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開始,林阡竟調動起曹王的一舉一動,而不再是曹王牽著林阡的鼻子走?哪怕曹王主力明明已開入興州,注意力還是不可避免要被林阡分到靜寧。

不同於凌大傑有時會抱怨臘月中旬大散關之戰的那支流矢、認為從它開始逆轉了完顏永璉對林阡的常勝不敗,卿旭瑭自這場正月中旬大散關之戰後,滿心滿腦都是林阡的飲恨刀,回味當時旁觀者都以為無解的“大千世界盡在微塵”和瞬間就被林阡自己推翻的“雲去月現塵拂鏡明”——

“他的刀,我破不了,只有他自己能收。”那樣一個豪情萬丈的男人,憑何就不能與曹王一決高下?就像當初在西陵峽卿旭瑭為棋逢對手而欣喜若狂一樣,林阡的迎頭趕上,令他為素來百戰不殆的曹王感到快意。

此番卿旭瑭與戰狼、高風雷等人奉曹王之命分批北上秦州,正是為了應對即將由林阡發起的第四場靜寧會戰。路線當然不可能隨意,一則卷甲倍道、兵貴神速,二則,卿旭瑭要故意避開一個他不想見到的故人。

心事重重,剛從對林阡的在意裡回神,瞬間就沉浸到對另一個人的介懷中去:卿旭瑭,你這過去的郢王府第一,竟不敢見過去的郢王府第二……

這個令人難忘的開禧三年初,曹王遭遇了他人生中難得的嚴峻挑戰。眾多宵小對曹王的合力詆譭,其實都是醞釀多年不敢發,近來他們多半因為林阡而壯膽,卻比林阡的正面打壓傷害更甚……卿旭瑭一介武夫,快意久了終於意識到,暗箭環伺,十面埋伏,他更該為曹王憂慮……

借林阡東風對曹王落井下石的又豈止覬覦皇位的王爺、各懷鬼胎的權臣、老眼昏花的所謂忠賢?還有一支卿旭瑭關心過卻漸漸遺忘的復仇大軍,正是在鄧唐三王內鬥中敗北後來被冠上“謀逆”罪名的郢王府餘黨。他們以郢王府第二的常牽念為首,接連聚集在了雨祈公主和明哲駙馬的身邊,西線、中線、東線滿天下地流竄,竟然始終沒有放棄過為郢王平反……

據戰狼在常牽念身邊的線人描述,常牽念是透過賈氏這一渠道接近了聖上,趁著環慶失陷、政敵彈劾的最佳時機說服聖上為郢王翻案。在那之前,陰謀敗露後就束手就擒的郢王,一直都被曹王關押在秦州獄中。聖上不見,是懶得見,是表示他信任曹王。日前,聖上忽然宣佈提審郢王、還派常牽念和黃明哲親自前來秦州護送郢王去京兆府,可想而知,聖上此舉對曹王是怎樣的旁敲側擊。

“哼,這是要卸磨殺驢嗎。”卿旭瑭再怎麼不懂政治鬥爭,也看得出聖上不敢明著動曹王而只能這樣暗暗地損他傷他,聖上是提醒曹王等著“總有一天朕會逮著機會治你”。眼看郢王為了脫罪一定會反咬曹王,而曹王卻必須保證郢王沿途不能出半點事,因為一出事就給了聖上“機會”,哪怕是秋後算賬的機會……

唉,曹王和林阡委實一模一樣,內憂外患、腹背受敵,他們彼此都迫切需要徹底打敗對方、突破眼前困局……可嘆,在與林阡緊鑼密鼓的備戰之外,曹王仍然要安排一部分兵力暗中保護郢王東去,另一方面,曹王卻明白卿旭瑭被指“背叛舊主”的苦衷,因而為他安排了一條與郢王幾乎沒有交集的北上之路。卿旭瑭對此感激不盡,卻沒料到,正當他內心百轉千回之時,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激烈的兵戈聲。

就是這麼巧,在相距最近的這一點,刻意躲開的人終於還是遇上?命途就是這樣的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其中的機緣巧合和猝不及防往往教人不可思議。

“怎麼……”油然而生不祥預感,卿旭瑭提刀防禦的同時,正待下令麾下兵馬嚴防宋匪偷襲,卻感覺得到那熟悉得令他抗拒的武器和步伐越臨越近——常牽念,是你?我不去惹你,你卻來堵我?!

刷一聲響,那把名叫“九萬里”的戰鉤居高臨下直向卿旭瑭刺來,高的不是地形,而是其鉤中“危乎高哉”的太行觀感,最先以“火龍明鳥道”縱橫跌宕,繼而以“鐵騎繞羊腸”迂迴如浪,招式激猛,內力深厚,竟十回合內就對卿旭瑭敵意白熱。

“常牽念,你不保護郢王,來打我做什麼!?”卿旭瑭氣不打一處來,被迫揮斥出被林阡精煉過的朔風刀法。

“卿旭瑭,我只追出百步遠,果然啊,如我所料是你們乾的!!”常牽念滿臉憎惡不像有假,一遇卿旭瑭便分外眼紅。他的鉤同樣也是在河東和淮南對林阡遇強則強,早已不是當年在郢王府裡看家護院的水平。

“什麼……”卿旭瑭一愣,立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你們,遇到埋伏了?”

“早料到有人要殺人滅口,沒想到會這般迫不及待,更想不到,某人吃裡扒外到這程度!”常牽念冷笑一聲,狠辣鉤法始終不曾停斷,話音剛落一鉤“登臨永珍懸”徑直將卿旭瑭衣袖刺開一道。

“常牽念你好好說話!”卿旭瑭來不及自辯,回斬一刀“朔風捲酒旗”趕緊關切詢問,“郢王他……沒事吧?”

“你當然是希望王爺出事!不過可惜,讓你失望了,小豫王剛巧來得及時,你這兇手,隨我伏法!”常牽念二話不說要以“浮雲卷暮秋”將他擒拿。

“常牽念,你這算公報私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這節骨眼上,最不願郢王出事的就是曹王!”卿旭瑭聰明瞭一回,一招“水寒風似刀”格擋,自然不可能甘心蒙上這不白之冤,“而我卿旭瑭行端坐直,雖然與郢王分道揚鑣,亦不可能喪心病狂到去殺舊主!”

“跟了曹王一段時日,你倒是奸猾了許多。”常牽念總算不在氣頭,敵意卻只是減了分毫,鉤法環環相扣,與他不可開交,“就怕你們擎著諸如此類的擋箭牌,還是要頂風作案對我們王爺不利。畢竟,曹王麾下太多宵小,至於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混賬!什麼宵小!你豈能這樣說曹王!常牽念,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卿旭瑭怒火被點燃,以“人心之險甚山川”憤然與之相對,“若不是曹王拼力救你,九月的河東之戰你早死了。常牽念,世人都說你是郢王府的謀主,可你呢,‘有謀而無識’!”

“比得上某人‘有識卻無節’?曹王將我從棺材裡帶出去,只不過是收買人心為鄧唐內鬥鋪路,我常牽念再如何不才,也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你卿旭瑭?曹王還沒怎麼樣,自己上門當內奸!”常牽念戰意再度熾熱,打出的一招剛好是“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

“六月河東之戰,郢王派我去曹王身邊當眼線……那時我才知道,國難當頭,郢王還只計較個人得失,唯有曹王,無私為國為民……”卿旭瑭在郢王府孤懸四十多年,最終還是去了同道中人曹王的身邊。

“無私?笑話,你要不要去鄧唐問問,曹王他藉著河東之戰、鄧唐內鬥,收了我黑虎軍多少人去!?”常牽念當即打斷,卿旭瑭你以為的棄暗投明,不過是你以為而已!

“收編黑虎軍,亦是為了大義!”卿旭瑭義正言辭。“不行小義,何談大義!”常牽念不以為然。

“卿旭瑭從不覺得曹王和自己違背了小義,郢王雖是被推動和陷害,但確實他發動了謀逆沒錯!”卿旭瑭苦於有傷在身,一時無法將常牽念制伏。其實鄧唐內鬥的那些日子,他雖身處西線,卻一直關注著急遞鋪的信件,心裡還是有對舊主的擔憂。

“胡說八道,郢王根本沒謀逆,他不是被推動陷害,而是被栽贓嫁禍,曹王早就知道,曹王是始作俑者!”常牽念仍然堅持,與卿旭瑭針鋒相對,郢王是個怎樣的人,他作為知己比誰都清楚!

“常牽念,你為何冥頑不靈,從前你和我說過,你很崇拜曹王……”“你也說那是從前……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鄧唐,對郢王妃、對雨祈公主、對我……都做過些什麼!”常牽念不敢再回憶那個蒙冤的夜晚,四面八方火光沖天呼天搶地,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誣衊他“和曹王府的黃鶴去談笑風生”“他二人還有交換信件的舉動……”黃鶴去,不就是那樣一個將常牽念逼上絕路的曹王府宵小?!

“常大人,您少跟他廢話!趕緊回去,兇手們又折返了,比適才強得多……”小豫王率眾從另一個方向急急奔過來。

“小王爺……”常牽念看小豫王奔到身邊,不由得大驚失色,“您不在原地護著郢王,到這裡做什麼……”他是將郢王交託給小豫王才來追兇手以攻代守的……

“曹王的人——段大人、黃大人他們,都已經到場、正在和兇手打……相信很快便有結果。”那麼多高手捉對廝殺,小豫王儼然是沒地方站,才灰溜溜地跑來喚常牽念。

“小王爺,為何這麼巧也在?”卿旭瑭不解地問,忽然懂他應該是為了段亦心。

小豫王卻有所誤會,臉色一狠,敵意明顯:“卿旭瑭你什麼意思?誣陷我是兇手的幕後?!”

“不,不是……”卿旭瑭趕緊否認,他壓根沒那麼想。

“小王爺,助我先撤!”常牽念情急之下,寧可受傷也要從卿旭瑭刀下抽身回救郢王,“曹王府和兇手在打?曹王府不就是兇手幕後?哼,又演的哪門子戲?”

“我隨你一起去救……常牽念,可否不將真心看作假意?”卿旭瑭呵斥之際,力道暗暗減弱。

“卿大人,那日在三峽您想殺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呢?!”小豫王不怕死地上來掠陣,忽然嘲諷起來。

“小王爺,您且看好了……”常牽念一把拉過差點被刀鉤攪碎的小豫王,“所謂的‘郢王假意對豫王府施恩’,不過是曹王對您設的一個局——故事的主角卿旭瑭和丁志遠,他們倆分明從頭就是曹王的人。”

“常牽念,何時起竟對這世界充滿敵意?!”卿旭瑭痛心疾首,趕緊先對小豫王解釋,“三峽那日,犬子糊塗才想殺了小王爺,在下,只是為了生擒您……還有,郢王的假意施恩,那時我和丁志遠還沒歸順曹王……”

說話間他們一起趕回事發地點,鬱鬱蔥蔥的柏樹林裡,果然敵我已經越圍越多。敵?我?根本沒有宋匪參與,緣何竟有一圈圈眼花繚亂的漩渦,一簇簇犬牙交錯的敵我,一幕幕模糊不清的今昔?

“卿大人,我哪敢相信您的話。”小豫王冷笑,指著那群黑衣蒙面、招式歹毒追魂奪命、一而再再而三要置郢王於死地的刺客,“他們個個都是死士,看上去極像是控弦莊出來的。”

“什麼話!死士就都是控弦莊?!”卿旭瑭忍不住對小豫王吼,聲音才高一點,小豫王就色變,卿旭瑭發現莽撞趕緊閉嘴。“小王爺,您且退後,我們來戰!”常牽念極力爭取同盟,先於卿旭瑭衝向郢王面前那一大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

卿旭瑭轉過頭來終於看清楚,核心處,除了黃明哲、雨祈公主、郢王爺蓬頭垢面外,周圍橫七豎八的全是郢王死忠的屍體,還有一隊武功不高但寸步不離的護衛卻是由雪舞公主帶領,她顯然是隨著受命於曹王暗中保護郢王的羌王青宜可一起來的。曹王府聞訊之後最快的增援是戰狼和黃鶴去,他們也正和黑衣人激烈地交手著。黑衣刺客數目不少,攻防井然有序,一時難以消除。卿旭瑭一邊拔刀頂上,一邊只求宋匪知情慢些,別藉機在靜寧和秦州撈到便宜。

曹王府高手越添越多,常牽念和小豫王也已歸來,黃明哲等人的壓力驟然減輕不少。那些黑衣人武藝雖高,卻顯然不可能是戰狼的對手。作為大金第一高手,武功非人的戰狼早已將勝負遊刃,沒幾回合就扼住一個刺客首領的喉嚨、並且看穿他想自盡故而直接卸走了他除說話外的所有氣力:“道出主使,否則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番行刺的幕後黑手,不顧宋匪在側虎視、費盡心機也要將郢王滅口並嫁禍曹王,他是誰,是潞王?夔王?小豫王?完顏匡?郢王自己?還是……戰狼正自思索,卻聽背後數聲慘叫,稍一分心,手中死士便見機咬舌自盡……

早在入局伊始,戰狼、常牽念等人就形成了一個臨時的保衛郢王同盟,須臾便將黑衣人打散而郢王面前被掃出一大片空地、間或才能有一二刺客填補上去,戰局眾人因此時而聚集時而分散。不料就在那一剎之間,望見首領被擒的黑衣刺客們狗急跳牆,竟瘋了一般爭先恐後朝著郢王和雨祈所在猛撲,背水一戰殊死一搏。

黃明哲聽見雨祈父女慘呼而倉促回援,冷不防卻遭斜路兩個高手夾擊,千鈞一髮,想到自己生如飄蓬,竟是奮不顧身捨生忘死。可惜,即使臂上中了一刀,他離郢王雨祈終究還是太遠,相隔幾步眼睜睜望著黑衣刺客一刀砍向郢王卻被雪舞不顧一切攔在前面……

“姐姐!”雨祈大驚,失聲慘叫,雪舞一身是血地在他們面前倒下,面如金紙卻帶著一絲驚詫和欣慰:“雨祈……你,認得姐姐了?”“雪舞!”郢王來不及去管神智難得清醒的雨祈,慌忙給委頓在地的雪舞止血,“雪舞,傷到哪裡了?!”

黃明哲遲了一步才追前砍翻那刺客,回看雪舞右腹鮮血汩汩傷得不輕,心念一動,只與她照了個面卻無暇關問,因為不知道要不要先感謝另一個人——適才兩個高手夾擊,橫豎他都不會只是左臂輕微擦傷,危急關頭所幸有人恰在不遠,出於本能地一刀插進來救下了他。這本能,和雪舞救郢王一樣,是血濃於水的寧可犧牲。

“絕漠之寬,控他人之長,陷對手自失方向”,此刻該說什麼,謝黃大人救命之恩?黃大人的絕漠刀真是一絕?還是什麼都別說,甚至眼神別交流,畢竟,父親他可能繼任了自己的“掩日”,此刻應該不惜一切代價地保護父親大器晚成的細作生涯?

忍不住還是回顧了黃鶴去一眼,贏回他一個關切深邃的目光,雖然無聲,黃明哲卻看懂了:別不珍惜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尚來不及相視笑,沒有一點點防備,陡然黃鶴去背後一聲巨響,屬於自己人的“血狼影”猛厲地灌入他心肺,霎時整片視野都彷彿失色到支離破碎……黃明哲完全想不到會有這突如其來的殺戮,劇變之下哪來得及上前救父,驚恐萬分望著黃鶴去在戰狼毫不留情的刺擊下轟然倒地,鮮血淋漓,臟腑盡碎。

“爹……”黃明哲不敢喊出聲,可是腳步禁不住移動。

“段大人,怎生殺了自己人……”卿旭瑭語聲顫抖,也是出乎意料。

“是想棄車保帥,把這場伏擊都推給黃鶴去嗎。”常牽念也意外,卻妄自揣測。

戰狼冷血無情地看了一眼黃明哲:“自己人?我們當中早有內鬼,把王爺對鳳州的計劃洩露給林阡,今次,又把此地的事變及時告知了宋匪。若不給宋匪一個下馬威,他們怎麼停得住坐收漁利。”

卿旭瑭和常牽念都是一愣,屏氣凝息,似乎聽見了宋匪的急迫靠近和忽然間的踟躕不前,黃鶴去奄奄一息,掙扎抬頭,斷斷續續:“怎就一定是我?”

“七方關之戰青鸞就認為你有問題,雖然你一力撇清,但我卻保留懷疑。你在長江失蹤兩日與林阡接觸過、鄧唐之戰吳越臨死前你掉過淚,這些我都有所調查,所以今次才將你帶在身邊。”戰狼有理有據,“我軍才有事變,林匪便來靠近,五成將你定罪。”

“青鸞訊息倒是靈通得很,不過,段大人何時起五成就能定罪……”黃鶴去慘笑,他知道,戰狼之所以狠辣地就地正法,是不想曹王見到之後念舊動容。

“五成?黃明哲就是莫非,六月你大膽救他的那一刻,便已經歸向了林阡吧。”戰狼言之鑿鑿,黃鶴去這輩子都輸在了親情,“適才你救他忘乎所以,暴露得很明顯了。”

眾人皆驚,黃鶴去面無血色,身體劇烈抽搐起來:“不,他,不是……”

“……”黃明哲咬緊牙關,不能認父,因為這隻會令黃鶴去下場更慘,然而,此刻再不說,唯恐來不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細作,因為有情,因為動容,他完全逃不過資深細作戰狼的眼:“當真不是?莫非,再不認父,可就沒機會了。”

黃明哲,不,莫非……他的眼淚打轉、呼吸粗重、臉色慘白、雙手攥緊,甚至逃不過常牽念的眼:“莫非,你是莫非,真是宋匪細作?!你,騙了郢王,騙了我?!”

眼見黃鶴去迴光返照,莫非忽然再剋制不住,大步衝到黃鶴去身邊,一把將他抱起來續氣:“爹!”黃鶴去滿頭虛汗,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帶著些許愧疚和慈愛看了莫非最後一眼,還沒伸手撫他臉,便闔上了雙目嚥氣。

郢王發愣許久,忽然淚流滿面:“成大事,哈哈,哈哈,當初圍著我的所有人,除了常大人之外,竟沒有一個是我的人。”雪舞雖也只是吊著命,卻在雨祈的懷中喜不自禁:“雨祈,他就是莫非啊,他就是他……”想起這情緣錯落,忽然又肝腸寸斷,斂笑險些掉下淚。

常牽念雖被郢王信任,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這是怎樣離奇的宿命,眼前這對父子,父親騙他含冤失路,兒子騙他同仇敵愾,父親害他的郢王繫獄,兒子卻幫他一起救郢王!?他忽然又記起半刻前他對卿旭瑭的質問,“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鄧唐,對郢王妃、對雨祈公主、對我……都做過些什麼!”他蒙冤的夜晚,那個黃鶴去,那個黃明哲,都是林阡指派的嗎,所以曹王並不是宵小林阡才是?那麼他常牽念口口聲聲說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歹人他算什麼!常牽念,你有什麼資格顛倒黑白,你恩將仇報你這個不義之人!誰真誰假,孰是孰非,心亂如麻,信念崩塌!

內鬥還未偃旗息鼓,人群忽而散開,已有外敵不請自來。“那是……”“林阡?!”他來了,初衷是想趁人之危、他就是這出戏的幕後黑手?還是說他從始至終都只是在關注,原本想要藉機漁翁得利卻受挫,甫一聽說部下有難、改變計劃當先涉險?戰狼最先看出林阡帶的人不多,戰將僅有郝定、石矽、西海龍三個,所以立即分辨出:如我所願,此地不是戰場,而是江湖。

當然如戰狼所願,他就要看到秦州的紅襖寨中人來,來聽他把禍水從曹王一路往林阡引:“林阡,黃鶴去莫非都是你的人,鄧唐之戰你卻不能勝,只怕,是故意不勝?”留意到郝定和石矽臉上截然不同的神情,正中下懷。

一陣冷風吹過,柏樹林搖晃,有枝葉飛散,使林阡驟然想起西巖寺的落葉紛紛,當初他就是在靜寧失去莫非的,如今第四場靜寧會戰開啟在即,他沒想到還能這樣平靜地凝視著莫非,以一個主公的名義:“我有黃鶴去、莫非,曹王不也有華冰虹、戰狼?都有心腹大患,哪那麼容易戰勝。”

好一個林阡,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得這樣快。戰狼也沒想到自己會出現在他話中,他似在羞辱自己身份暴露無奈歸金?一笑:“盟王是承認了自己策劃鄧唐內鬥、只是沒有能力才不能完美收場?”

“賊喊捉賊,段大人經驗老到。”林阡愈發肯定他就是那個冒充自己濫殺無辜犯下血案的文縣歹徒。

“這群兇手的幕後黑手既已到場,連主帶僕,殺無赦!”思及林阡所帶先鋒不多且存在貌合神離、而高風雷完顏瞻等增援將至,戰狼知當務之急是困住林阡的同時當先剿滅此地一切刺客、竭盡所能地把責任全部推給黃鶴去莫非和林阡,繼而收拾卿旭瑭父子引起的所有爛攤子、把郢王和小豫王從曹王的對立面安撫住。天意使然,前者已然完成過半,反倒後者相當棘手……

“慢著,林阡並未承認!至少留一個活口,以證明小王清白!”果然,在戰狼決意將這些刺客全部剿殺的一刻,少不更事的小豫王還在大呼小叫,揚言必須要找出今次刺殺郢王的真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是時,常牽念身後某個賊眉鼠目的下屬,與戰狼一個眼神交流後便得令先對林阡放暗箭,卻在箭矢還未觸及林阡身體的剎那就遭到林阡身側的紅衣女子排宕。

這個潛藏在常牽念陣營的戰狼線人,本該和常牽念一樣、是不遺餘力為郢王翻案的死忠,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他都不該受戰狼操縱……除非,他根本不是鄧唐內鬥時期就跟在常牽念麾下的……

他與西海龍的一個照面、陡然間的神色大變也證明了這一點,此人不是郢王原先的部下,而是……幽凌山莊中人,是西海龍的男寵之一!

“賤人,好大的膽子,敢碰我最愛的白臉夫君!”西海龍一臉護著男寵的威嚴,瞬然就將對方續出的長刀斷在手底下。

林阡蹙眉,望向幾步外的黃鶴去和莫非,好像回到了若干天前的幽凌山莊,他記得幽凌山莊政變之後,確實有一部分原住民不甘坐井觀天、隨著他們這群外人駕船離開了那裡,他以為這群人都前往無垠天地間追逐他們自己的人生去了,沒想到,其中竟然有這樣一個心懷叵測的原住民,他……本來就是金人。

不錯,七十多年前金兀朮曾被韓世忠困在黃天蕩四十餘日,一大群金兵失蹤,想必正是流落到了幽凌山莊。這些人之中,能活下來的自有子孫延綿,也絕對可能在回到金國之後就對戰無不勝的曹王和戰狼一腔熱血。

然而,此人怎會在常牽念的麾下的?林阡記得清楚,與自己一同掉進幽凌山莊的只有莫非雨祈莫如聞因黃鶴去,莫非和雨祈也是在出山莊後很久才同外界的常牽念會合……但很明顯的是,包括此人在內的很多原住民,都好像紮根在了常牽念的麾下,仔細分辨,他們在橫七豎八的那群郢王府死忠屍體裡比比皆是!

他們就好像被常牽念拉上了郢王府的船一樣,可是他們憑什麼要服從於常牽念,看起來是因為交往極深甚至受恩於他?幽凌山莊裡,原來還有個常牽念躲在暗處是嗎!有個想法,在林阡心中呼之欲出,立即出現在西海龍的口中,她的憤怒和仇恨控制不住,直指本就神遊天外的常牽念:“常牽念,原來我哥哥是你所害!”

東西南北四海龍王,平生最忌諱的事,莫過於外人在幽凌山莊裡掀起禍亂、推波助瀾,好方便他們自己辦事。防得了林楚江、黃鶴去,防得了林阡、莫非,卻防不了常牽念。

思緒凌亂的常牽念沒有反駁,才剛對卿旭瑭問過罪,自己便被西海龍問罪,卿旭瑭只是莫須有,而他常牽念卻證據確鑿!西海龍對林阡說明了她之所以出山莊就跟著他、心甘情願貢獻火麒麟隨他輾轉各地,就是為了藉著他的戰力保護自己調查真相:“我早就懷疑,政變有幕後黑手,原來是他常牽念!白臉夫君,你與莫非等人掉進山莊的那一日,發現你們闖入的是我的人,對我哥哥進獻讒言的是東南龍王,但在幕後聯動百姓策劃政變的,是這個人!”

林阡豁然開朗,難怪自己離開幽凌山莊時,覺得“它摘了斗笠卻好像還蒙著面”,總認為好像有哪兒不對勁,是啊當然蒙著面當然不對勁,表面看,政變的受益者是被龍王們壓榨的百姓,可實際呢?百姓們造反殺三大龍王,目的根本是要救被北海龍關押的莫非,百姓們為了凌幽攻上江天之界發起對西海龍的襲擊,最終卻救出了被西海龍抓去的雨祈……那些愚蠢的百姓,一邊被常牽念借刀殺人,一邊還自認為受恩於他,心甘情願跟著他走……

彼時西海龍和那些她過去的男寵們已經開啟,常牽念也不得不機械性地和林阡動起手,卿旭瑭見戰狼打壓下的刺客越來越少,很快認清了輕重緩急、先來助常牽念一臂之力。林阡身側,石矽還在失神,郝定則一聲令下當先護主。緩得一緩,高風雷、完顏瞻等增援已然馳赴,林阡的第二撥人馬卻顯然還正在途中——看樣子,免不了短暫的敵眾我寡。

小豫王打定主意也先來剿殺林阡,隱隱約約他有個意識,無論這些王爺們怎麼鬥,林阡都是大金的第一勁敵無誤,趁亂殺了林阡是建功立業的最佳捷徑:若能取得林阡項上人頭,足以教卿旭瑭那幫誣陷我、欺負我的人閉嘴。

然而,令小豫王措手不及又無可奈何的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段亦心,竟在這電光火石間持刀攜劍應聲落在林阡背後,作為林阡的第二撥人馬之首!

“段姑姑……”他最怕的就是段亦心幫徐轅幫越風幫到最後和林阡在一起了,可他有什麼資格插手段亦心的感情?兵書寶劍峽旁,段亦心已經和他講清楚了恩斷義絕:“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滾!”“那您發誓,您很厭惡林阡……”後來,他始終沒有聽見她關於厭惡林阡的發誓……

“段姑姑,您最終還是助宋伐金了嗎……”面對著堅決守護林阡的段亦心,小豫王難免愈發地對她失望,“現在我答應您,‘實現功名不靠無辜之血’,您還回得來嗎?”冷笑,嘲諷,“林阡可不是無辜啊。”

“小王爺,我只是後悔,從帶你接近郢王府的第一刻起,我就錯了。我們都錯了。”她望著他陌生至極的神情,想到自己難以置信的立場,悔恨交加,卻沒有移步。

“郢王府?姑姑大概還不知道,騙我們的根本是曹王府呢。”小豫王自以為對段亦心大佔上風,得意忘形朝著戰狼的方向大吼,“就算黃鶴去莫非和刺客們都是林阡的人,身為林阡岳父的曹王也脫不開干係,他倆勾結對著這個天下各取所需,不止我一個人這麼猜測——段大人,若你將刺客全數滅口,曹王府便是此番殺人的罪犯無誤!”

“到底誰是殺人的罪犯?”卻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段亦心和小豫王皆是一怔,一個看見、一個聽出了來者何人:“三哥……”“高風雷……”

“你敢不敢說,我大哥他,究竟是怎麼死的?!”高風雷蹙眉掄錘來襲,目標卻破天荒地不是林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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