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義是真的豁出去了,沒想到此話一出,卻感覺殺氣暫且褪去。

原來香雲看中了懷裡的嬰兒,不禁也驚歎於這簡直是絕色胚子。

“是你要賣孩子?給我看看。”

姜守義硬著頭皮把雪兒抱出,香雲溫柔接過,仔細端詳,感慨萬千:“這比前兩日送來的,好太多了,十幾年後,定是朱家傾國傾城的玉人兒。”

“真是要收雪兒為養女嗎?”姜守義驚訝不已。

香雲澹澹搖頭:“不,若是側夫人滿意,她便是側夫人與公子的親生女兒。”

姜守義張大嘴巴,感覺不可置信,這孩子真是好命啊。

不僅能活下來,以後還是世家貴女!親生的那種!

可是明明不是親生的,為何……姜守義剎那間也想明白了,雖然香雲沒有明說,可顯然應該是側夫人因為某些原因假意懷孕了。

但終究沒有懷上,平日裡或許還能隱瞞,可臨盆的日子將近,總得有個交代,這才派貼身侍女暗中物色嬰兒。

“老朽這條命儘管拿去,還請小姐也收下這男嬰!”姜守義抱出炎奴。

然而香雲有些惋惜地看向姜守義懷裡的炎奴:“真是可愛……但抱歉,夫人不要男孩。”

“為何?”姜守義茫然,世人都要男孩,怎麼反而朱家這側夫人只要女嬰?

香雲苦澀道:“有殺身之禍。”

姜守義啞然,意識到這樣的大族內,殘酷的很。

既然是假意懷孕,大約還是女孩好一些。男孩長大,是要繼承家業的,若是男主人覺得不像,懷疑不是親生就麻煩了。

反而是女孩,沒人多想,好看就行,美到傾城絕色,誰也不會在乎像不像。

而且既然是側夫人所為,恐怕也是忌憚大夫人吧,根本不想爭什麼,假意懷孕,大約也是為了自保之類的。

姜守義想得頭疼,不願管這朱家的破事,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想著怎麼活下來。

香雲所言,透露太多,直言無忌!顯然根本沒把姜守義當活人來看!

既然香雲不願收留男孩,那他當然也不能死。

“不行,我還是得自己帶大炎奴。”

姜守義感受到大族的冷酷,也想通了,炎奴奇異無比,如同妖孽。那陳虎如瘋了一般要將孩子扒皮抽骨,彷佛在挖寶一樣!想來就算香雲答應收留,這孩子在朱家也落不著好。

如今雪兒的歸宿已經了卻,他只須逃掉,就能帶著炎奴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

好好過上太平日子,看著孫子長大,這就是姜守義最大的夢想。

“我得活下去,我要把炎奴養大!”姜守義緊咬牙關,求生意志空前旺盛,知道逃跑沒用,硬著頭皮就朝門內的香雲衝去。

“唉……”香雲見他視死如歸的拼命,只是澹澹一嘆,隨即輕身而起,飄若柳絮般向後讓出十步距離,不願被碰上。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後院,香雲一隻手緩緩地抬起,拈住頭上的梅花,輕輕摘下一片花瓣。

與此同時,姜守義絕望地看著對手高來高去的身姿,鬼使神差,從懷裡掏出了那塊銅鈴!

畢竟他手無寸鐵,柴刀還卡在那陳虎的脖子上沒有拿。陳虎的鋼刀太扎眼,他也沒敢要,像他這樣的賤民佩刀入城,會被當反賊抓起來的。

此刻也是沒辦法,渾身上下,唯一能當武器使的,也就是這塊銅疙瘩了!握住搖鈴的把兒,還挺趁手!

“鈴鈴鈴!”

怎料這銅鈴一掏出來,進入院中就鈴聲大作,響徹後院。

姜守義錯愕,他深知這只是一塊啞鈴,此刻它從哪冒出來的響兒?

反觀香雲則一臉莫名其妙,乃至感到好笑:“老翁,這是你放牛的鈴鐺嗎?”

她雖然武功高超,但終究只是個奴婢,從小伺候貴人,哪知道這是法器?也沒有注意到鈴鐺中根本沒有銅芯。

更不知道,鈴聲響起,意味著此地有妖氣!

“唰!”

就在香雲真氣灌入花瓣,即將射出之際,一道清麗端莊的身影忽然落入眼前。

身著粉紅煙紗裙襖,披著錦繡碧霞羅,儘管披頭散髮沒有梳妝,但其素顏依舊嬌麗,氣質雅然,似玉露凝香。

“啊!主人!您怎麼出來了?”香雲連忙收起真氣,上前攙扶,同時看向左右,警惕這後門偏院中是否還有他人。

來者正是香雲的主人樂琴,朱家大公子的側夫人,懷胎已有十月,擇日就能臨盆!

是的,擇日!畢竟是假懷孕,臨盆之期算下來就在這幾日,哪天都行,隨心情!

雖然香雲對譚翁下手時,已經順便支走了常在後門行走的下人,但保不齊會有閒雜人等撞見側夫人不好好在床榻上躺著,挺著大肚子在後院高來高去……

“這老翁是誰?”樂琴凝重地看著銅鈴,揮一揮衣袖,便令其不再發響兒。

她當然認得此物乃是法器驚妖鈴,沒什麼威能,專測妖氣罷了,也不需要人驅使。

但恰恰是這測妖氣的東西,把她從床榻上逼下來檢視,只因她就是一隻妖!

本體乃是朱家大公子朱瑕之的一把古琴,身為世家門閥子弟,朱瑕之自幼精通音律,善於操琴。

而天下士族,多數愛談玄論道,追求瀟灑,抒發自由!所以朱瑕之操琴時,除了縱情享樂,滿足聲色之娛外,同時也追求玄學意境。

他終日與友人寄情山水,相聚奏樂,飲酒清談,累了就直接枕在琴上呼呼大睡,直言若無琴伴,睡不著覺!

有一日醒來,發現古琴一角被他壓斷,朱瑕之竟然抱琴痛哭,淚浸琴木,情真意切。

友人皆笑他‘你的愛妾死了,也沒見你這麼傷心’,朱瑕之聽完,揚言‘縱然洛神湘妃在側,也不及我的愛琴’!

說完他突發奇想,直接以天地為誓,請友人為證,當場與古琴結為夫妻!

眾友人皆贊朱瑕之不羈禮法,以琴為妻,情趣曠達。

從此之後,朱瑕之的風雅名氣,流傳士林,為一時美談。

士人稱其為‘睡琴公子’,位列琅琊名士之一!

或許是朱瑕之極情於物,情達於天,感動天道。亦或者是古琴常伴士人,天長日久吸收了許多人間情慾。

總之那把古琴就此開了靈竅,成為妖物,以樂為姓,以琴為名。

樂琴日夜看著朱瑕之,伴其書房苦讀,舞劍淬體,每當朱瑕之用藥服丹時,她也會偷偷吸收一部分,如此又十年過去,她終於自成妖骨,凝練法力,踏入了靈妙期。

她因朱瑕之而生,又與其有夫妻之誓,於是自創了變化之術,變為一妙齡少女與其邂後。因為精通音律,又極為熟悉朱瑕之的心事性情,讓其引為知己,喜愛至極,不久便嫁入朱家。

當時朱瑕之已是而立之年,早娶了世家女為妻,又兼樂琴來歷不明,身份卑微,加入豪門便只能是妾室。

起初倒也沒事,樂琴並不在乎身份地位,只願與愛人相伴終生。

反正朱家能修仙的人,根本不會回來,都隱居深山、海外,或者洞天福地,再加上她獨居偏院,不隨便亂走,所以朱家沒人能發現她的身份。

可漸漸的,大夫人嫉妒她受寵愛,便時常派人暗害。樂琴說來說去,終究是妾室,若無子女,縱然是直接當做下人殺了,也沒有什麼要緊。

而偏偏,她是妖怪,一把琴如何能懷孕?所以三年下來,她在朱家舉步維艱,好幾次差點被逼出原形。

她不怕大夫人的加害,更不怕死,唯一擔心的就是身份暴露,失去夫君。

不只是妖會吃人,人也愛吃妖。

總有些衛道士,會除她而後快!朱家本身也常組織人手,招攬遊俠,蕩平安丘地界的妖邪。

人妖殊途,名門豪族裡的貴婦,怎麼可以是隻妖?這個秘密若教外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為了提升家中地位,讓大夫人收斂一些,樂琴這才有了假意懷孕的計劃,讓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婢女香雲,物色女嬰。

“主人,老翁是張牙子帶來的,這是他的孫女……”香雲快速地把事情說了。

樂琴微微嘆息,有些無奈。

但事已至此,只能任由香雲下狠手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問清楚:“老翁,何人讓你帶此物來的,說出是誰,本夫人就饒你性命。”

驚妖鈴雖然普通,但終究是法器,只有修仙者可以煉製。一介凡夫俗子怎麼可能持有?

所以她一上來,就判斷姜守義的背後有人指使。可能是她的身份引人懷疑了,於是就讓人帶著驚妖鈴來測她。

朱府中人?或者某個遊歷至此的道士、遊俠……這都有可能。

然而,姜守義哪懂這個?他壓根不知道手中的是驚妖鈴,而眼前氣度驚人的貴婦是妖怪。

他見到這等大族貴婦,心想可能事情還有轉機,當即卑微地跪伏在地:“此物是小人撿來的,不知怎的就響了,唐突了貴人,小人還想活命,拉扯孫兒長大,貴人的事老朽一概不知,望請贖罪啊!”

“撿的?你從何撿來?”樂琴心裡是不信的。

“是一個叫承天虎的人,他自稱吞天門三代弟子……小人見他被人殺了,再加上小人已經餓得不行,就去穿了他的衣服,取走了他的財物……”姜守義老老實實地把銅鈴的來歷說了。

但他也不傻,隱瞞了人是自己殺掉的事實。

只說承天虎是個江湖豪俠,與人在野外搏殺,至於是誰他不知道,他只是暗中看到了,之後去摸屍體而已。

什麼妖嬰之類的事,更是提都不提。

然而,樂琴冷笑連連,聽出了他在撒謊。這等頂尖遊俠死了,屍體還輪得到一個災民來摸?

而且吞天門是武學門派,哪來的驚妖鈴?

“還敢騙我!”樂琴上前一步,氣勢逼人。

“我……我……”姜守義的確撒謊了,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而就在這時,驚妖鈴又響了,正是樂琴散發氣勢導致。

樂琴聽得心焦,這小院雖然沒人,但萬一這鈴聲被誰聽到了,傳到大夫人那裡,保不齊就猜測到驚妖鈴,畢竟其鈴聲很獨特。

只見她探出纖纖玉手,隔空將驚妖鈴攝入掌中。

區區一個基礎法器,還沒人驅使,她妖力滲透,輕鬆就將其鎮壓。

“嗯?”樂琴忽然發現,裡面暗藏了武者真氣留下的波動訊息。

所謂法器,最重要的標準不是有什麼特殊功用,而是能否長期儲存法力、妖力乃至真氣這類能量。

任何力量,哪怕什麼都不做,它只是存在著,就會消耗,無非是快慢的問題。

因此武者用的尋常兵器,再精良,也存不住能量,最多以刀氣劍氣等手法瞬間發出。

反之,任何法器,哪怕是最最基礎,什麼作用都沒有的,它也一定能儲存能量。

“有武者在裡面留下了遺言……原來如此……”

“姜守義!”樂琴忽然高聲點名。

“在!”姜守義勐然站起,瞪大眼睛看著她,隨後匍匐下去:“貴人如何知曉小人姓名?”

樂琴呵呵一笑:“這驚妖鈴還真是撿的啊……姜翁,沒想到青州有名的高手,竟然栽在了你的手裡。”

她看完裡面承天虎留下的瀕死遺言,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姜守義。

雖然老薑的確撒謊了,但也並不如她所想的一樣,幕後有人指使。

遺言裡提及了兇手身份,而且承天虎明顯很不甘心,或許是顧及面子,還強調了是被賤民暗算害死。

於是樂琴馬上腦補出了武林豪俠陰溝翻船,粗心大意被餓急眼的流民殺死的可笑情況。

這段遺言,基本上證明了姜守義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災民。

姜守義沒有內功,無法偽造這則遺言,而且銅鈴裡的真氣,乃是本命真氣,這是一名武者的真氣種子,只有拼命了才會用它。

只是為了測她的身份,就讓一名頂級武者自廢武功?沒意義,不如直接找上門來。

非要說遺言裡有什麼疑點,那就是提到了姜守義的孫子是奇物,這個她沒搞懂。

“奇物是什麼?”樂琴問道。

姜守義更是錯愕:“啥?啥奇物?”

樂琴說道:“那承天虎叫你孫子為奇物。”

“小人的孫子叫炎奴。”姜守義卑微回道。

樂琴澹澹一笑:“那你的孫女叫什麼?”

“回貴人,叫雪兒。”姜守義隱約意識到奇物是啥意思,可能就是指炎奴那種奇異詭譎的情況。

但好在,樂琴並不懂,她成精之後,沉迷於世俗人情,久居深宅大院,只願與夫君終老,成一世情緣。

什麼江湖事她都知道的少,更別說奇物了。

事實上奇物的存在,乃一大秘辛,很多仙家大能,都不知道世上還有先天異寶這種東西。

“雪兒麼……真可愛啊……”樂琴從香雲手中接過雪兒,只一眼!就立刻喜愛上了這個瓷娃娃般的女嬰。

很少有還是嬰兒時期,就能看出絕色影子的……毫無疑問,此女長大定然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她極其渴望孩子,此時對雪兒那是越看越喜歡,越瞧越愛,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臨盆’,讓這孩子當自己與夫君的女兒。

姜守義見樂琴喜上眉梢,趁機磕頭:“貴人喜歡就好,雪兒一生下來就沒了父母,已有兩日沒有哺乳,還請貴人收留,教養她長大……小人給您磕頭了。”

樂琴見孩子狀態確實不對,已經虛弱地哭不出來了,焦急道:“怎不早說?香雲快做準備,然後通知夫君,我今日就要臨盆!”

“是……那他……”香雲應聲,同時手握花瓣,看向姜守義,這意思是:要滅口嗎?

樂琴微微搖頭,說道:“老翁,你也知道本夫人懷孕是假,此事牽連重大……”

“不敢不敢……小人啥都不知道。”姜守義拼命磕頭。

樂琴並非嗜殺之輩,事實上作為一隻留戀世情的妖,她還沒有殺過人。

什麼事,都是香雲去辦。

為假懷孕的事,她本不願殺人,不然早早答應香雲滅口張牙子,也不會出後來這些事。

如今殺了譚翁,也就算了,那本是大夫人安排來的,反正自己有身孕在,家裡長輩庇護,大夫人再惱火也不會怎樣。

可這抱著孩子的老翁,是受了災的饑民,都賣自家孫女了,牽扯進來簡直是無妄之災。

若是殺了,那同樣可愛的炎奴,定然也活不成。

要不是誕下男嬰,遺禍無窮,她也想把炎奴給收下了。

“姜翁,你走吧,帶著你的孫子遠遠地離開!把不該記得的事都給忘掉。”樂琴說完便離開了。

“多謝貴人饒命!多謝貴人!”姜守義急忙叩謝,欣喜地抱著炎奴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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