楚狂刀飄忽動盪的“黃河西來決崑崙,咆哮萬里觸龍門”,都輸給了宋恆玉龍劍流光溢彩的“光風炫轉紫雲英”“柳岸花葉堤殷紅”不止一回……在吳曦有空安插內應之前,金軍完全拿宋軍沒有辦法。

“外表花團錦簇,內在嶙峋傲骨……”薛煥知道這勝負多半拜林阡給自己的重創所賜,卻對名副其實的宋恆不吝讚譽,“少見之才。”

可是,七方關之戰宋恆不也受了重傷嗎,怎麼可能恢復這麼快、每一戰都發揮得如此生猛?思及宋恆武功高強又精力旺盛,有句話軒轅九燁實在不想說:“他,比昔日寒澤葉有過之而無不及。”

武有軒轅九燁、薛煥,謀有羅洌、完顏瞻,他們一起注意起這個所謂的後起之秀宋恆——楚風流時代金軍本就對他極盡重視,而今,更是視其為重中之重,寧可傾全軍之力對付起他一個——或攻敵必救,或聲東擊西,或以多欺少,“不管用什麼辦法,務必在決戰前先將他移除。”

真熟悉的句子,從前這待遇,是軒轅九燁為林阡量身定做。

正月十八,金軍預先將抗金聯盟所有能救援的兵馬全部攔截在外,與吳曦裡應外合、集中隴蜀精銳針對宋恆發動了鳳州之戰——

完顏永璉不動聲色卻佈局毒辣,在真實計謀顯山露水之前,耗費三日功夫騙過了遠道而來的林阡和獨孤清絕、焦頭爛額的厲風行和風鳴澗,令他們全都誤以為大散關和短刀谷是金軍的重點打擊目標……滅魂的情報受到青鸞的干擾未能及時傳出,知情時林阡等人已遭到戰狼、卿旭瑭、凌大傑、封寒竭盡所能的拖纏,而那時,鳳州實際早就被軒轅九燁、薛煥、高風雷與吳曦合力圍困三日。

林阡心裡清楚,宋恆再怎麼精力充沛,其實都是和自己一樣在透支生命。雖然這些天來宋恆獨當一面得相當出色,但就怕他經不住敵人的全力打擊兩面夾攻。可惜的是,林阡明知翻盤希望繫於自身,卻仍然無法突破戰狼的無上戰力——自遇到戰狼之後林阡換過多種陣容搭配,從來就沒有贏過對方一次。

別說戰狼,就連卿旭瑭這一關都闖不過。林阡一旦心態不穩,便險些被卿旭瑭朔風刀的意境帶偏而心念消極,危如累卵之際,不慎又遭到戰狼的劍中梵音先壓制後推動入魔……

兩大剋星齊臨,逆境前所未有。腥風血雨之中,幸有獨孤清絕仗劍比肩,劍法如挾飛仙以遨遊,幫助林阡飲恨刀再度恢復虛靜、漸入佳境,然而,同一時間的宋恆,除了莫如、柏輕舟之外,在鳳州卻再無助手!

在吳曦降金即將封王的今天,關外四州的歸屬何等重要,不言而喻。鳳州被圍雖才三天,卻因內部出叛徒而很快面臨糧盡援絕局面,緊要關頭宋恆、莫如都滿身是傷難以再戰,唯能依靠著本不該上陣的何慧如力挽狂瀾。

“宋堡主,棄械投降吧。”幾十天而已,勸降的從楚風流換成眼前的軒轅九燁,而他宋恆,卻從當時的淚流滿面變作現在的淡然處之:“願效仿古之張巡將軍、今之趙淳大人,固守一城以捍天下!”

刀叢近在咫尺,箭陣迫在眉睫,越是軍情緊急,越顯烈烈英風。

玉龍之側,莫如當即拔斷絮應戰:“隨將軍死戰,決不投降!”征戰作男兒,夢裡曾畫眉,以熱血洗劍,光寒十四州!

城下,吳仕望著她和他們的肝膽相照,千言萬語都被迫嚥下,化為一句無奈的狠厲:“他們的糧道和水源,可全都斷了?”

三日,正常的兵士可以忍,老弱病殘該怎麼辦?

怎麼辦?水源被堵,那就安排軍兵多掘深井;糧道被斷,於是就當先宰了戰馬分食!

金軍與蜀軍一同圍困宋恆,“建排柵、挖溝築壘”,是為防止鳳州城內有人逃出重圍。不過真的是勞他們費心了,鳳州上下眾志成城,連日來甚至沒有一個弱者要逃。

“好在,只有鳳州是孤城。郝大俠、聽絃、飄雲他們,在階州、西和、成縣都還安穩……接下來,郝定石矽就要和孫寄嘯的靜寧軍會師秦州了。若我能將金軍主力牽制,也不錯……”飢腸轆轆的宋恆放下飛鴿傳書,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一抹不悔的笑。

雖然才三天,宋恆不得不為持久受困做準備。他可不願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分食人肉,同時,他也很想變被動為主動、拖垮這些為了殺死他而顧不上秦州後方的金軍。

正自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主公臨行前對他說的“外事不決,問柏軍師……”主公說過,他已經是個完美的將才了,未來只有遇到超強的敵人才會征程受阻——正是這個時候,一定要記得求助軍師!

“對了!去問軍師,此局何解!”宋恆一拍腦袋,想起白天貢獻出何慧如的、剛好最近一直在他軍中養病的柏輕舟。

“哦?宋堡主不是來問我如何渡過難關,而是來問我怎樣反敗為勝的?”柏輕舟饒有興致地問。

冬去春來,氣候回暖,軍師的咳疾聽起來好了很多,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眉淡如煙的她,不過是蕙質蘭心、冰清玉潔地坐在那裡,就顯得美麗清新、超凡脫俗。

“是,雖然我軍是主敵軍是客,卻可惜失去先機被暗算了,所以談不上以逸待勞,甚而至於完全相反。”宋恆嘆了口氣,先說出自己想法,“持久戰極不利於我們,但如今敵人兵眾勢盛,到底該如何速戰速勝?軍師,這些一直困擾著我。”

“兵眾勢盛?敵佚能勞之,飽能飢之,安能動之……”柏輕舟微笑搖頭,提醒,“敵出我歸,敵歸我出,以此疲敵。”

“哦……我懂了,敵人狀態正好,那咱們就騷擾他、折騰他、想盡方法讓他疲於奔命。”宋恆悟道。

“不錯。”柏輕舟在案上輕靈落子,“宋堡主可篩選精銳,將他們分作數支,一支強勢出擊,引敵軍全力來戰,遇敵卻立即撤退,待敵軍見狀也撤退時,第二支休息充分的即刻上去打,敵軍再追出,我軍再撤退,如此反覆調動,使敵疲於奔命。最終宋堡主見準時機、齊出總攻,便可一舉克之。”

“可是,軍師,如何確定他再追出的是中計的還是來將計就計的?”宋恆不懂就問。他必須謹慎,這兩日的金軍主帥,是號稱楚風流第二的完顏瞻。

“戰前從大勢考慮、臨陣由細節判斷。”柏輕舟面露驚喜,“兵法很簡單,難的是應變。宋堡主只需做到胸有全域性、眼觀八方。”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宋恆從柏輕舟這裡學到不少,首先依言將軍隊分為四隊。四隊都是他精心根據戰士們的特點規劃,一隊出戰一隊休整一隊預備一隊機動,相互配合,訓練輪換。實戰中他作為主帥,更是無時無刻不打足精神胸有全域性眼觀八方地指揮。如此不消兩日,鳳州之圍大有消解之勢。

“軍師,在笑什麼?”是日,慧如在柏輕舟推翻的棋盤旁駐足,見到長久受累於咳疾的軍師竟面帶一絲久違的欣慰之色,不解。

“想寫封信,恭喜主公。不過,也不必了,主公就快來了。”柏輕舟一笑滿足,“據說,還給我帶了兵書。”

“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慧如看得懂這笑意,卻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選擇王?”

“嗯?”輕舟有時候覺得這位魔門聖女不止十六歲,氣質裡蘊藏著空谷朝露的清幽和寒塘晚霧的深邃。

“據說你的心裡只有黎民、蒼生,為何在金、蒙、宋、夏……那麼多國主之間,偏偏選擇了他?”慧如不解地問,其實她和王看上去最不是一路人,王的一生都與殺戮、血腥為伴……

“因為在我心裡,他就是黎民、蒼生。”輕舟搖頭,不曾隱瞞真心。

慧如先是一怔,忽而一笑,帶著些許自嘲,自語:“所以,也不是閒雜人等呢。”

雪亂天暗,迫害得遠近軍旗皆似褪色;北風呼嘯,裹挾著雜亂轟隆的戰鼓之音。

大散關前的惡劣景象,實在不知是真實的氣候造就,還是來自於卿旭瑭刀中的“朔風捲酒旗”?

獨此一招,就可以在林阡氣急敗壞的情況下,將其飲恨刀法的“上善若酒”封鎖,與此同時,也把觀戰的敵我將士全都看得鬱悶到想要一頭撞在他刀上一死了之。

何況,豈止這一招?還有似乎更克林阡的“疏林冷落”,那是卿旭瑭從三峽回來之後參悟而出,朔風陣陣透骨寒,彤雲低鎖山河暗,融合在“河山北枕秦關險”與“人心之險甚山川”內,虛實並濟,妙然天成。林阡的刀法好不容易正常些,卻因他而出現了十之五六的凋殘之況,每每那時,大雪都狂亂地飄撲向四面八方。

從未見過提升得好像比自己還快的對手,這卿旭瑭的存在實在令林阡感到了即將被追及的威脅。他不可能每次都強勢以內力打破,更不應該時刻寄託於正和戰狼對決的獨孤清絕,當務之急,為了救宋恆,只能儘快忘記宋恆,放空一切去與環境融為一體,打出神岔口的急湍下洩、碥道盤折,打出和尚原的陡峭險峻、易守難攻,觸類旁通,層出不窮,用以剋制卿旭瑭刀法內的“險”與“多變”,然而,卿旭瑭刀境裡的朔風,又該怎麼一勞永逸地解決?

便在那時,獨孤清絕一劍“一川碎石大如鬥”過境,轟砸得戰局內微塵四塞,壯闊得幾乎堵死了飲恨刀和朔風刀的所有去路,擦肩而過,稍縱即逝。

林阡受此啟發心念電閃,一刀“大千世界,盡在微塵”,揮斬一剎乾坤驟亮,磅礴雪景塞得風流不動。

然而這一招為了打敗卿旭瑭,林阡在刀中幾乎凝聚了他所有的超強意境,後果是戾氣緊隨著大氣不受控地滾雪增長……

好一個林阡,前招就已經驚得卿旭瑭咋舌“這小子我怕是追不上了”,後招便直接宣告了前招完全不是他的極限——便看他默唸和尚和燕平生教給他的慈悲之意,屏息凝神施展起他的萬刀鬥法,搶在戾氣爆棚之前又舞出一刀“雲去月現,塵拂鏡明”……

霎時天地亮徹,風雪全消,戰鼓倏停,萬馬齊喑,卿旭瑭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他砍落在地、繼而由戰狼揪住後心提上戰馬,當時當地,既心有餘悸又蕩氣迴腸:這小子年紀輕輕,憑何刀法……如此可怕!

正月二十,林阡終於對長達五日的比武破局、馬不停蹄前往鳳州馳援宋恆,又一場金宋決戰,竟這般破天荒地從一開始就進入尾聲,並且主戰場以神鬼之速從鳳州被林阡推向秦州、靜寧。

“早知你並不危險,我也不必那麼擔驚受怕。”林阡笑著對宋恆說,滿心以為雪中送炭,不料卻是錦上添花。想不到這些日子以來,他與完顏永璉竟可以正面較量而且屢戰屢勝,多虧了獨孤,多虧了宋恆,當然,也多虧了自己沒掉鏈子。

“主公,這哪裡的話!不危險你也要來救啊!小牛犢,可吃到兔子了嗎?”宋恆抱起小牛犢笑逐顏開,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恆,今晚我就去秦州見寄嘯和郝定石矽。第四場靜寧會戰即將拉開戰幔,隴南還是老樣子,拜託你了。”初春時節,宋恆輕裘緩帶,統帥四州千軍萬馬,令林阡甫一見到就覺他大有儒將之風。

“主公此舉,是眼見完顏永璉已在川蜀駐軍,便一邊與他賭吳曦威信,一邊動他的後方棋局?”宋恆領悟。

林阡微露驚疑之色:“輕舟告訴你的?”

“我自己猜的。”宋恆摸摸後腦勺。

“不錯。”不知道主公是說他說得對呢,還是在誇他不錯?無論哪個,都讓宋恆聽得喜滋滋地笑。

“對了,主公,與你介紹個人。”宋恆素來人緣好,“前日糧道被切,我軍能靠一點軍糧挺過難關,多虧楊巨源楊兄弟管得好。”

這個名叫楊巨源的倉庫管理員原本出生在四川一個富裕家庭,卻因為屢次考試成績不理想的關係而仕途無望,無奈之下,只能跑到鳳州打雜,好不容易升官也只是當上了監督軍糧的官員而已。還好他家有錢,只是把工作當愛好,所以無所謂沉淪下僚,另一方面楊巨源性格很好,待人大方而隨性,因此在鳳州官軍中朋友非常多,與宋恆也算是一拍即合。林阡與楊巨源攀談一路,發現他還廣泛涉獵諸子百家之書,倜儻有大志向。

“四川原先的總領陳大人,乃是巨源的知遇之恩,去年北伐發起後,他被吳曦那賊人陷害,因此巨源與吳曦本就有極深的私怨。”楊巨源對林阡挖心掏肺,“如今那賊人叛亂,使我大宋失去西部根據地、面臨腹背受敵的危險,所以巨源與那賊人有不共戴天的公仇——盟王,只要您一聲令下,巨源和兄弟們願肝腦塗地,哪怕與賊人同歸於盡!”

“川蜀,亂世盡介冑之士。”林阡點頭,欣慰官軍中有志之士如雨後春筍。

陽光下,宋恆認真傾聽著他們交談、臉上亦掛著輕鬆酣暢的笑容,隨意一瞥,路邊剛好擦肩一個熟悉的身影,宋恆一呆,喜上眉梢,立即轉身急追,卻很快發現認錯了人,雙眉因此不自控地蹙緊。

“宋恆,原想帶你一起北上,不過,還是先在後方休整吧,只要她有音訊,我必將她帶回。”林阡拍了拍宋恆的肩膀,宋恆的心情,他再理解不過。

“好。主公。”宋恆點頭,令行禁止。這時人群散去,迎面走來三個女子,一個十六七歲英氣逼人,是一直陪伴在主公身側防止他入魔的柳聞因,一個四十歲左右還豔若桃李,是先前去大散關支援厲風行的西海龍,另一個約莫三十歲,身材修長豐滿,堪稱美貌絕倫,面容裡卻透著稍許的冷酷,“咦,這位姑娘是……”

林阡剛想說“順路”,她便回答說“同道”。宋恆哦了一聲,懂了。

確實順路,從萬州動身時比林阡略晚的段亦心,一到大散關就與父親師門中也在尋找他的人取得聯絡,得知屬於她父親的湛盧劍剛好在大散關一帶出現。然而神奇的是,隨著林阡即將去秦州開啟靜寧會戰,那把劍的行蹤也剛好北上轉移向靜寧。

說神奇也不神奇,林阡調遣著金軍的一切行動,當然是他到哪裡金軍就到哪裡。換而言之,段亦心心中也清楚:父親他,本來就是金軍中人,現在看來,他很可能為曹王府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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