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雪紛墮,凜冽刺骨,不知情者都錯覺是天山崩裂後的無窮碎片被狂風吹掃到了萬里外的秦嶺蜀道……

鳳州一帶原還餘暑未消,這白髮老者表演了一手倒拔冰川削成甘蔗的絕活,生生給此間人展現了一遍什麼叫作七月流火。

“天山雪後海風寒……”封寒的視線模糊,卻並非因為受傷,相反,適才他出於本能,從肖逝出現起就不停閃避一直奔逃所以僥倖沒停頓在暴風圈下……可縱然遠離了核心處那道最強漩渦,他仍然被劍中大雪湧蕩得伸出五指都看不見!偏巧卻又被冰天雪地凍得難閤眼!以至於從內心感悟出了身前這端嚴劍氣的精髓,由衷嘆——鳳簫吟剛剛打的是什麼鬼啊,效仿得皮毛都沒,她真正是糟蹋了它!!

大方無隅,古樸蒼然,難以置信竟出自一個獨善其身且引以為榮者的手筆……唉,如此神力,封寒你逃什麼逃,知道什麼叫在劫難逃!

“不逃了!”封寒拄槍,奮力憑前傾之姿態撐起,來不及再去讚賞或畏懼——換往常還能有高手堂的別人衝在前面護他這個小輩,而如今,這裡他最強他哪能發呆退避?鼻子一酸,即便蚍蜉撼樹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不遺餘力以沸騰槍影與對面冷酷劍氣匯於半空,螺旋穿殺,交錯裂變,火電頻出,激響迭起,鬥一個真劍聖,這感覺忒痛快了!但方才四個回合,赤炎之色便完全被寒光撲滅,封寒也就不可能再自欺欺人,這感覺,痛快但是痛啊,快樂但是快了……肖逝的劍越絞越是砭人筋骨,封寒若不是心法奇異、多種真氣同時護體,魂都能被那無形大手拽出體外!

血流如注卻也不負曹王——雖說毫無意外淹沒在了肖逝的又一波攻勢裡,封寒卻發現自己這招“刺穹”的威力超過了上一戰,應該是遇強則強吧,經過這嚴苛老辣的劍氣洗禮,封寒自身真氣和湮滅之氣的聯用好像不像上次那般強招自損了,融合起來,熟練得多……於是明明敗退,還禁不住高興大吼:“老子提升了!”

吟兒原還在旁休整,遠望封寒真有進步,不由得心中一驚,怪不得封寒能與嶽離並稱天尊地魔,父親看中的理應就是他的潛力和爆發。前一回,宋恆和吟兒好不容易發現他在真氣和湮滅之氣結合時會有一個極限硬傷,這才過去幾天啊,他就開始突破這個障礙了麼。

細品,西北方,天柱傾,死亡氣息鋪天蓋地,封寒卻能給圍觀者還原出一絲“刺破青天鍔未殘”的大散關本來面目,這就說明他的逆鱗槍在肖逝劍法格局中的一隅有過破解,是個強手。

“你老子是提升了。沒錯。”你是強手又如何,肖逝他專業削手,不由分說,袖間又輕易施放出怒濤萬丈,乍看還是從地底吸卷而來,大有召天喚地一併合圍之勢。

封寒無力回嘴也無心膽怯,滿心都是“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的感受——慢著!

怎麼會是這個感受?這如果沒有記錯,是《酒德頌》裡的?

回憶起來,原來肖逝還是帶醉打的,對啊在酒鋪裡閒極無聊自然喝酒,可是,傳聞中,肖逝酒量不佳,這一點或可利用?

可惜封寒再怎麼急中生智,都已經無力迴天……罷了,聶雲,我這般來見你,也配得上……



城中巷道風雲變幻,城門口亦一波三折。

巨響發生過後,金陵便立即以胡弄玉的攝魂斬為先鋒和掩護,領著厲風行先前為她精挑細選的三百敢死隊攻堅。

不錯,攻“堅”,雖只慢了吟兒一步,金陵和吟兒面對的鳳州不一樣。入城前,她已從“十三翼和吟兒被分割包圍”的事實分析出,鳳州金軍是故意對即將抵達的吟兒誘敵深入然後圍點打援的,換而言之,吟兒過關時還不夠堅的城池,遲半步都一定是固若金湯、專打援軍。

作為金軍的實際打擊目標,她的隊伍衝得越狠,就越會頭破血流。既然如此,氣再躁,心也不能浮。

“前方地形複雜,儘量搶佔高點,小心兩側伏兵。”金陵對鳳州城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已熟稔,譬如何處存在密林險阻、何處適合以逸待勞,每一處,均在到場前的半里外就已作出迅速規劃。衝鋒陷陣之際,金陵一邊對身邊將士指揮若定,一邊還快速翻閱最新情報,得知鳳簫吟果然就在獨孤、肖逝身邊,正被術虎高琪、曼陀羅、封寒等人圍得水洩不通。

“少了個人……”金陵蹙眉,除了完顏綱尚處散關,西線金軍該有的危險人物,還有一個正處於她和吟兒之間……

“太好了,是彭大人的兵……”鳳州初落敵手,大部分宋軍或敗或逃,但城中還有少許宋軍散亂、且戰且退,剛好有一隊由斜路來、和這邊的盟軍遠遠照面,金陵的副將與那些人相熟,便笑著對戰友們說,適才已過了險關,現在是與自己人會師的勝利時刻。

“別過去!”金陵一怔,急忙喝止,同時她心底掠過那個人的名字——林陌!這個正處於金陵和吟兒之間的敵人,儼然統籌著鳳州大局,無論是想把吟兒生擒或殺死,他都必會給金陵和胡弄玉設下一個又一個圈套!

話音未落,因胡弄玉的攝魂斬稍有越界,彭輅手下便立刻為了自保圖窮匕見,果然,他們是受到敵軍脅迫的降卒!

“險些陰溝裡翻船……”金陵副將暗歎僥倖,差點就要葬身於危險之後的一瞬安逸。

“前路兇險,暫且緩攻,先找掩蔽,徐圖進取;汝等立刻潛回,通知後隊,繞道西門。”金陵臨陣將三百人再作劃分,原是從海上升明月所給的金軍分佈圖上瞧見了金軍在西門的空虛。

所謂“稍作掩蔽”和“徐圖進取”其實皆為了麻痺敵人,她話中“後隊”才是她計劃裡出奇制勝的關鍵——正是厲風行給她的五百人外的另外兩百、被她入城之前就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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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厲夫人,非但不曾中伏,反倒擺我一道。”由於金陵等人緩步推進,林陌遲了半刻才發現在場宋軍的變化,意識到原來金陵在城門外的時候,就算真的慷慨激昂也沒像鳳簫吟一般魯莽,“心思縝密的人就是不一樣,時刻都想著未雨綢繆,她早已做好了分兵攻擊的準備。”

“不是‘並敵一向,千里殺將’?這位南宋智囊,怎還分兵了?”副將不解,問林陌。

“‘掠鄉分眾,廓地分利,懸權而動’。這位厲夫人因地制宜,對兵法融會貫通得很。”林陌指教副將時,聽聞另一邊封寒已被肖逝打成篩子——虧得肖逝酒醉封寒才沒當場喪命,但可以想象出來那情境根本就和貓玩老鼠沒兩樣。

林陌雖然心焦,卻也在看完金軍即時的兵力分佈圖後發號施令:“告訴赤盞合喜,先去西門加強守衛,防止宋軍繞道偷襲彼處;去得遲些也沒關係,我軍實力雄厚,宋軍一盤散沙,西門沒那麼容易被拿下。”轉頭又對副將道:“我去救封大人,這裡且交給你。”那個叫抹捻盡忠的副將卻怯弱至極:“駙馬……厲夫人素來足智多謀,末將一個人,只怕打不了!”邊說邊伸手遙指金陵。

“打得了。”林陌一笑,無比懾服,抬著他手臂,換了個方向,低聲道,“圍師必闕。”各個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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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途上金陵原還穩紮穩打,不料半道又出一支金軍添堵,竟是海上升明月未探到的不速之客,凝神觀之,原是抹捻盡忠帶隊,應屬於林陌更早的藏兵,嘆一聲“棋逢對手”,盟軍的攻勢因他再度受阻,“這次,看來是真要轉攻為守了……”

她正想提醒眾人,遇到鐵桶攻勢之時,切忌對突然出現的缺口鬆懈,卻發現這群精銳吃一塹長一智,個個都早已對“圍師必闕”諳熟於心。挫敗感一掃而空,心下大悅的金陵正待調整戰略,忽而一驚,身邊有一個人沒受控制,不知何時已從某個缺口衝出……

胡弄玉!?

林陌指教抹捻盡忠給的陷阱,恐怕是針對性地、隨風潛入夜地朝著她去了……

不能怪胡弄玉不聰明,相反,機靈過了頭,再加上自恃武功絕頂,而又有夫君歷險……身為江湖中人的她,在戰場拼殺中經驗不足,自然就會順著林陌的心意,投入圍師必闕的陷阱,朝那條死路乘風破浪。

“不好……”金陵一顆心大起大落,起先她還能接受自己失敗、把吟兒的生存希望寄託在肖逝身上;現在,她就怕胡弄玉遭亂刀砍死,屍體被林陌帶去扔給獨孤清絕,擊潰之,使其走火入魔,間接影響那個只看重徒弟的肖逝,從而林陌可出其不意、把關注度最少的吟兒擒獲。

當然了,這是林陌的上策和金陵最差的結果,現實卻是折中體現的,它讓胡弄玉和金陵迅速斷開了聯絡、卻憑著無與倫比的毒術和攝魂斬,碾平了一大批本想砍死她的亂刀,繼而緊追著林陌和林陌想救的戰場而上……

胡弄玉逐林陌而行,兵鋒亦迅疾轉移,一方面,這干擾了金陵的心緒也降低了金陵麾下這支隊伍的衝關實力,另一方面,烽火全往唯一一處引,最後的決戰已一觸即燃!



縱觀整座鳳州,氣流最充沛也最枯竭、生命最閃耀也最黯淡、打鬥最激烈也最無聊的地方,無疑就是這僻靜處唯一開張的酒鋪……

肖逝素來劍平氣穩,而此戰他本人飲酒,故把原該中正的意境打得無比歡騰,倒也算妙手偶得的某種突破?

吟兒坐在不遠處的斷壁殘垣裡,依稀分辨出當前這招的內涵是“相期邈雲漢”,恍然大悟:肖逝是個不擅飲酒的,為什麼要給他自己一個微醉的狀態?不是因為無聊,而是……這招的雛形,正是當日武休關前,肖逝自以為打敗了林阡的那一招……

當日肖逝打出那招是面對林阡倍感棘手故而拼出了李廣射虎的勁,興致勃勃跑來邊關想傳給獨孤卻無論如何都復演不出,思慮再三為什麼這招能打贏林阡?恐怕是施展出了女色、醉酒之類的意境,所以能干擾林阡那刀“月色琉璃下,蓮花處處開”的佛性?而今失去了李廣射虎的運氣,肖逝不可能有什麼女色,想要複習和教學,那就只能靠醉酒來參悟啦。

“活到老學到老啊……”吟兒忍不住想,這肖逝不愧武學大家,都快天下第一了還能不停鑽研,真正是學無止境……

神遊片刻,一愣緩神,驚見矛盾升級,天變而風緊,戰勢急轉,她都差點忘了拔劍——

肖逝雖不像淵聲那般嗜血,卻也不是個愛好和平的,平生他只對獨孤一人惜才,看著好像把封寒玩得差不多了,舉起袖來就要將封寒結果。

“封大人!”“不啊——”眾人大喊,苦於無從救起。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有一白衣少年攜刀赴此,毫不懼死地在封寒和肖逝之間滾了一轉,

那白衣少年本身倒沒什麼絕頂武功,卻如個引物,直接引來後續緊追不捨的千軍萬馬,雷輥電霍——昏天暗地,不計其數的蛇蜂蟻蝶!

“叫你干擾我獨孤哥哥練劍!”直線攻擊封寒的飛沙走石,正是來自於胡弄玉的攝魂斬,面世之初便殺機滔天。

吟兒在那個瞬間曾喜出望外,肖逝和胡弄玉,就像臥龍和鳳雛,我有一個就能收復鳳州,有了兩個還不把金軍按地上隨便摩擦?

胡弄玉在那個瞬間也是得意洋洋,準備先跟肖逝打招呼說一聲:“師父好。”

萬料不到,那白衣少年的“攜刀到此”和“毫不懼死”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滾了一轉”……他消失的一剎,胡弄玉還沒開口的一剎,吟兒尚不曾笑的一剎,醉醺醺的肖逝竟拋開必死無疑的封寒、先跟初來乍到的胡弄玉堪堪撞到了一起!這場景叫什麼?不合作的兩路,不如一路!

吟兒笑容止在嘴角,發生了……何事?乍一看會以為肖逝被林阡傳染了犯渾的毛病,而實際上,這屬於林陌的臨陣換策、刀走偏鋒——

肖逝的最在意是曹王,所以他跑不出吟兒五指山,可惜,肖逝還有另一個死穴,所以他也掙不開林陌的計算——肖逝他是個武痴,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越強的殺傷才越能入他的眼。

金陵原想遠水救近火,吟兒原想有個臥龍得天下?結果,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永劫斬在中間一閃而過,天山劍與攝魂斬,彼此衝撞,自相殘殺!

林陌這一招,恰恰是對吟兒前一刻引肖逝入局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不著開口,此刻他都已經憑實力嘲諷吟兒:九死一生時的神來之劍,可不止你鳳簫吟一個人會!



以矛攻盾,立竿見影,肖逝倏然被蜇、毒性還因酒擴散,胡弄玉也當場被打穿防線,雖勉強還能提刃、可是卻虎口發麻……勝敗一瞬輪轉,真靠他林陌四兩撥千斤!

此間全體危殆,金陵的救兵暫且進不來,夜幕降臨,蜀口全到生死攸關,隴右也可能一息翻盤。

“勝南……”吟兒陡然心生恐懼,所有的招都已經使完,眼看著只能靠她咬牙去硬拼,就算能升級,憶舟怎麼辦。

“主母!這裡最強是我。”當是時,胡弄玉從後挽住她衣袖,一邊說一邊擋到她前面來,笑靨明媚,“家父生平最大的心願,便是來大散關一戰足矣。浪跡江湖已久,極想歸根沙場。”

“好,你上,我掠陣。”吟兒眼眶一熱,每次家國到了最危險的時刻,這群可愛的戰友,陌生的,熟悉的,哪怕以前有過私仇的,都會以各自最好的方式來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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