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盡之後的飽睡委實酣暢,沈延再次醒來,不覺後背疼痛,只感床榻鬆軟。

“小師叔小師叔!”猝不及防映入眼簾的是三張似曾相識的小臉。這三個撲過來的幼童皆是粉雕玉琢、彷彿縮小版的林阡和吟兒,要麼看得見俊俏,要麼就靈氣逼人。

“你是小牛犢,你是熙河、熙秦。”沈延既高興,又感傷,一時怔住,起不來床。

“小師叔,他們說你那裡有很多孃親的故事!”孩子們都聽說過沈延最熟悉那個當上武林盟主之前的鳳簫吟,因此迫不及待要了解孃親的另一面。柴婧姿、顧小玭、吳楚坼等女眷雖沒這麼迫切,但也站得不遠,一臉求知慾。

“故事很多啊。大半是糗事。”沈延來了勁,笑著坐起身。

譬如在建康城下挖地道卻走錯、譬如在城中開了個酒館卻倒閉。蒼梧山難兄難弟皆被自己人砍傷手臂、夔州城撈了條長江魚想下廚卻被貓吃。看著她志在千里、看著她情竇初開。

柴婧姿等人起先不信,主母那般叱吒風雲,居然如此古靈精怪?最終卻嘆惋說,她更適合闖蕩江湖,灑脫自在。

熙秦關注點卻不一樣:“小師叔,我想知道,孃親是怎麼看上爹的啊。”語氣裡充斥對父親的嫌棄,顯然還記著瓜州他要殺柴婧姿的仇呢。

沈延一愕,啼笑皆非:“你爹是戰場上玄衣戰神,是女人的崇拜、男人的夢想。你孃親可是暗戀了他好多年呢。”又把“我要變強”、“我是盟主”等典故說給他們聽,為了能和崇拜的男人比肩,小女子終於上了戰場一劍光寒四十州。

熙秦半信半疑。

陽關風景甚好,沈延試過可以下地,便帶娃兒們一起去尋鐵磚、瓦塊、陶片,重溫了一把江西八怪的癮。林家兄妹們都喜歡圍著這個瘦弱的小師叔。

“是什麼原因,才這麼小年紀,孃親,竟要向別人的故事裡去尋。”城關上,遠望流沙茫茫,沈延難免傷懷。

曾經他和吟兒一起,千軍萬馬裡阻攔垚老帶走雲煙。

物是人非,雲煙克服千難萬險回來,吟兒卻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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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我向你道歉,她失約了,不能去黔靈峰,等你回我們家。”林阡帶雲煙來到吟兒的墳前。

“沒有吟兒,哪裡有家。”雲煙噙淚,半跪在地,輕撫石碑。

“這是衣冠,她還沒入土。我至今沒有放棄。”林阡說了句瘋話,很明顯情緒不穩。

“敦煌是佛教聖地,未必不能涅槃。”雲煙竟和柳聞因一樣支援他。

“可鳳凰嶺中她遭暗算,我至今沒拼起最後一塊碎片。”林阡說,楊鞍遞刀給木華黎、木華黎派哲別潛入、李全掠陣、小曹王私心報復、扶風深藏不露……還有呢?哲別說過,吟兒遇到他時,氣力不在最盛,應該剛和旁人惡鬥過一場。李全之流達不到和吟兒匹敵的檔次,白玉京曾說他就是那個旁人但明顯撒謊。

今天之前,林阡都不敢想,會不會不是旁人?而是自己家裡養的貓,覬覦著自己撈來的魚。

“勝南。這要從去年夏秋說起。”雲煙與林阡四目相對,眉眼空前憂鬱,“你答應我,聽見任何,都剋制情緒。”

無疑,她作為宋帝的身邊人,瞭解得比前線任何人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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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虎和趙淳推測的前四點都是基礎,宋帝確實因為韓侂冑的死與林阡疏遠,但最開始,宋帝的疏遠是出於歉疚、理虧、心虛:朕不該那麼巧生病,由著楊皇后那悍婦矯詔暗殺韓相!朕對不起韓相,更對不起三弟!

楊皇后梨花帶雨:“做皇帝的,還要向臣子解釋什麼?”“官家,是否將談靖母子一起嫁入林家?”“官家真是君子成人之美,指不定鳴錚不是姓葉,而本就是林阡的骨血呢……”

宋帝當時“猛然回頭,那一線之間,眼神裡充斥震驚,就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

正是楊皇后這句話提醒了宋帝,葉文暻軟硬兼施巧取豪奪才搶來的談靖,怎麼可能沒到十個月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趙擴你搞錯了親疏,談靖她不是你拿來籠絡林阡的工具!

也好,將她母子攥到手心,換作逼迫林阡就範的人質……

興許是久病傷身,興許是兄妹情深,趙擴雖有那麼一瞬間的狠絕,但在看到雲煙帶鳴錚來探望他時,他又心軟了。那段時間,他監視過雲煙給林阡寫的信,大抵意思都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是和林阡隱居黔靈。他覺得,雲煙是真心催婚,林阡也兒女情長,那麼鳴錚是林阡的又怎樣,林阡不會造反的,林阡會解散盟軍。

但林阡從來拒婚、不要封王,說懼內、講倦怠功名,總教他趙擴有種駕馭不了的挫敗感,說心軟又豈能完全放下。

某晚他微服喝酒,聽見個酒鬼喊,我比皇帝老兒強!旁人問酒鬼何故,酒鬼笑:皇帝體弱多病,三杯酒倒,人盡皆知,不如我爽,千杯不醉。有人笑,大言不慚,我見過盟王林阡,鯨飲虹吸,才是真的豪情萬丈。有人反駁,土匪而已,酗酒如何?那人笑道,勢力之強盛,十餘年了吧,朝廷可曾限制得了?何況我聽說,所到之處,秋毫不犯,民眾愛戴,哪裡是匪?酒鬼插嘴:你們聽過沒,金帝也沒兒子,聖上也生不出,正所謂末代帝王必少子,林阡就不同了,三個子女全是正月初一所生,不同凡響,據說第四個還是神女轉世,得之即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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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擴恨不能把手中酒杯捏碎:豈止啊,林阡豈止這四個子女!

不會造反?可笑!那人野心在全天下,金宋帝位全都要篡,還想文過飾非說人心所向!

他有多少次想改立鳴錚為太子他自己都記不得了——太子是嗎?差點把江山社稷親手送到林阡手上!

什麼“與林阡舊情未了卻遙不可及”啊,那是親妹演出來的!

去麵館看見面條漂浮,鳴錚提醒他戒躁、表現出的仁厚都是騙局!

畢再遇、葉適、葉文暄也一樣,他曾經的幫手竟然都是林阡的幫兇,所有的言行他們是自發還是林阡授意?林阡都是受益……

這些酒鬼,是大宋民意,是所謂蒙古軍的伎倆,甚至是你林阡對朕底線的試探、或進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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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兄妹二人彼此演戲、裝傻。卻是趙擴技高一籌,雲煙被矇在鼓裡。

這些全是雲煙到今年三月才得到趙擴的親口承認。雖是後話,卻為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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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擴雖然強忍怒火在偽裝,但其實從那夜起就瘋了——

林阡承天受命之前,必須阻止他合金並宋;林阡班師之前,必須部署天羅地網將他剿殺。

不能明,那就暗,先下手為強……

正月,筵席上多喝了兩杯,壓抑多時的情緒井噴,竟不慎說漏嘴要立廢太子立鳴錚。

趙擴自己也知道過猶不及,本來留著談靖是障眼之用,說漏嘴之後夜不能寐、憂心對林阡打草驚蛇、唯有提前將談靖捉拿。

取代了韓侂冑地位的史彌遠,成了趙擴的軍師和救命稻草:“林匪尚在黃河攻向黑水,雖已奠定金局、但與蒙古前景未明,聖上計劃並非不能提前。”

但臨安郡主府,高手雲集是個濃縮的小江湖,就算部署已經周詳,趙擴思前想後還是不能硬拼。

哪怕葉適已告老還鄉葉文暄也抑鬱潦倒,葉適的門生可是遍佈朝野。

況且畢再遇近日也總奏請要解甲歸田,令他覺得葉文暄的離去有詐,葉文暄的家將需防。

“不妨由臣妾出面,借太妃病癒設宴,將郡主騙入宮中。”楊皇后花招百出。

太妃,談靖的生母,是她無論如何都撤不出宋廷的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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