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位公子帶著侍從。公子容貌上乘,風度翩翩,穿著雪狐大氅。

段少儀看著那公子,一拍手掌,“多謝公子賞識。但凡事有先來後到,我這個人講信用,一物不賣二主。公子想買和掌櫃說吧。”

掌櫃混跡焱京貴族圈,閱人無數,一眼就斷定來者不能得罪。“公子若想買,第一樓願意成人之美。”

公子向著身後的人道:“拿銀子吧。”

侍從拿的是銀票,正好一千兩。

公子隨即又對段少儀道:“我對這畫十分感興趣,有些問題還想求教,段公子可願意與我到府上一敘。”

落魄畫師搖身一變,成了貴人府上座上賓。

段少儀自有一股混不吝的勁兒,左右他一窮二白,也不怕被人騙,“那就請公子帶路了。”

跟隨貴公子出了天下第一樓,段少儀上了馬車,與貴公子同座。

段少儀狠狠打量了下貴公子,饒有興致,“姑娘好大的手筆,我看你慧眼識珠。眼下我是身無長物,姑娘你不如把我買了,做你御用的畫師啊!”

沈黎清一愣,她男裝出行習慣了,也鮮少有人一眼便看出。這個畫師有些本事。“你如何看出來的?”

段少儀負手靠在馬車椅子上,懶散又隨意,“我是畫師啊,觀察細微方得畫出真意。再者,想必你也聽說過我,我常年混跡煙花柳巷,女子的一顰一笑,盡皆逃不過我這雙眼睛來。”

沈黎清點點頭,對他的能力越發肯定。“我看你也是不甘於只畫煙花女子的。現在我有一份差事給你,需要你每日作畫一幅,就是這種長卷圖,銀錢自然不會虧了你。”

段少儀頓時目瞪口呆,“……”

這種長卷圖,極耗精力,他今天能一氣呵成,那是機緣使得。倘若天天畫,他只怕日後再無拿筆的興致了。

“這這這,我做不來。”他洩了氣,直接撂挑子。

馬車在西朱雀大街停下來,沈黎清先行下了馬,段少儀跟在後面。

“段公子,我想你恐怕無法拒絕。”

段少儀頭皮發麻,抬眼望去,只見府上匾額書寫兩個大字,“沈府”。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是哪個“沈”,又有誰能拒絕沈家人的要求?

府門前,一個俊秀清雅的男子正在敲門。

俊雅男子見府上回了人,連忙上前,“煩勞公子通秉一聲,北齊世子白紹澤有要事,求見沈太傅。”

沈黎清自然知道這人,事實上,白紹澤就住在沈府隔壁。

落魄的小國質子,和他的父親一樣。

“白世子請回吧,我祖父有事,不過他回來時我會轉告的。”

隨後,沈黎清帶著段少儀入了內堂,任白紹澤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

**

得知宋國攝政王以強硬態度,入住香積寺,焱武帝大發雷霆。

乾鳴書院院長易昭弦進宮稟告,和焱武帝密談了很久,待他出來時,只帶了一條聖命:宋國若想與大焱保持通商,則每年納歲幣百萬,並且割五座城市給大焱。這也是當初沈太傅對鴻臚寺卿提出來的條件。

段少儀終於知道他要畫的是什麼了。

焱宋談判實錄。

兩國的談判,和菜市場上的討價還價也沒什麼區別。

宋國鴻臚寺卿裴顯之將通商之利條分縷析,稱焱宋有共同的利益,真正的敵人在北方。乾鳴書院院長易昭弦則堅持,宛州鹽案錯在宋國,商人無利不起早,為了有利可圖可以不擇手段,宋國必須對大焱做出賠償。大焱國富民強,無通商亦可自給自足。

至於宋朝攝政王,只在談判第一天,也就是臘月初八那天出現,接下來就開始了焱京之旅。

臘月初九,裴元憲與香積寺主持普濟大師攀登了檀香山,據說在山頂手談三局。

**

西廂禪房中。

“攝政王如此有閒情,還和方丈主持去爬山,怎麼想的?”百草詩盛了兩碗臘八粥,和折羽邊喝邊聊天。

“這件事,你怎麼看待?”折羽問,他現在有意讓百草詩多思考時局,鍛鍊她的能力。

百草詩想了想,“如你所說,香積寺有大宗師,那麼香積寺是否有影響皇家的能力?攝政王和香積寺示好,是不是也在向皇室傳遞訊號,示好與威脅並重?”

折羽喝了一口粥。臘八粥不一定臘八喝,對她給與了肯定。“這個攝政王,長袖善舞。”

百草詩還是不解,“普濟大師,如果就是香積寺的大宗師,他為什麼要接受宋國攝政王的示好呢?”

“也許大宗師出身佛門,講究慈悲為懷。而香積寺的立場,不代表一國,而代表天下。又也許,佛門也是外來之物,歷經幾百年才在這片大陸生根,所以他對外來通商並不排斥。”折羽列出了一二三點,他在教百草詩,也在自我分析。

“和談至少有一點好,王府那邊對咱們的關注,減少了。”

**

沈府,沈黎清拿到了段少儀兩天的長卷畫,而完全無視了段少儀的憤怒。

段少儀不想畫了,千金萬銀也不畫。

沈黎清自顧自開啟長卷畫,視線定格在宋國攝政王身上。

這個男人曾經給過她強烈的危險感。

但她是天命鳳女,她相信自己的命運會掌握在自己手中,任何人只要找到了軟肋和弱點,皆可利用。

這個攝政王有沒有弱點?

眼眸忽然一縮,她看到了長卷畫中,攝政王手中似乎在把玩一個小罐子。而這個小罐子,當日在銀鉤賭坊,她也見過。

這個小罐子,之於他有何重要意義?

**

臘月初十,攝政王裴元憲乘著車駕走了一遍朱雀大街,在沈太傅的門口停了一會,而後繞道十六王宅轉了一圈。

當然,這個過程是有人陪同的。

**

香積寺西廂禪房。

“羽寶,這個攝政王好大的膽子,他跑去沈太傅家門口做什麼?又去十六王宅做什麼?”

今天折羽已經下床,而且還練了一會字。

“問問題之前,先自己思考一下。”

百草詩殷勤地研墨,“唉,有你在,我是懶得思考的。其實無外乎是想通商,希望沈太傅支援。那麼,交易就來了,他能給沈家提供什麼?沈家已經是大焱一等一的世家,宋國國力較之大焱還不如……”

說到這兒,百草詩猛然警醒,一拍腦門。

折羽肯定得說道:“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看話本子,”其實是穿書前看的權謀小說,“伴君如伴虎,狡兔死走狗烹。沈家功勞已經那麼高,封無可封,況且還出了個真命天女,反倒是最惹皇權忌諱的。攝政王的出現,大抵是告訴沈太傅,如果你在大焱呆不下去,我宋國會給你一條退路。羽寶,我猜的對嗎?這是攝政王的意思嗎?”

折羽拿著寫字的筆端,輕輕點了下百草詩的額頭,“有長進。”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宋國能庇護沈家嗎?

**

當晚,態度甚為堅定的沈太傅一改口風,向焱帝進言,通商或可談。

而沈太傅回到沈府時,發現明王也在。

“明王深夜過來何事?我孫女可還未出閣呢。”

對待老太傅,贏哲明保持了十足的敬意。“哲明此來,其實是請太傅開尊口,勸勸我的父皇。兩國通商不是沒有好處,條件適當放寬一點,一切都好談。”

如果沈太傅是為了保住自家的榮華,那麼明王這麼做是為什麼?

沈太傅想到了遠走他鄉的贏哲風。

“不用明王提議,只要於我大焱有益,該說的,老夫自然都會說。天色不早了,明王早回吧。”沈太傅下了逐客令,為了沈黎清,他什麼事都敢做。

贏哲明卻笑笑,當著沈太傅的面拉過了沈黎清的手,“太傅,我與黎清心意相通,明年就會成婚,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會是我的女人,最尊貴的女人。”

沈太傅眯了眯眼,“明王,慎言,請回吧。”

贏哲明這才離開沈府。

“放肆!他居然敢如此對你。”沈太傅看著沈黎清,“黎清,從前你於他都是半推半就,現在何以?你老實說,你們到底進展到了哪一步?你的鳳記到底是怎麼回事?”

鳳記早已不在,但是沈黎清每日還會在上面畫上胭脂。常人或許無法察覺,但沈太傅最在意自己的孫女,怎麼看不出來。

沈黎清忽然跪下,垂眸,“爺爺,是我行差踏錯,我……”

沈太傅還有什麼不明白,他甩了把袖子,“事到如今,你們要成婚我不反對,可他現在還是個王爺。你的天命鳳女,何時兌現?”

**

臘月十一,邊關傳來急報,北戎的左賢王率軍隊攻下了北齊的雍州,現在以北齊為據點,陳兵大焱邊界。

攝政王裴元憲透過易昭弦放出話來,願與大焱結永世之好,共同抵抗北戎。

焱武帝在天元殿上大發雷霆。

“為什麼北齊作為附屬國,城池被攻打竟毫無徵兆和求援?大焱的軍士都是吃白飯的嗎?”

北齊在大焱的質子白紹澤終於被宣入天元殿,他叩首之後陳詞:“我曾多次到宮門求見,但不得見陛下;拜訪太傅也不得見。我國與北戎為鄰,對北戎舉動特別關注,之前察覺到了北戎異動,齊帝令我求助於陛下。然而中間不得門路,貽誤了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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