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望東去的塵土飛揚,南宋官軍將領賈涉忍不住嘆:“紅襖寨,不是人人都沒救。”自打助陣鎮戎州開始,他便惡補了盟軍戰史;人以群分,他很自覺地就把自己歸類為盟軍一份子。

林阡不免上心,循聲而來:“濟川,他日山東河北,紅襖寨內若又有爭端,你倒是可以說服朝堂,以王師干涉協調。”他不是不相信劉二祖的能力,也不是看不穿楊妙真的心意,但多一條途徑約束楊鞍總是更好。

“盟王,有您壓著,他倒是敢動刀兵!”賈涉笑著說。

“他動的,可未必是刀兵。”林阡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楊鞍就該被盟軍以“不共戴天”看待,但林阡還是依從了陳旭和宋賢的說法,別因為沒有實質證據而狠手處決反倒給自己和盟軍都惹一身腥。多事之秋,蒙古軍才是重中之重。

“盟王說的是,我不該掉以輕心。”賈涉正色,“懲惡除奸,原也不是您一個人的事。”

“綏遠關暫靠濟川鎮守,我這就去州西殲敵。”林阡委以重任。

賈涉不負所托,鞏固城防、親力親為忙到飯都忘記吃,直到身體受不了餓得眼冒金星了,才就近在路邊小店點了個西寧特產“狗澆尿”。

恰好大胃王百里靈犀戰後賦閒也來光顧,隔了幾張桌子賈涉起先沒看到她,直到渾忽一臉焦急來找小姐妹:“靈犀妹,怎麼辦!小律子快愁死啦!”

這渾忽雖是西遼公主卻相當崇漢,不到一個月的相處,竟能用漢語與靈犀正常交流,不過……賈涉轉念又想,或許人家本來就有自學?這公主應該自小就嚮往我大宋文化,否則她逃婚怎麼偏偏往東南方向逃?

“出什麼事?”靈犀再關心朋友也沒忘吃,見縫插針往嘴裡又塞了塊餅。

“小律子的巫術,你可還記得?”渾忽反問。

“他有好多,你說的是哪個?”靈犀最記得,他有個餓死蠱。

“‘屍蟲縮聚’。”渾忽回答,“前日,出了事。”

“啊?!”靈犀一驚停嘴,這巫術駭人聽聞,她眼見為實後印象深刻,“那個出事了?怎麼出事的?該不會失控?”

“什麼屍蟲縮聚?”賈涉頓覺事態嚴重,怕節外生枝,不再旁聽,上前追問。

“小律子用成千上萬條不完整的蟲屍,熔在一起,匯作人形……”靈犀也隨渾忽稱呼未來姐夫小律子。

“還有這般神奇之術?”賈涉頓然覺得西域神秘、詭詐。

“那蟲屍煉了好幾個月,功力愈發厲害。它只聽小律子的話,眼看會是個極好的殺器。誰料正要完工,它突然不見了。小律子原以為它走丟了會回來,誰知道等了一天還沒影。”渾忽像熱鍋上的螞蟻,“小律子推測,它可能是遇到了更大的一條蟲,被反吞。畢竟他的家鄉不止一人會這巫術,只需相似的天時地利……”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賈涉啞然失笑,因為太過離奇,反而不像剛剛那麼相信。聽上去,只是頑童們私底下的嬉戲?

“不是啊,賈將軍!會巫術的不止小律子一個,萬一那更大的一條是出自西遼來捉渾忽的武士之手?渾忽又正好在綏遠關……那就很可能會威脅到綏遠關的城防。”靈犀越來越會站在飄雲和盟軍的立場上考慮。

“說的也對。又有事幹!”賈涉一振,寧可信其有,一邊啃著狗澆尿一邊又去巡防。

“有賈將軍在,姐姐就不用擔心被你父皇抓回去了……而且也未必和你父皇相關啊,那蟲屍是自己走失、虛驚一場才最好呢!等我吃完,同你一起去和小律子找……”靈犀邊吃炒麵邊安慰渾忽,突然想到什麼,差點吃得噎住,渾忽趕忙反過來關照她、連連拍打:“怎麼了?靈犀妹?”

“你說那蟲屍不見,是前日的事?前日,可不就是正月初一麼?”靈犀對這個日期印象更深。

“是啊。”渾忽一愣。

“更大的一條蟲,該不會是李全吧!”靈犀天馬行空。

事情可能比想象中還大,不光輻射後方,更加威脅前線?這下美食在眼皮底下也顧不上了,靈犀拔腿就往州西跑,找飄雲,找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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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和楊鞍這場因李全屍體被盜而起的“兄弟反目,分道揚鑣”,不管是不是木華黎故意觸發,都一定會被木華黎利用——一如陳旭所預測:蒙古軍必千方百計調開林阡的注意力和兵力、儘快穿過西寧州、最終西入宣化府。

情緒是一回事,戰勢是另一回事,林阡除了撥石矽去“護送”楊鞍外,帶到西寧州東的全都不是戰將。戰將大部分都不改初衷轉移到州西,用意很明顯:放權給陳旭,就算林阡本人不在,盟軍也一刻不停地以蒙古為首敵——要教木華黎插翅難逃!想進宣化府?我讓你在西寧就動彈不得!

“林阡平心靜氣倒是快、分得清緩急輕重。可惜他忘了,陳旭對軍隊的調動遠不及他。”木華黎如是說。陳旭智謀固然堪比木華黎,可木華黎也不敢做大汗的替身啊。

木華黎認為陳旭的威望不足以輕易調兵尤其剛歸順盟軍的金將,這也是有跡可循的。比如莫非,陳旭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前段時間因為李全伏誅的關係盟軍致力於澄清莫非,陳旭可能以為這樣一來莫非會比較容易溝通,誰知如意算盤打得響、算出來的卻都是空賬,莫非受了這麼久的冤屈哪是一朝一夕一句話就能回頭?陣前莫非冷笑反諷,奚落得陳旭好沒面子……可想而知,這樣的一個白面書生,能服得了穆子滕也服不了宋恆,能鎮得住紇石烈桓端也鎮不住薛煥。

木華黎笑容剛浮現,就僵在嘴角:哎,昔年大汗總碰壁的曹王府、近年大汗最顧忌的抗金聯盟,居然匯在一處、強強聯手……換往常,遇到這種“將帥無法服人”的場景,木華黎一定會以離間計反攻、先破近處赫品章包圍、再破遠處交界之城關。可如今,竟被逼得只能原地星散、緊扣陳旭這一丁點不足來追求“固守、自保”!

這時候木華黎從西涼府挖出的礦藏就終於派上了用場。雖然數次敗逃後能攢的已經不多,好歹能供他在小範圍內備箭整械,加上楊鞍先前透過李全輸送給他的諸多火器……各部堅守營寨、彼此保持聯絡、暫時以守代攻、慢慢再尋機會出逃,並非一樁難事。

鐵木真曾當眾誇讚過木華黎練兵選將的能力,稱,無論何時從他手底下抽走一波,他都能迅速地又練出一波。木華黎也是名副其實的,鯤鵬等蒙古降卒都會對盟軍轉述。那麼,“大汗的讚譽,應已傳到了陳旭的耳裡吧……”分散固守自保,應該很逼真了吧?

然而此戰,木華黎哪可能只是像表面這般以守代攻?

所謂固守自保,只是幌子罷了!

面對強敵的層層包圍,雖不能坐以待斃,但與其被迫拼力死守,還不如主動取巧突圍,這就要——

佯守、實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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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眼看林阡沒中計、放權給陳旭,那針對陳旭的計就得一再升級!

木華黎從西涼府挖出來的豈止礦藏?還有改裝運貨工具的大量文獻,以及可以賄賂貪財的西夏守軍們的金銀珠寶——此役,既不要攻得頭破血流,也不必守得氣急敗壞,而是在迎合夠了陳旭之後,逮著縫隙趕緊跑。下一步才入宣化府?慢慢再尋機會出逃?錯!這一步就要!近處封鎖和遠處城關,我木華黎要同時“溜”出去!

門路有,工具有,林阡注意力被調開,陳旭視線被矇蔽……正月初三夜幕降臨,蒙古軍趁林阡未到場陳旭未回神,表面上還經不起赫品章的打擊、抱頭鼠竄只敢分而龜縮,暗地裡卻虛晃一招、悄然收買西夏叛徒、臨戰捨棄老弱殘兵金蟬脫殼、精銳們火速聚攏在西寧州和宣化府的交界城關——只等著暗度陳倉後便和拖雷在外接應的軍馬會師……

晝伏夜動,卷甲韜戈,屏氣凝息從那鮮為人知的偏門魚貫而出,既心驚肉跳,又甘之如飴……吃苦耐勞總算披荊斬棘正待笑逐顏開,陡然驚變,一道閃電意外地劃過夜幕,隨即四面八方的火把齊軋過來,照得西寧州全境都亮如白晝——

若從上空俯瞰,正是這一刻這道城門將蒙古大軍腰斬、首尾不能顧,而木華黎只差毫釐就能遁出,卻終究差了這被人算計好的最後毫釐!此情此境他只能呆在原地顫慄聽一牆之隔的城門外兵刃交響、想象遠處的拖雷眼睜睜望著逃出去的先遣隊被剿殺而不能救……他木華黎自己?在意識到大軍被切成兩半後來不及補救,虛脫絕望無能為力竟只能做敵人的案板上魚肉……

那閃電是盟軍用以照明的信彈,城上的發號施令者原是陳旭,而左右前後領兵而來的,正是薛煥和宋恆……浪潮澎湃,氣勢磅礴,鬥志激昂,何時起,竟成了蒙古軍敵人們的形容詞!反觀蒙古軍,命若螻蟻……

誰騙誰?難道說,被甩開的赫品章,才是薛煥和宋恆的幌子!誰服不了人?陳旭怕是隻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和薛煥宋恆磨合得無懈可擊,而且還藏了兵沒被旁人發現;這就奇了,人說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這陳旭,善攻者,也能!

“發生了……什麼……”木華黎臉色大變,本能看向阿宓和莫非。很明顯陳旭知道他想佯守實跑於是將計就計誘他自投羅網,可是這麼精密的策略他不認為陳旭能憑自身本事看破!

發生了什麼?恰巧長生天的情報傳來,對木華黎心中的恐懼加以印證:玄黃地脈中,又有新轉魄出現,適才與陳旭有所交流……長生天提醒木華黎:情況有變,行動停止……然而遲了片刻,蒙諜輸給宋諜,行動停止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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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華黎不可能知道,轉魄從來就只是莫非一個人,沒有新舊。

此刻第一個闖入木華黎心間的念頭,是阿宓她,這幾日真不該去探望剛生過孩子的阿甯,以至於她可能對手下管理不嚴、地脈被宋諜滲透了。

第二個念頭,卻是,阿宓自己?!蘇赫巴魯死前的指證歷歷在目,碰巧阿宓戰前半刻才回到木華黎身邊,而長生天強調說,陳旭是剛剛才收到訊息、所有的調兵都是急調,所以赫品章不是一開始就是幌子、赫品章確實被騙而薛煥宋恆湊巧離得近而已,那麼陳旭也不是昨天開始就藏兵的、陳旭只是今晚藏了個“磨合得無懈可擊”……

長生天的說法,木華黎是寧可相信的,他喜於見到,林阡的兵馬曾被他戲耍、他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淪陷在陳旭的大局裡。而且長生天是誰啊,目前安插在林阡陳旭身邊的最強蒙諜,情報可信度不該被質疑,最多隻是能力略低於轉魄——

阿宓,真是阿宓,她姐妹倆在阿甯生完孩子之後都不可信了……

木華黎之所以沒太懷疑莫非,是因為透過上回考驗的莫非,最近一直在給木華黎做大小所有事——莫非從一開始就參與在木華黎的部署內,如果他是海上升明月,不應該現在才給陳旭通風報信。

當然了莫非也可能是故意的?明知盟軍內部有蒙諜,故意讓陳旭“剛收到”訊息,從而反間?害甯宓甚至長生天?

不,不對,莫非如果是宋諜的話,都不需要到這一幕啊——木華黎操練手下也有精銳頗為整齊的時候,陳旭早就該發動關門打狗的攻勢了!如果陳旭和莫非串通、多等一天,勝果可能會比現在多一點,但會增加長生天發現他正在將計就計的無窮風險,夜長夢多,得不償失!

千迴百轉,轉魄不是莫非,轉魄只能是阿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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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木華黎棋差一招,想不到陳旭將“保護莫非安全”放在第一位,才故意在前期“上當”;“受騙”了一天,雖然加強木華黎戰力,但也卸除了他的心防,盟軍勝算並不曾降低多少。

也是透過莫非,陳旭清楚地知道西夏有守軍被木華黎撬動,卻想,等在這城門也好,在這裡吃他不僅他人馬最整齊,而且對拖雷和鐵木真的打擊也是最大的——

盟軍的勁敵不止木華黎、莫非不可能只用在這一戰,林阡和陳旭都追求以戰養戰!所以,需要到現在這一幕——莫非,我們護,風險,大家扛!得能償失!

因此,這一場從頭就有的大局,薛煥、宋恆、赫品章從上到下配合演“中計”戲;至於“長生天”,近在咫尺,難以規避,只看陳旭的藏兵本事——事實上不僅藏兵了,藏的兵還包括林阡在內!

“生機觸手可及,當著木華黎的面斬斷它,不是很美妙嗎?”讓木華黎在最得意最接近勝利的時候滅亡,不是比木華黎在絕境求生的時候滅亡更決絕?蒙古軍,將來再遇到類似的情境,還有鬥志打固守自保甚至打佯守實跑?

一知半解的木華黎,沒看穿陳旭有這般多謀算,尚且以為陳旭只是應變出色。然而從結果看,就算陳旭僅僅藏了個“磨合得無懈可擊”,都惡毒;撬走阿宓,則是林阡惡毒!

“林阡,陳旭,太惡毒了!”木華黎哀嚎,哀莫大於心死。

初四清晨,當陳旭以雷霆之勢撲滅蒙古軍鬥志,莫非亦徹底在天地玄黃後來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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