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見虞嘯卿時,他和虞師的高階軍官還有其他師的高階軍官們一起,站在西岸渡橋前。虞嘯卿意氣風發,他攻克下南天門,打通滇緬公路的橋頭堡,全殲竹內聯隊。

自遠征軍參戰,直到現在,虞嘯卿殲滅日軍一整支聯隊的速度,比正在勢如破竹東進的駐印遠征軍還快。萬般閃耀集於一聲,他現在是當之無愧的將軍,事實上他現在已經換了一套少將軍服。

西岸渡口旁,有十來個記者從東岸而來,為了讓這群記者過來,東岸向西岸輸送兵力物資的行動都停滯下來。唐基讓人組織護衛,先讓記者過去,冒著東岸向遙遠西岸森林發射出的炮火,記者們膽戰心驚的走過渡橋。

陳餘被人抬在擔架上,那群記者堵在渡橋前,既沒有讓開道路,也沒有要透過的意思。因為虞嘯卿站在橋頭,他們要對虞嘯卿進行採訪,鎂光燈不斷閃爍。

很快,主力團的海正衝看不下去,組織工兵用渡船和木筏運送士兵和傷員。虞嘯卿無暇顧及,此時唐基正對他虎視眈眈,來自陪都山城報紙和中央日報的採訪,必須接受。

不辣和要麻抬著陳餘,想要找到一張竹筏過江,可是沒有人管。

現在這群人比叫花子還惡臭,十幾個衣衫襤褸,拿著槍械計程車兵迷茫的站在江邊。川軍團大部正在固守銅鈸,隨時作為前鋒,得到休整後進攻龍陵。這是虞嘯卿給予川軍團的回報,也是重擔,全靠阿譯如何選擇。

餘治也被人抬著,他的傷口比陳餘嚴重多了,可是西岸人頭攢動,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群亂兵。

就像是洪荒時期便降生在滇南怒江的神靈,陳餘看見千帆過盡,看見策馬嘯西風,看見白首功名。人世間恩怨情仇,此刻演繹的如此之像。

怒江裡有幾具屍體隨著浪濤飄蕩,宛如一葉扁舟。

陳餘看了一眼正在接受鎂光燈照射的虞嘯卿,眼神暗澹許多。在江邊等待半小時之後,麥師傅終於憑藉自己的電臺,聯絡到西岸的美軍,讓他們派遣橡皮艇來接人過江。

躺在橡皮艇中的陳餘腹部一陣噁心翻滾,翻身嘔吐在江面上。看著遠處西岸渡口被群人包裹的虞嘯卿和虞師高階軍官們,再看見東岸正在緊鑼密鼓製作簡易木筏的工兵,回頭看見被打的坑坑窪窪,已經面目全非的南天門。

樹堡依然還在,山頂零星的槍聲,那是正在清理殘存的日軍,寥寥幾聲,之後便無槍響。

連日來劇烈的炮火,在天空中形成積雨雲,那是上蒼神明,現在神明降臨怒火。一道響雷在天空中響起,緊接著是淅淅瀝瀝的細雨。

乘坐美軍橡皮艇的殘餘士兵們,幾個人脫下身上僅有的衣物為陳餘和餘治遮擋,西岸則是立起帳篷。

陳餘現在看不見西岸了,他的視線被衣服遮掩住,一股惡臭將他包裹住。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傳聞一戰百神愁,兩岸強兵過未休。

誰道滄江總無事,近來長共血爭流。”

陳餘念著詩詞,沒人聽的懂他在說什麼。麥師傅發現陳餘正在發燒,這不是好現象。橡皮艇渡過怒江,看著東岸沿江空地上擺放著的屍體,還有忙碌著的醫務兵和擔架隊,一群人又陷入掙扎。

賣力翻出擔架,陳餘重重的砸在地上,蹬著雙腿,匍匐爬向放置在地上的屍體。千餘具屍體將東岸陣地擺放的滿滿當當,雨點打落在年輕的臉龐上,他們永遠的閉上眼睛。

看著橫瀾山陣地上碼放的屍體,所有人都在看,沒有注意到陳餘正在爬向那些屍體。

爬了幾步,似乎想起什麼,陳餘又向江面扭動身體,肩膀和後背的傷口溢位鮮血。他答應過戰後,要回到那片山林中,收斂同袍的屍骨,絕不讓屍骨再度遭受風吹雨打。還有戰死在銅鈸的同袍,哪裡有阿譯在收斂屍骨。

爬到江邊,運送下一批突擊隊的美軍回來,看見半個頭都埋進江水的陳餘,跳下皮划艇踩著水遊向陳餘。眾人才發現陳餘拖著殘破的身體正在爬向江面。

不辣和要麻把陳餘給抓回來,用皮帶綁在擔架上。

“不能走!我答應過他們,不能讓他們在被風吹雨打了,我沒說過帶他們回家,但是我不能丟下他們······”嚎著哭腔,陳餘將希望寄託在麥師傅身上。

陰沉的天空繼續下著雨,他們沒有理會陳餘的哀求,把他塞進吉普車內。這時候,江面出現了一群人,他們也看著被人群包裹的虞嘯卿,以及堵塞住的渡橋。

死啦死啦和煩啦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東岸,丟下手裡的槍械坐在江邊觀看遠處的南天門,即使大雨瓢潑,也沒有阻礙他們觀賞南天門的心情。

“煩啦!”

陳餘大喊:“帶他們一起回來,一起回來!”

他們聽見陳餘的叫喊,一群人似乎想起什麼,亂作一團重新跳進皮筏艇,再度回到西岸。沒有答應帶他們回家,但不應該丟下他們,之前丟下過一次,這次誰也不能丟下。

西岸渡橋上的虞嘯卿很羞恥,他今天本來意氣風發,甚至佩戴了繳獲自南天門的南部十四手槍。他現在不只是羞恥,更是想自殺。

因為他在應付完記者採訪後,看見死啦死啦他們一群人,連同張立憲也在一起,他們用衣服包著一堆白花花的骨頭,極為小心翼翼放進皮筏艇裡,然後對著皮筏艇磕頭。一個、兩個、三個······

喪門星拎著捲刃的大砍刀,再度衝上南天門。因為川軍團唯一答應的事,就是砍下竹內連山的頭顱,將其埋在銅鈸鎮,遭受萬人踩踏。迷龍也跟了上去,撿起地上一把斷成兩截的刺刀,追著喪門星的腳後跟爬上山去。

作為將領,虞嘯卿本該第一時間迎接此戰的英雄,而不是享受鎂光燈的照射。他沉默著,沉默著看幾十號人把腐朽布條纏繞著的白骨放進皮划艇,對著白骨磕頭。

尤其是張立憲,他磕頭磕的最為認真,乃至虞嘯卿帶領一幫子高階軍官來到他們身旁時,張立憲抱著一包屍骨默默從他身邊走過。

虞嘯卿站在一旁盡力,雨滴打在頭頂的雨傘上,虞嘯卿奪過李冰手裡的雨傘用力踩踏。他恨這把傘,不為什麼,就是從心裡憎恨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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