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內,整整躺著二十幾個士兵。

有些屍體已經僵硬,有些則已經產生巨人觀,還有些進氣多、出氣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煎熬。陳餘瞬間麻木,看見這一幕時,即使見過被炮彈炸的腸穿肚爛的死屍,可是看見這些人,總有種大腦宕機的感覺。

有活著的傷員發現有人,伸出手哀求著。

“兄弟,救救我,救救我~~~”

“我要回家···”

陳餘發現了一個熟人,當初在禪達有過一面之緣的彭水,此時的他渾身發抖,整個人都在昏迷。彭水臉上被什麼劃了個口子,傷口已經發炎出膿,臉上都是黑色的病態。

“我的個乖乖嘞。”不辣爬上陡坡看見草垛內的傷員。

“我去叫獸醫。”

陳餘扯住不辣的衣服:“不準去,扶起一個路倒,你就是下一個路倒。要是救他們,不出一個晚上我們三百人都得死,這些人已經沒救了。”

“長官,救救我們,我也是弗蘭人咧。”聽出不辣的湖南口音,傷員哀求道。

“長官,求求你了······”

“我不想死。”

在沒有良好衛生條件下的我們,救下他們只能是將他們死亡地點移動,移動到更靠近國境線的地方,可這有什麼用?

在機場,我們有英國人的軍醫和衛生兵,可是在這裡我們只有一個獸醫,唯一能幫他們做的處理就是餵食消炎藥,連用乾淨的水清洗他們傷口都做不到。

“咳咳咳!!!”

昏迷中的彭水聽見有人說話,費力睜開眼睛扭動脖子。

“誰?”

陳餘蹲下身說:“是我,禪達江邊的那個上尉。”

“哦。”彭水虛弱的點點頭:“你也來啦,兄弟。”

“來啦。”

“看在同鄉的份上,幫老哥哥一個忙······”

陳餘從不辣身上摘下一個手榴彈,彭水看見手榴彈後訕訕一笑,扯動臉上化膿的傷口異常恐怖。兩道清橫劃過耳邊,被排洩物包裹的眼皮跳動。

“還有能救的嗎?”彭水嘶啞著喉嚨問,他問的是陳餘。

“救不了。”

很無奈,這是陳餘說出最為肯定的話。救不了,一個都救不了,這群死了的、沒死的,他一個都救不了。

“唉~~~”

彭水長長嘆息一聲說:“左邊口袋有封信,兄弟你要是能回去,幫我寄給我爹孃。”

“好。”

取出彭水口袋中的信件,陳餘塞進行軍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活著的都靠靠,不疼~~~”

離開草垛,陳餘低頭不語。這有什麼辦法,我們不要命的打仗,我們不怕死,可是還是要死在這裡。我們的生命,我們的人,就是放置在某人書桌上的數字。

這個數字很大,足有四萬萬之多,二十幾個人減去四萬萬,還有四萬萬。幾千人減四萬萬,幾萬人減去四萬萬,還有四萬萬,四萬萬!四萬萬!

我們足有四萬萬之多,多到四萬萬人活在半幅版圖之上!從白山黑水,再到熱帶雨林,從婉轉嬌嫩的江南水鄉,轉眼到厚實熱情的黃土之地,從碧藍海洋,再到戈壁沙灘。

如此廣袤的土地,卻連這二十個人的葬身之土都沒有!

“彭!”

一聲悶響,一聲悶響,這悶響在國人耳邊敲打過無數次。

搭聳著頭,陳餘走到營地。

一聲悶響,所有人都站起身,熟稔的拿起身旁的武器,眼神慌張朝四處觀望。

死啦死啦走來問:“怎麼回事?”

“前面帶不走的傷員,我給了他們一個手榴彈。”陳餘抬起頭說:“英國造,炸藥威力很足,不痛的。”

聽見此言,死啦死啦便不做聲,揮手示意眾人無事發生。眾人繼續閉眼休息,繼續嚼裹餅乾,繼續暢想回到國內的景象。

休息數小時後,我們重新整頓出發,活人帶著死人的怨恨,死人帶著活人的憐憫。活人朝北走,死人無處可去,也不知道緬甸的閻王殿收不收這群來自異國他鄉的小鬼。

“排頭兵!排頭兵!”死啦死啦伸手隨意點著幾個人。

“就你們幾個,排頭兵知道嗎?”

陳餘適時的說:“別點了,點到的人有怨氣,還是讓哥幾個上。”

“行。”

死啦死啦環抱陳餘的肩膀:“我就佩服魚爺,打仗第一個,找死也是第一個。這才叫身先士卒,這才叫國之棟樑。”

“不辣、迷龍、蛇屁股,你們仨跟著我。”

迷龍手持開山刀說:“熊玩意兒,倒黴催的,我剛給你們開完路,這下又讓老子當排頭兵?”

“魚爺,阿公我好愛你額,早晚得被你害死。”蛇屁股也抗議。

不辣:“走嘞,長官話都不聽咧?”

三個人一臉無奈,只能跟著陳餘身後往前走。

有前人開出的小道,這代表可能也會有日軍走過,這時候就得需要斥候和排頭兵。

走在小道上,後面的部隊離陳餘足有千米遠。一路小跑加上不走小道,專門往叢林裡鑽,迷龍、不辣、蛇屁股三人一路上罵個不停。

推開一處遮擋視線的枝蔓,陳餘蹲下身,滿是汙泥的指甲蓋劃過一根被折斷的樹枝,樹下還有一枚掉落的子彈,是日本人的毫米子彈。抬起頭往上看,樹幹上還有踩踏的痕跡,泥土已經幹了。

“蹲那兒幹啥,走啊!”迷龍肩扛機槍,褲兜裡塞著幾個彈夾。

陳餘拿起黃澄澄的子彈說:“前面有日軍,這是他們斥候掉落下來的,樹上還有腳印。估計早上就發現我們,正設套等我們去鑽。”

“日本人都被我們丟在屁股後面,哪還有日本人?”

“不是追我們的,而是追之前那支部隊的,追的太遠和大部隊失去聯絡,正蹲在附近等匯合。”

“咋辦?”

陳餘回首說:“他們早就發現我們卻不敢進攻,估計是沒多少人,想等我們進入伏擊圈後再利用地形打我們。一群不要命的狗東西,他們沒多少人,最多就一個步兵小隊。”

“我去告訴死啦死啦那個團長,不要走辣,我們改道從旁邊繞過去好啦。”蛇屁股建議道。

“恐怕不行,他們發現我們就一定會像狗皮膏藥粘著,拖緩我們的行軍速度,等大股日軍趕到之後合圍包抄,到時候我們都走不了。”

“那怎麼辦?”

陳餘吩咐道:“讓死啦死啦就地組織防禦,然後再帶一部分人繼續行軍,把日軍勾引過來。對面能追到這裡,說明他們膽大妄為,沒有遇見有組織的抵抗,發現自己追的沒人後才停下。”

“會死很多人的啦。”蛇屁股遲疑的說。

“不打這一仗,死的人會更多,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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