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照得見群峰環峙。夏風湍急,松濤如鐘磬不絕。

猝然一聲刀響,劃破這幽寂之境,霎時四起紅光,遮擋那當空皓月。

從風平浪靜到滄海橫流的整個過程,吟兒一直如阡所願只聽只看不曾作動,到此刻人聲喧譁戰意到達白熱,她下定決心立即往兵荒馬亂裡走。

戰非罪,無非命中劫。

“主母。”何勐攜北辰劍攔在她面前,搖頭,“主公說過,一切有他。”

“主公料到了這裡會有亂子,也早已部署壓制那個人了,是麼?”吟兒低聲求證。

何勐點頭:“主公交代,只許生擒。”

吟兒一怔,知這生擒是為了她,微笑:“主公可料到,那個人生亂只是幌子,要暗殺主公才是目的?”

何勐一驚:“什麼?!”

“是隻許生擒了,否則,怎找得出那個人的同黨。唉,這一個個的全不是東西,都忘恩負義對主公不利得很。”吟兒嘆了聲,繞過何勐繼續往前,“何將軍且放心,我適才遣了我手下的弟兄,去前線向主公通風報信。”何勐點頭跟上,聽她語氣堅決:“這裡的亂子,要速戰速決。”

彼時,已聽見人群中傳來兵刃交接聲,竟出乎意料兩個首領先打了起來。

原來,單行今夜糾集人馬的理由,是隴西縣麻黃塄有人滋事,所以作為寨主親身前往討伐,但因那滋事部落歸屬四當家所管轄,素日上下關係極好,這四當家據理力爭,一味要將事態和平化解,卻見單行不依不饒,難免生了疑慮,問出一句寨主是否另有用意。

“另有用意”,顯然說準了單行居心,心虛所致立刻出鉤攻擊,那四當家名叫孫琦,是隴西當地匪首,使的是一雙青鋼寶劍,雖不是名義上的高手,卻也差不到哪裡去,見單行不肯留情於是也拼了性命。一轉眼,就已打了十餘回合。看首領打起來,手下們盡數上前,不刻便成一場混戰。

“全都住手!”吟兒一劍衝奔入局,將單行與孫琦拆分,她經行之處人群主動散開,包括單行的軍師張鑑,二當家劉淼,三當家吳贇,五當家董裕,此四者皆來自沈家寨,另有六當家陳殺王、七當家胡三十,全是孫琦以前的弟兄,隴西當地土匪。

“七蕪,來得正好,幫師父拿下他。孫琦縱容部下滋事在前,阻撓軍令之執行在後,更出言犯上……”單行說時,孫琦意識到吟兒與單行私交甚篤,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你們可以拿下我,但若不分青紅皂白、派兵去殺我那些無辜兄弟,孫琦萬萬不依!”

“是多大的亂子,需要出動隴西所有當家,集結據點大半兵馬?”吟兒轉頭望向單行,耳朵一動,已聽得到暗處劍弩遠近作響——七個當家,一個軍師,誰是敵人誰是友人她本來不清楚,從前的風七蕪對這些人都是高山仰止,顯然不知他們各人忠奸,所幸天在第一刻就給她送來一個孫琦,她確定,是戰友。

孫琦聽出音來面色稍緩,單行回答之時面不改色:“孫琦有謀反之心。他部落中弟兄,近幾日與金北楚風流接觸甚密。”

“寨主說得不錯,孫琦叛心久矣。”董裕說。

張鑑、吳贇等人全然附和,陳殺王、胡三十卻持反對之意:“四哥若要謀反,還需等到今日?!”“這些年來咱們都佔山為王,金朝官軍不知招安分化了多少回,四哥一直在堅守陣地不肯投降,直等到抗金聯盟到這裡來……”

這些土匪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吟兒聽得出真情實感,孫琦鐵骨錚錚的男兒,這一刻目中都有赤紅。

“今時不同往日,從前的隴西通遠軍自然拿你們沒辦法,現在,可是赫赫有名的金北五府大軍!”單行把楚風流的親筆書信當物證扔在人前,陳殺王、胡三十都無言以對,孫琦冷笑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眼看單行振振有詞再無人為孫琦說話,吟兒接過劉淼遞來的信,看完輕聲問了一句:“回信呢?”

單行一愣,止了笑意。

“可有回信麼。”吟兒鄭重問,這裡認真看信的只有她和劉淼,敵友已經一目瞭然了,吳贇和董裕沒必要看,他們早料到這個是證據。換而言之,他們早知道單行的伎倆,他們是一夥的。

“孫將軍的管轄,不出意外當是在隴西縣的北面,最靠近前線戰地?”吟兒微笑問,孫琦肅然點頭。

“單寨主是要去討伐亂黨,繼而在那裡迎候主公凱旋?!”吟兒說時將信擲地,孫琦恍然大悟,目露兇光看向單行:“好一個機關算盡的寨主,這一箭雙鵰,是既剷除了屬下,又暗算主上!”

“臆斷而已,有何證據?!”單行冷笑。

“沒證據就不許去!”吟兒聲色俱厲,既為孫琦,也為林阡。

單行臉色一變,這一幕,從前在黔西有過,本該支援他的林阡,撤去了對他的信賴和支援,現在又發生在吟兒身上……唯能抱存最後一線希望,喚了一聲“七蕪……”

“拿下寨主!”吟兒厲聲喝道,常伴左右的弟兄們,本來都對她馬首是瞻,聽她發號施令所以一擁而上,然則一聽要拿下的人是寨主,盡皆猶豫在側不敢上前。他們,跟單行之間到底跨了好幾個層次。

“風七蕪,你在我隴西據點,只不過一個百夫長,難道要以下犯上。”單行意識到這一點,冷笑,“莫搬出主公來壓我,你現在無功無德,縱然可以說你是盟主,卻也未免不能服眾。”

他狡辯時,何勐孫琦等人雖有不甘,卻無言以對。

“好,好一個以下犯上。”吟兒微笑拊掌,笑畢,色變,“既知道自己以下犯上犯的還是主公,那還配得上稱為一個寨主?不僅我這個百夫長能治你,隨便一個兵抓你下獄都能服眾!”孫琦聽罷,豪情萬丈:“說得是!單行之心人盡皆知,大夥兒還跟著他作甚,真要糊里糊塗地跟著他去謀害主公麼?!”

當即,原屬於風七蕪的這些弟兄一同上前,幾個十五歲不到的孩子,便要將大名鼎鼎的單行寨主捆綁。單行的心腹如吳贇、董裕等兵將,此刻心絃緊扣劍拔弩張,紛紛等待情勢推進。

功虧一簣,單行豈可能罷休,眼看那幾個小兵就要上來,單行大吼一聲,挺鉤直斥,儼然拒捕,若非吟兒劍法凌厲,險險被他殺了無辜,這一刻他單鉤被她截下,並不曾停留半刻,全力往她惜音劍上掃,她劍法雖只有過去一半,卻因最近經了太多高手指點而沒能落到下風。

那數十招的鉤劍相撞,錚錚然擦磨刺耳,森森然寒光耀眼。一聲呼嘯,後軍中登時鳴鏑大作,意料之中的兩軍對壘,一方以孫琦為首,一方則以董裕為首,各自麾下對吟兒和單行彎弓搭箭。

“眾位,勝敗在此一舉!待我將她殺死,今夜計劃照舊!”單行嘶吼,鉤法不容小覷,初時交鋒激烈,引得一眾心腹狷狂。

“師父,終於還是露出了真面目。”吟兒笑著說,周圍的一切在不停倒退,倒退成模糊的光與影,惜音劍一往無前,交鋒中所經行處,石遇之碎,情遇之斷。此刻她雖在笑,心卻在哀慟,手裡雖不再是錕戎了,但劍招全部都是他教她的……

“時不我與!”單行長嘆一聲,連續數招連戰連退,到此刻,單鉤被她劍格開錯向,繼而鎧甲上迸出一連串火星,她好快的速度,劍身驟然回擊,貼著他下墜的身體斜斜插入地上,一劍定了輸贏:“成王敗寇,輸給林阡,你不冤枉。”左手將那捆繩子丟在他手邊,笑:“不失敗。自己縛。”

他一凜,想起這口吻,在見到她風七蕪的第一夜,他也用過:“不高,自己跳。”……

孫琦、陳殺王、胡三十等人看見吟兒拿下單行,皆是面露喜悅之色,隴西匪兵大盛,紛紛要沈家寨盟軍棄械。

單行雖已被何勐拿住,卻仍冷笑三聲:“董裕,吳贇,劉淼,張鑑,教這些隴西匪兵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盟軍。”

吟兒一驚,轉頭看向沈家寨數位將軍,厲聲喝:“少聽他胡言亂語,隴西匪兵和沈家寨,一樣屬於我抗金聯盟,有什麼彼此可分?劉淼將軍,你說是麼?!”

劉淼方才就屬中立,聽得這句,立即點頭:“是,盟主。抗金聯盟,不分彼此。”

吟兒一笑:“既然劉淼將軍能看清,張鑑軍師應當也懂這‘不分彼此’,值得為了給隴西匪兵一點顏色瞧,就悖逆主公自身淪為叛軍?既不是為了這個原因,難不成真的是要去謀害主公?自然更不可能!張鑑軍師,當只不過是因為跟久了單行受了他蠱惑,不得已才被他引上歧路。只要此刻棄暗投明,今夜之亂就不予追究。”

張鑑點頭,其身後一幫單行心腹,也已然看清了形勢,心服口服,棄械投降。

“好一個能言善辯的盟主。”董裕哈哈大笑,“老子是粗人,聽不懂你花言巧語,才不會被你動搖了軍心,老子只知道,單行寨主在黔西遭受的萬分不公,全部都是那黑白不分的盟王(和諧)林阡所致,今日便真要去謀害他又怎樣?!”

“萬分不公?笑話,難道你認為從黔西到渭源是貶謫?!跟著林阡,去哪裡不是一樣。”吟兒冷笑。

“少聽她廢話!弟兄們,一起上,救了寨主!”董裕臉上寫滿了傲慢,“這是我和吳贇的地盤,兵也是我們的最多,一人兩隻腳踩上去,還怕踩不死他們!?”

吟兒心中一凜,確然,現在他們所在,恰巧是董裕和吳贇屯兵最多,此情此境,有理也說不清。孫琦、陳殺王、胡三十都聞言色變,適才剛剛穩定的形勢,突然間就又波雲詭譎。

寂靜無聲的軍營,又可以聽到入夜前的風聲、松聲、蟲聲,甚至,還有奔騰萬里的黃河長江……吟兒忽然想起關山那個蒼茫月夜,她和林阡各懷鬼胎依偎在河灘上鬥蟋蟀的情景,雖現在氣氛繃緊,竟也噗哧一聲笑出來。

她這一笑,激得董裕惱羞成怒,狂吼一聲揮刀直砍過來,何勐張鑑孫琦等人全是大驚失色,劉淼大叫一聲“休得無禮”上前一劍擋下,卻因後發而佔盡下風,此刻雖護住了吟兒,劉淼脖頸卻緊貼著董裕的刀,吟兒也被巨力衝撞在地並未逃開這刀光的籠罩,董裕猖狂大笑:“劉淼,算你倒黴,老子本不想殺你!”

吟兒大驚尚未握到惜音劍,就聽得一聲巨響繼而血噴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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