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壺清漏起微涼（五）

星孤月影淡，白幡搖翠竹，蟾月了無聲。

聽到海棠的稟報，陸昭和撇頭一望綺窗之外，夜幕低沉，魏靜姝倒是有心思出來。

“請她進來吧。”陸昭和輕聲說道。

海棠應下後就連忙退了出去，不多時，魏靜姝就款款走進了殿中。

“六妹妹這是才開始用膳？”

甫一進來，魏靜姝就開口問道。

陸昭和撂下碗筷。瞥了一眼跟在她身旁的靈芝，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嬌俏的面容留有餘怨，魏靜姝猜想她為前兩日的事情耿耿於懷，心中又氣又得意，遂從靈芝的手中拿過一沓宣紙，柔聲哄著道：“今日課上莊先生讓六妹妹將武帝輪臺罪己詔那一篇謄抄十遍，我想著時辰緊迫，就回去帶著靈芝幫妹妹寫了五遍，妹妹不怪我自作主張吧？”

她說完這話，又抬起一雙秋眸，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陸昭和的神情。

瞧瞧，分明是主動幫著人謄寫，口上卻是告罪。倘若真正的魏清婉在此，恐怕也免不得心生愧疚了。

陸昭和暗暗咂舌，心說前世她十二三歲時還只曉得跟著兄長在軍營裡耍劍呢。

“姐姐說的這是什麼話，都是我不好好聽課，莊先生這才罰我的，姐姐還幫我謄寫，我若是再怪姐姐，那倒真是不識好歹了。”陸昭和手中攥著那一沓宣紙，緊緊地垂著腦袋，羞愧得那玉白的脖頸都透出些淡粉色。

魏靜姝連忙拉住她的手道：“你不怪我前兩日在父皇跟前胡言了？”

她話語中三分驚喜兩分忐忑，陸昭和衝她搖了搖頭，半嗔半怨：“我何時怪過五姐姐。”

說話間，她隨手將宣紙遞給了一旁的海棠，又拉著魏靜姝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姐姐用過晚膳了嗎？”她狀似隨意般的問道。

魏靜姝抬眼看向她，陸昭和已經正襟危坐在桌案前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那碗白粥了。自下了宮學後，陸昭和也未曾顧及更衣，因此她此時仍然穿著那身淡藍色的長衫。

長衫素淡，卻襯得少女的一張小臉越發明麗，烏黑茂密的青絲用一支紅玉芙蓉簪別起來，玉面芙蓉散秋水，春夢幾尋無覓處。

魏靜姝的心中不禁有些怨怪，魏清婉生來就是嫡公主，用不著去奉承討好旁人，又生了這樣好的容顏，上天當真是不公平。

“六妹妹，你這紅玉芙蓉簪子當真是好漂亮。”她沒有回答陸昭和的那話，而是轉了話頭。

陸昭和聽到這話後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發頂的紅玉芙蓉簪子，餘光注意到了魏靜姝那豔羨的目光，心中瞭然，這是瞧上這簪子了？

只是不等她說話，一旁的海棠就急急地出口道：“這紅玉芙蓉簪子是少將軍前陣子送與我家殿下的，恐怕不能贈與五公主了。”

海棠焦急的口吻中帶了些鄙夷。

陸昭和不用想也知道，以往魏靜姝定是常常用這等法子從六公主這裡順走了好些東西。

而海棠口中的少將軍……

陸昭和從六公主的記憶中知曉，那海棠口中的少將軍六公主的表兄沈遇。

沈遇的父親也就是六公主的舅舅是當今西夏的定安將軍，定安將軍沒有女兒，只有六公主這麼一個外甥女，沈遇自然是極其寶貝這個公主表妹的。每次一得了什麼好東西都一股腦的往落霞宮來送，只不過六公主回回都被魏靜姝給忽悠住了。

這紅玉芙蓉簪子正是沈遇前些日子去平定西夏邊境的叛亂時得到的，六公主愛珠釵，沈遇便讓人送到了落霞宮來了。

“本宮何時想要這簪子了？主子說話，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許是被人說中心思，魏靜姝只覺面上一臊，連忙呵斥海棠。

海棠衝著陸昭和跪下，請罪道“奴婢失言。”

陸昭和看著海棠這戰戰兢兢的模樣，輕輕地搖頭道：“海棠你先退下吧。”

海棠“是。”

陸昭和又轉頭看向魏靜姝，笑著道：“五姐姐別見怪，海棠不是有意冒犯姐姐，她是擔心我。”見魏靜姝面上帶了疑惑，陸昭和又收了一分笑意，繼續道：“以往姐姐讚我首飾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想要贈與姐姐。其他的東西給了姐姐便也就算了，可這簪子是表哥特意送我的，我若是給了姐姐，那豈不是糟蹋了表哥的一番心意？”

這話說的，好似從前不曾如此做過似的。

魏靜姝只覺懊惱，按理說，魏清婉也不該會顧及沈遇呀，她喜歡，魏清婉就會贈給她。更不會在她跟前來護著海棠一個宮人啊。

“六妹妹說的是，畢竟是少將軍對妹妹的心意。”她抬起頭來看向陸昭和，一時語噎，只得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了。

蟬鳴繞雲簷，咽碎玉簫吟。

陸昭和又垂下腦袋去啖食那碗白粥，“我也有些餓了，今日下了宮學後還沒來得及用完膳呢，六妹妹不介意我在你這裡用碗粥吧？”

陸昭和手指捏著湯匙一頓，搖搖頭道：“不介意。”

她話音未落，另一旁的靈芝倒是率先去拿了碗來幫魏靜姝盛粥了。

陸昭和瞬時間眼珠子都瞪大了，驚訝地想道，這是真不客氣。

魏靜姝和六公主的關係竟然是這樣的好嗎？

她在心裡暗自想著，突然感覺到胳膊上一燙，緊接著就被眼前倒過來的靈芝按在了地上。

“六妹妹！”魏靜姝驚呼一聲，連忙扯開壓在陸昭和身上的靈芝，將陸昭和扶了起來，柔聲道：“你沒事吧？”

陸昭和垂眸看著自己髒汙了的衣襟，又想到方才的情境。靈芝是魏靜姝身邊的貼身宮女，怎麼會這般的不當心？

“殿下！”外殿的海棠聽見聲音連忙走到她身邊，看著自家殿下這般狼狽的模樣，氣得直接在靈芝臉上甩了一巴掌，呵斥道：“糊塗東西，傷了我家殿下，你擔待得起嗎？”

靈芝連忙跪下請罪道：“奴婢知錯，兩位殿下恕罪。”

粥是新盛出來的，不過幸好放了一些時辰了，倒不至於將她燙傷。

陸昭和又甩手扇了靈芝一巴掌，隨後剜了魏靜姝一眼，便帶著海棠往耳房去了。